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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九州九州缥缈录ⅲ豹魂-第7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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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谦正扯着姬野的领子,手在抖。他握着枪,一枪可以扎死他。他知道昌夜说得没错,可是他现在只想好好看清这个儿子的脸。儿子真的长大了,那么漆黑的眉毛和咬起牙来颊边锋利的线条。
“真是像啊,太像了……”他心里说。
他把虎牙狠狠地摔在姬野的面前,推开了家奴。
“滚!你滚!快滚!”
姬野呆住了,茫然地看着父亲。外面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关门!关门!”姬谦正大吼着,“从后门走,从后门!”
姬野知道不能再拖延了,他提着枪不顾一切地冲向后门。临到中堂门前,他忍不住回头。
“滚啊!你怎么还不滚!”姬谦正冲着他嘶哑地大吼。
外面的廷尉已经在疯狂地撞门了,姬谦正靠在门后。姬野以为父亲的眼里会流下泪来,可是姬谦正没有,他瞪大了眼睛,眼睛通红。
这是姬野的一生中最后一次回看他的父亲,看他疲倦地靠在门上,却又拼命用力顶住那扇门。有什么东西在他心里闪了一下,那是一个下午阳光中的院子,孩子努力地把球抛出去,父亲跑出去捡回来给他,孩子又抛出去,父亲又去捡回来……抛了,捡回来;抛了,捡回来……孩子回头笑了,屋檐下静坐的女人一只白得如玉的手轻轻调着一壶茶。
女人……那个女人……姬野觉得有一把刀子在他脑海里,他不敢再想了。他转过头,像是一头失去了窝的野兽,冲进了外面刺眼的阳光中。
有风塘。
息衍掸了掸宗卷上的灰,翻了翻,扔进火盆里。火焰卷得更高了,上升的热气带着飘忽的纸灰,一直飘出了窗外。息衍坐在火盆边抽着菸草,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些翻飞如蝴蝶的灰烬。
他站了起来,环顾四周,这间书房如今已经空荡荡的了,只剩下墙角笼子里的一只鸽子,被烟熏得不安,跳上跳下的。息衍打开笼子,掏出那只鸽子,鸽子也就站在他肩膀上不飞走。息衍坐在桌边,展开二指宽的竹纸条,沉思了片刻,下笔潦草:“水归其壑,虾蟆潜底,慎之慎之。”
他把竹纸卷成极细的一轴,塞进鸽子脚上小指粗的竹管里,摸了摸鸽子的头。
迅疾的脚步声逼近了,却整齐地停在一窗之隔的屋外,忽然间都没了声音。息衍向着门的方向瞥了一眼,走到窗边放出了鸽子,看着它扑拉拉地扇着翅膀,迅捷地直插云天。
他再一次环顾屋子,看见了墙上的画。那是一幅淡墨的山水,一片湖面,一片林子,靠近湖面的地方有一栋小屋,屋檐下隐隐约约有个人临窗眺望。
“留不住的啊!”他轻轻叹息了一声摘下了画,轻轻抚摸着纸面,把它也投进了火盆中。火焰里面儿渐渐地卷曲变焦,忽然间他有种错觉,那个屋檐下的人活了起来,神色依依。很快地,面儿变成了一堆赤红色的灰烬,在火盆里慢慢地坍塌下去。他想起自己在清冶湖边买的那栋房子,如今是不是已经积满灰尘?
他曼声长吟着走了出去,嘴角流露一丝微笑:“庙堂既高,箫鼓老也;烛泪堆红,几人歌吹?”
二十名精悍的鬼蝠守候在门外,其中一人捧着钢制的重铐。他们看见息衍出来,一齐跪了下去。
“将军!”
