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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公子最-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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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的唇舌很温软,我念及噩梦,心在眷恋煎熬,身体却负隅顽抗,抵死不从。他箍着我的手慢慢地松了,水波不兴地看我,我沉默寡言地看他。这种场面也不妨美化成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但事实明明不是如此。
    我们面面相觑了半天,他说:“我和阿白说着话,却突然意识到不对,折回去一看,你竟还坐在虎泉边。我不敢动,心下明白你是被我说的话吓到了,我……”手在我发间停了停,“石榴,别怕。”
    我的心跳平缓了些,口中均匀地呼气吐气:“不死不死,我还要赚你的金叶子。”三公子,我贪恋你的怀抱和……亲吻,但不是这样的。我不要做渺小卑微如尘沙的姑娘,感激涕零地跟你上路,然后永远诚惶诚恐。
    要么爱我,要么永不。
    有位食客跟我说过,妄念和执念,构成了人生的惨淡。你是我的妄,但我不可让你成为我的执,我得让自己想开,然后再放开,这样,心里就不会那么疼。
    你是属于别人的,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桥红袖招,可我不要做其中一个。她们注定落空,低入尘埃,我不愿意。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样清爽些。我垂下眼:“公子,我困了。”
    不能再让他待下去了,否则我会后悔方才没有从了他。天知我拒绝得有多辛苦,哦,天都知道。
    草原上的日子被我过得很快活舒心,本着我雁过拔毛的一贯原则,我学会了骑马,还碰了点射箭皮毛,又缠着诸事易学了粗浅的易容术,每个有专长的人我都不放过。然后再将我的专长奉献给大家,今日做些奶糖,明日端出一锅香草牛肉,草原上有的是可入菜的植物,皆能为我所用。
    欧阳托莲花公子弄了些菜籽,绑在雄鹰的腿上送来,我便牺牲了一块草地,开垦出来种蔬菜,洒洒籽,浇浇水,数数鸽子,终日很充实。对了,某天清晨醒来,我发现他将一只大木桶放在我窗前,这样我沐浴就不成问题了,很是开心。
    大漠草原,骑马猎鹰,见的,说的,听的,全是新鲜事物,我很快活。晚上我就和风云帮的人席地而坐,他们喝辣得要命的烧刀子,吹着牛,别看很多人都是粗陋的短打装扮,待一报上昔日名头,个个都是江湖上红极一时的人物。
    我问闲云野鹤的生涯不好吗,何苦要替一个十六岁的公子哥儿卖命,有个白鹤大侠说:“人年纪一大了,也不好那些打打杀杀了,就想着娶个老婆找个自在的地方安生。但江湖人快意恩仇千金散尽,手头没个底儿,合心意的姑娘哪是那么好找的?三少爷就帮我想了办法,我很满意,为他做点事也是应该的。”
    欧阳为这些武人做的事很简单,寻来贫寒人家的姑娘入得日月山庄,教她们舞艺和音律,再弄几次品茶会之类的,武人们济济一堂,和哪位姑娘看对眼了,也就成其好事,皆大欢喜。
    对穷苦人家的姑娘而言,与其嫁个粗野村夫继续挨穷,不如嫁个忠厚的武人,他会些拳脚功夫,随便去哪个大户人家当家丁,饿不死自己和娘子。欧阳三公子这两三年来致力于拉郎配大业,江湖浪人和贫家姑娘恩恩爱爱,投桃报李自是不在话下。
    欧阳世家不缺钱花,但如何把钱花出了最大价值,三少爷的邪门歪道到起了作用。这年头肯当侠女的女子少,有几分姿色的就更少了,又多半早就有个青梅竹马的师兄弟。平常人家呢,又不愿闺女嫁与性命朝不保夕的武人,风云帮三千人当中,有三成人都是经由欧阳引荐才娶了秀丽的老婆的,他们在江湖人里一传,初出茅庐的后生哥就主动找上门了。想想看,欧阳能提供一个大的场地供他们修习武术,跟一帮高手切磋,还提供像样的酬金,甚至解决后顾之忧,连老婆都娶得上,小年轻们都忠心耿耿。
    像白鹤大侠这一类的中年汉子,干完这一役就能拿到丰厚酬劳,回乡将老婆孩子养得舒舒服服的,忠诚度就更高了,因此这三千人远居世外,照理说动静不小,竟也未走漏半点风声。
    每天晚上我都会去探望阿白,他的毒比我重,多日来不见好转,教人心焦。
    暮春的夜,和风细暖,阿白坐在椅子里闭目养神,只剩满目萧瑟。听到我来,他睁开眼,起身徐徐走来,行走间衣袂风翻,凤仪极静好。月光轻碎,他递给我一件物事:“你会喜欢吗,石榴?”
    是一块光滑圆润的小东西,呈古旧的血红色,在月色下隐见里面有碎屑,我拿到眼前细细看,呀,是松枝。小小的一块,微有松香气,像一滴泪。我问:“这是何物?”
    “琥珀,但宫中多称之为虎魄。”他的音容从容静切,“是早些年间使节呈上的贡品,我见了喜欢,就去向父皇要了来……事实上那是我第一次主动开口向他索要,他很意外我会挑中它,我想,有些东西称不上金碧辉煌,但就是合眼缘,这就够了吧。”
    这块清凉光润的琥珀也合我的眼缘——一截松枝永远地静止在松脂清香里,这多像一桩四野八荒的盟誓,有着最壮阔的往事和寂寥的今天。但越是爱不释手,越不能夺人所爱,我还给他:“殿下,你喜欢的,我不能要。”
    淡淡笑意自阿白眼中盈起,他拉过我的手,将它放在我掌心:“那天我得到它,就是为了今日送给你,宿命一般。你瞧,你多像它,心如松枝,只一点点就能让人闻到了森林。石榴,它不是珠宝,你随便拿着玩吧。”
    清风徐来,男子的双眼清滟亮洌,我将琥珀攥在手心,它不是金叶子,但在我看来同样珍稀,我紧握住它:“好东西,我收了。”
    其实我尚不懂阿白赠我,是以信物之托。以我爱占便宜的心理,我只晓得,他愿意送,而我愿意得。他是殿下,有许许多多的好东西,我得了一样,也不为过吧?次日我见着欧阳,向他炫耀:“它叫琥珀,我很喜欢它。”
    “哦,松树的眼泪嘛,你还当它是宝贝。”灯影里映着缤纷的窗花,他浓眉一滞,不高兴地问:“找阿白要的吧?”
    “才没有,他给的。我只管你要东西。”我询问道,“你认得它?”
    “认得认得,以前去宫里找他玩,他写字作画时,总把它当镇纸用。”他笑了,如四月春庭午后空花般暖融融,“给你说件好笑的事,你知静妃为何会下毒成功?”
    我想了想:“……下在饭菜里?汤药里?”
    他啧一声:“皇子不好当啊,他吃东西很谨慎的,要不然早就没命了。”抚额又笑,“阿白这个人行事最守礼,站有站相坐有坐相的,但有一点不好——他写字爱咬笔头。”
    “这有什么不好,我也会咬,碰到不会写的字时,笔头都被我咬秃了。”我喜滋滋地问他,“你尝过没有,笔头有点咸味,倒不难吃。”
    欧阳抬手,轻拍我的手背:“事情就坏在这儿,毒下在食物里,象牙筷一试便知,但下在毛笔上……”
    呜呼,祸从口出。不,祸从口入,可怜的阿白。
    草原多雨,夜半突然大雨倾盆,草木气息熏然清谧。欧阳带我去找阿白,支起桌子下棋,阿白照例咳得很,我给他倒茶:“我真幸运,没你严重。”这话太幸灾乐祸,连忙又说:“会好的。”
    阿白这晚穿了大红袍子,衬得面容如玉,他下了一粒棋子,眼中似有巨浪滔天:“真希望上战场杀敌的人是我,马革裹尸还好过后宫的毒药和暗杀。”
    但静妃怕他立下战功,引发朝臣倒戈,早就向皇帝进言,不许让他带兵打仗,也不许他处理些宫中事务,添上几笔功绩。总之,阿白在皇宫里是彻头彻尾的闲人一个,静妃下毒把他害成这样,却还四处昭告天下,说太子病根深重,又无子嗣,是个短命之相,立为储君堪忧。皇帝禁不住宠妃几次三番地磨,也认为不能将江山传给一个孱弱的太子,遂改立了当时年仅四岁的康王。
    局面太坏了,真的。皇帝除了静妃,还听谁的话?我呲出门牙,不,是皓齿:“阿白,先收拾外面的人,再关门打狗,我们陪你。”
    “你说得好似惩罚不忠的夫婿。”殿下一笑,清贵无双。
    据欧阳说,阿白素来不苟言笑,但目下他已成为一个很喜欢说笑的少年了,一如他十七岁本该有的样子。我在种花草时,他会拿把锄头帮忙,锄锄草什么的。每当他弄得衣袂和靴子上沾满了泥土,蹲下身欣喜地说发芽了的时候,我都很难想象,初见时,他是个坏脾气的皇族。
    我满心都在盘算着我种的瓜和花,他满心都在盘算着他的天下,但这不妨碍我们是能够谈天的朋友。欧阳拿一粒棋子敲着我的手背:“阿白因你学会哈哈大笑。”
    “阿白还是开心点比较好,将来他不开心,吃苦的就是黎民百姓。”
    阿白赢了这一盘,双眼在淡色月华中波光潋滟:“四岁时,母亲被打入冷宫,我们的好日子结束了。从那时起,我就想有尊严地活着,仍未能如愿。”
    微风扬起他的衣襟发带,说不尽的飘逸出尘,挑起人端详的欲望,我小声说:“冬风对梅花也很不好,但梅花还是一年一年地开着。”
    欧阳笑出声来,阿白也笑了:“你说的话,总这么朴实却叫人思潮如涌。”
    “没人对你说过吗?”