“我们走吧。”息衍把双手放在了打开的重铐中。
沉默了很久,捧着重铐的鬼蝠把重铐扣合起来,“铛”的一声闷响。息衍点了点头,信步走向了外面,鬼蝠们也跟着他,亦步亦趋,息衍停下脚步,回头:“记得照顾我的花。”
“是!”鬼蝠们一起跪了下去。
息衍笑了笑,像是漫步那样,缓缓地走进了有风塘外炽烈的阳光。
'历史'
胤成帝四年秋。
北陆青阳部大君吕嵩的死讯在被封锁四个月后终于被公布出来,北都城十万人发丧。下葬的大典上,最惹人注目的是淳国特使洛子鄢,他带来了淳国监国重臣梁秋颂的悼词和成车的器皿武器作为大君的葬仪。
几乎就在同时,一直把战线收缩在九原附近的离国公嬴无翳带领赤旅雷骑越过了险要的沧谰道,逼退楚卫国大军,驻扎在距离殇阳关仅有快马一日路程的飞云浦。而此时楚卫国中主张全力压制离国的名将白毅遭到群臣的弹劾,被收走了军权,闲置在家。
北方淳国诸侯的不臣之心日渐暴露,而南方的狮子再次对着天启城探出了锋利的爪牙,刚刚平静下来的东陆政局又陷入了恐慌。就是在这个人心惶惶的时候,发生了小股蛮族铁骑化装深入宛州、在行刑场上救走青阳部前世子吕归尘的“南淮劫囚案”,令整个皇室和各诸侯朝廷为之哗然。而更令人惊恐的是,在风炎铁旅第二次北征中覆灭于山阵下的铁浮屠骑兵在五十余年后再次踏上了战争舞台,骑兵皇帝的雄风如同当年一样令人望而战栗,可是能够对抗它的风炎皇帝已经化作了飞灰。
一个英雄的时代过去,另一个英雄的时代开始。
终焉
神武三年,深秋。
夜风卷着落叶,一层一层地往南边厢房的墙上堆,皇帝沉默了很久了。
“就这样?”屋里的人问。
“就这样,”皇帝低低地回答,“现在回想起来,真是愚蠢。”
屋里的人笑了笑:“未必愚蠢,如果你没有带着十二柄长刀去救他的胆量,你也不会有今天……寂寞么?”
皇帝愣了一下,笑了:“真是寂寞啊……”
他站了起来,走到院子正中去看云缝中的冷月,这么一步一步地走向外面。
“你什么时候死?”屋里的人喘息着笑。
“会在你之后吧。”
“下次来帮我带一张琴。”
“好。”皇帝在背后扣上了门。
第六章   豹魂

“前方就是北都城了,草原人共同的故乡,天地的中央。很快,那里就是大君的了。”
“你叫我什么?”
“大君。郭勒尔·帕苏尔之后,除了狼神的后代,高贵的蒙勒火儿·斡尔寒殿下,又有什么人能坐上草原大君的宝座?”
“郭勒尔·帕苏尔……你认识我亲爱的女婿吧?”
“岂止认识,我曾经和故去的青阳大君一起在他的金帐里饮酒,施术救活了他的小儿子,还千里迢迢地为他呈上东陆大皇帝的书信。他是一位威严体面的君王。”
“山碧空,你们东陆人不知道背弃信义的羞耻么?居然能在我面前这样平静的说你曾经是我女婿的朋友,而你如今呢?又千里迢迢带着东陆大皇帝的书信来找我,说你们愿意尊我为草原的大君。”
“我们并不羞耻,我们只是尊奉了神的旨意,我们是神的使者。”
“那只是你们东陆人的神。”
“东陆人的神和草原人的神区别那么大么?”
“你们的神,高高在上,你们的人用黄金和濯银刻成星辰的样子嵌在神庙的穹顶上,作为这些神的象征。人们跪下去膜拜,焚烧香木奉上礼物,求他们为自己降福。而我们的神,他生着狼的头,熊的背,双脚是一对牦牛的蹄子,背后有雄鹰的双翼,他一手持着开辟天地的斧头,一手持着毁灭生灵的战刀,就在天空里慢慢的旋转,他每转一圈,天地就诞生和毁灭一次。即便有些放牧的蠢货供奉血牲,哪怕献上新生的婴儿去哀求,他也无动于衷,他就在那里慢慢地旋转,有一天,要把所有人都杀了。”
“想不到狼主对于东陆的风情还有了解,不过我也听说逊王令蛮族七部都承认自己是盘鞑天神的子孙,世世代代结为兄弟。在狼主的眼里,盘鞑天神是如此的残暴么?”
“不是残暴,不过神就是神,人就是人,”对话的两个老人中的狼主忽然举起手指着天空,声音嘶哑,“我还没有蠢到向一个跟我没有关系的东西乞求什么。就像你会在意那些被你捕猎的野兽么?如果你不在意,那么神为什么要管人的死活?”
“我来之前听说狼主野蛮凶残,像是魔鬼,可是现在看起来也许那些庸庸碌碌的人们根本就没有像狼主想的那么多吧?”另一个老人低声笑了, “可是狼主也看轻了我们,我不敢说我知道草原人心中的神到底是怎样的,不过东陆人所供奉的神,嘴里也一样咬着流血的祭品,而且无动于衷。”
“这些我听不懂。”
“狼主是草原的英雄,不是我们辰月教的教徒,不必懂这些。”
“说吧,你们帮助我们,需要什么回报?草原上有的东西,我都可以给你,但是,不包括土地和狼神子孙的尊严。”
“我们什么都不要,我们只需要狼主得胜,取下北都城。我可以说出实话,如果老大君能够再活二十年,我们未必会转而和狼主合作。可惜他死得太早,而且从心里还是一个软弱的人。”
“我听说辰月的使者需要的只是战争?”