    “他们会说,梅花香自苦寒来。”
    我说:“梅花宁可不香,也不想忍受苦寒吧。”猎鹰国就是这样,他们的土地贫瘠,种不出好粮食,一亩地只当天朝的三分田,又常年缺水,风沙很大,生活很清苦。当时的帮主后来的国王就想了个办法,到处征战,等把天朝南边的几座城池占领后,他们就搬过去住了,尝到了甜头后,国王再接再厉,又拿下了城池若干。
    老百姓过上了好日子,个个对国王服气,把儿子送去参军,儿子们发奋图强,不要命地帮国王攻城略地,很快就强盛起来。阿白跟我讲起时,我很理解,人穷怕了就会玩命,我也是。
    但猎鹰国的国王很骁勇善战,我很担忧:“你这么弱的一个人,怎么打得过那帮老奸巨猾的人呢?”
    欧阳说:“石榴,换了别人说殿下弱,他就一梭子飞刀过去了。”
    我眼里的阿白,已不再是最初阴戾的少年。他左手揽住欧阳的肩,右手拍拍我的头:“所以,要靠你等相助。”
    “我若是神仙,就回天有术。”我真是遗憾啊。
  欧阳侧过头轻笑:“石榴,终有一天,你将近于神。”
  阿白看着欧阳,眼底有光亮:“你对她,有几成把握?”
  “四成。”
  阿白脸色徒然一变:“才四成?”
  “这个得靠天意,不是人人都是昔年地乐风起。” 欧阳静静望着跳跃的火焰,一张俊颜被火光映得忽明忽暗,眸子好深好黑,我问:“乐风起是谁?” 
  欧阳唇角忽然勾了一下,露出一个朗然的笑:“你爹爹。石榴,你叫乐明。”
  乐明。作为姓氏,乐字是念作“月”的。月明。我念了两回,笑道:“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倒是好名儿。”
  一语未完,欧阳和阿白同时向我看来,双双叹息。想必是在担心天朝亡国吧,我这句话说得甚不是时候,忙堆了笑:“没事没事,该打的架还得打,咱们攻取关山五十州,不破楼兰终不还。”
  我都换了几句诗,可阿白仍高兴不起来,望着我的眼睛里带了三分思虑,欧阳则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茶,袖着手盯着棋盘,他连输了两盘,很是气闷。
  “阿白,你是天之骄子,不要总像这样拧起你的额头,先前还笑得好好的。”我说着用手去舒展他的眉,却被他握住了我的手,“我曾经问过母亲,为何不去争,她说男子的心走了就走了,争宠有损妇德,是最忌讳的。她若泉下有知,我在争一个位置…… ”
  “你争的是命。”,欧阳呢,我争吗?他有个美貌的未婚妻,名叫越天蓝。
欧阳斜望我和阿白交握的手,努努嘴:“还有水吗?茶喝完了。” 
  “我去提一壶来。”他是又有暗语要和阿白说,这才支开我吧。没关系,我会偷听的。我站起身,我不争欧阳便是了,我不做不自量力的事,穷人家的孩子小明要有风骨,穷也穷得硬朗点,只为二斗米折腰。
  但提壶而返时,他们并不曾说什么私密的话,欧阳下着棋,和阿白闲扯:“可别再消极了,你背上的绳子上绑着好儿只蚂炸,你不行了我们都不好办。”
  他待阿白,以男人之间的友情,再惊涛骇浪,都说得风平浪静。阿白笑道:“等将来天下已定,从弟弟们里挑个出色的承了皇位,我撤了差事,左右做个清闲王爷好了。”
  打天下是男人的事,我就是个做饭娘们儿,他们凶险他们的,我先舒坦了再说。我拎着水壶走上前,帮他们斟了茶。欧阳总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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