“未必,可是我们现在需要战争。”
“我的儿子呼都鲁汗说你们就像死牦牛尸体旁嗡嗡嗡飞来飞去的苍蝇那样讨厌,我也觉得他说得很对。”
“这么说我也并不反对。”
狼主转头冷冷地看了一眼山碧空,他的眸子里从黑里透出血红来,不像是人的瞳孔:“不过我的女婿并非你们想的那样,他是个可怕的敌人。如果不是低估了他,早在二十多年前我已经是草原的主人了,我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骑在一匹黑色骏马上,浑身笼罩在黑斗篷里的山碧空毫不闪避这样可怕的凝视,他转过去也打量着对面的狼主。这是一个怎样的老人啊,他整个脸被埋在浓密的须发中,像是几十年里都没有修剪过,身上裹着没有硝制过的羊皮,唯一裸露出来的是一条臂膀,那条纹满图腾的手中提着沉重的黑色战斧。他身上的皮肤没有一寸是光滑的,满是伤痕和有如刻在里面的皱纹,肤色苍白,满是污垢。他跨着一匹肩膀和战马同高的白色巨狼,魁梧得像是一头马熊,狼颈上洒落的毛长得有如马鬃。它独特的血红双眼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南方,天幕下小小的城池。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随即各自移开的目光。
“加快行军,只要一天就可以兵临城下了吧?”山碧空说。
“不,我们在这里等。今天的草原上不会再有人帮助帕苏尔家,让那些脆弱的孩子们蜷缩在北都城里惊恐吧,他们正在拼命地磨刀,喂饱他们的战马等待我们出现在城外。那我们就慢一些,再慢一些,他们一天不见到我们,就有一天的心急。我知道他们已经快要忍不住了,恐惧和等待会把年轻人磨成胆怯的旅鼠。”
山碧空点了点头:“狼主对于攻心,真是有学问。”
“我不懂什么攻心,我甚至看不懂战书。不过我懂得这二十多年来的艰辛,我要一点一点地都报答在郭勒尔的儿子们身上。”
随即他笑了起来,他脸上的皱纹像是枯木的皱纹扭曲起来:“不过,我的心里也很急。我的外孙们,我从未相见的外孙们啊,让我看看你们是否长大了!”
这时候从他们所在的高地上看下去,是一片平摊的山谷,成百上千的柱子被树立在那里,一眼望不到边,每一根柱子上都高吊着战死的尸体。赤裸着上身的战士们大声的呼吼,他们的巨狼以强劲有力的后腿跳跃起来,去撕咬那些已经僵硬的骨肉。空气中浮动着野兽的骚味和鲜血的腥气,初升的太阳照在巨狼的背上,长毛晕出黄金一样的光。
山碧空沉默着看了许久,忽然觉得惊惧像是一个水泡从水底浮起那样幽幽地穿过后脑,他强忍住没有动。
'历史'
以东陆的纪年算,胤成帝四年秋,流浪在北荒雪原中长达二十余年的狼群踏着腥风回来了。
朔北部主君楼炎·蒙勒火儿·斡尔寒和他的白狼团自从败于青阳部之后,就一直远避于贫瘠的北方,即使朔北部的族人也不知道自己的狼主在哪里,代替蒙勒火儿管理朔北部牧民的是他的儿子呼都鲁汗。
北方的冰雪荒原是人迹罕至的地方,休无止的北风在天空中旋转咆哮,大地平坦荒芜。那里每年有一半时间为冰雪所覆盖,只分温寒两个季节,温季还有耐寒的野草,寒季则只有石头上的苔藓地衣,披着长毛的牦牛和雪羚羊就是靠着这些食物渡过寒冬。几乎没有牧民敢于深入那片土地,而蒙勒火儿和他的战士们带着战败的耻辱,一头扎进了北方的风雪,再没有回来。
族人们猜测狼主只是想找个地方埋葬自己。
可是蒙勒火儿没有死,他和他的三千多头巨狼,三千多名狼背上的武士在那里繁衍生息。人们能在他偶尔返回草原掠夺的时候见到他,他并不掠夺牛羊和骏马,蒙勒火儿不需要,他只是需要女人。他手下野兽一样的战士会在一夜之间冲进一个牧民的寨子里,强暴所有的女人,从十岁的幼女到行动蹒跚的老妇,而在十个月之后,这支经受了屈辱的牧民队伍迎来了大批新生婴儿的时候,骑着狼的武士们就循着气味回来了。他们抢走所有的婴儿,依照模糊的回忆分辨这些孩子的母亲,以便找到自己的孩子。牧民的男人们一律被杀光,因为这些孩子中有些或许流着牧民的血,因此不能留下任何一个可能的父亲,从此这个孩子只属于朔北部的狼群。
还没有生产的女人,他们有时会剖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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