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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镇魂-第8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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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没什么,我可能看错了。”楚恕之嘀咕了一句,想了想,又把自己的包放回去了,“你打算怎么找人?我帮你吧。”

此时,被派去赵云澜家的汪徵桑赞两只鬼已经到了,礼貌地敲了敲门,里面没声音,汪徵就带着桑赞直接穿过门板钻了进去,只见室内没有开灯,但是茶几被挪动了地方,椅子和床上都像是有人坐过,煮水的火还开着,水已经差不多给烧干了,人却不见了。

桑赞弯下腰,摆弄了一下留下的茶盘,无师自通地关上了火,判断说:“灰来,又揍了,量个人,甜黑之前揍的。”
摆茶是长谈的架势,他们都说了什么?

这天黄昏,在赵云澜说出了那句话之后,沈巍呆呆地看了他一会,似乎已经沉溺在了赵云澜的眼睛里,过了好一会,他才低低地应了一声:“好。”
而后他沉默了更长的时间,目光越过白雾袅袅的水壶,显得有些迷茫。
当他开始追溯千万年的记忆时,他忽然变得就像一个老人。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轻轻地吐出一口气来,苦笑着看了赵云澜一眼:“我……我不知从何说起。”

沈巍说着,放下茶杯,他端坐在床上,向赵云澜伸出手:“不如你自己来看吧。”

赵云澜觉得自己理所当然地应该对沈巍有所芥蒂,可是手却依然在脑子里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递了过去。

沈巍抓住他的手,忽然用力把他往怀里一拉,赵云澜觉得自己就快要撞到他身上,下意识地伸手在床沿上撑了一把,手指却好像穿过了一片虚空,从中穿了过去,而后他就像是摔进了什么东西里,脚下踉跄了一下,又被一双手温柔地扶住了。
赵云澜睁大了眼睛,依然什么也看不见,只好紧紧地攥住了扶住自己的手:“沈巍?”

沈巍轻轻地应了一声。

眼前虽然黑,四周却并不是静谧一片的,似乎有风的呼号声,然而赵云澜却感觉不到一丝空气的流动,他安静下来,侧耳倾听,觉得那声音听起来就像哭声,又有点像咆哮,可是高低起伏,时远时近。
赵云澜忍不住问:“那是什么?”

沈巍情不自禁地攥紧了他的手,好一会才说:“等一下。”

他话音没落,突然,周遭的整个世界都亮了,远处传来一声遥远的龙吟,似乎及其痛苦,大地也在瑟瑟地发抖,接着,一团大火从空中落下,就像太阳从天上掉了下来,热烈得灼人。
从极暗到极亮,一瞬间就把赵云澜的眼泪给刺了出来,可他愣是忍着剧痛没舍得合眼。

他觉得自己几乎看见了创世的一幕。

只见大火当空落下,摔成无数的碎片,碎金一般的浮光让人觉得自己是踩在了银河上,那种流光溢彩一般的美景能轻易地夺取人的呼吸,赵云澜飞快地把被刺激出来的眼泪抹去,眼睛都不舍得眨。
而后零星的火苗下伸出无数只手,像是从泥土里长出来的,一点一点地调整着自己的形状,最后长成一人多高,从泥土里爬出来。

没有人“造”他们,他们自己从淤泥里得到生命。
没有人教给他们如何生存,如何繁殖,他们自己跌跌撞撞地在满是碎光的大地上学会了走路和奔跑,继而又出自本能地学会了相互厮杀和彼此吞噬。

鬼族,在光与黑暗的夹缝里出生。

火球落下的地方有一个巨大的火堆,它一边燃烧着,下面的泥土就一边在膨胀着,渐渐的膨胀成了一个大花苞。
大花苞越长越大、上面的火却越来越小,最后完全被泥土做成的“花苞”给吸了进去,所有奔跑的、进食的、厮杀的鬼族都情不自禁地停下了自己的动作,一同往那地方扭过头去,花苞上的泥土突然裂开了一条缝,随后那缝隙越来越大,最后“喀拉”一声,泥土的“花苞”就好像在窑里烧坏的陶罐,碎成了几瓣。

里面孕育出两个漆黑的人影,距离最近的鬼族不由自主地被吸了过去,连挣扎一下都没来得及,很快就被吞噬了,吞噬的鬼族越多,那漆黑的影子就越清晰,他们渐渐地幻化出头、颈、躯干、四肢、五官甚至头发。

就像女娲随手甩出的泥点,仿佛所有从泥土里生出来的东西,都被一股冥冥中的力量推动着,往一个方向长——与神明和圣人如出一辙。
或许……天生地长的神明与先圣,也曾经是这样出生的。

“方才落下来的,是我的魂火?那是……你和鬼面?”良久,赵云澜才问。

“是我们——你当时受蚩尤所托,庇佑巫妖族,”沈巍声线平静,低低地在他耳边解释说,“没想到第一次神魔大战之后不过几十年,水神共工和颛顼帝就掀起了第二次神魔战争,水神亲近龙族,与妖族结盟,而后东境后羿捡到了伏羲弓,纠集起蚩尤旧部,与巫族相互勾结。巫、妖、人三族打得难舍难分。”

“那时洪荒秩序未定,女娲造人不久,只能看着他们一批一批地繁衍,一批一批地死去,她还没来得及化为后土,所以当时幽冥是不存在的,当然也没有所谓的‘生死轮回’,对于那时候死了的各族来说,死就是死了,像神农说的,‘死’,就是变成了混沌,回到空无一物的大不敬之地里,断绝希望,断绝感官,断绝一切,就是什么都没有。无人不畏惧‘死亡’,特别是含恨而死者,他们不肯瞑目,于是卡在生死之间,魂魄就会被残留在世间。”

“两次神魔大战中流血漂橹,逡巡不去的魂魄整天飘荡在空中,凄凄地哀叫不已,不消不散,白天在烈日下煎熬,有些被活生生地晒化了,归于混沌,有些挺过来了,在夜晚里缓过来一些,次日仍然是同样的酷刑。”
沈巍顿了顿,望向自己出生的方向,过了一会,才接着说:“女娲这才知道,自己造的不是功德,而是孽障,她给了人族灿烂又短暂、如同春花般脆弱的生命,短暂的生命后,又让他们遭尽一切人间苦难,受烈日灼烧之苦,受魂魄无处可依恋之苦,受一生被死亡追逐之苦。”

沈巍扭头看了赵云澜一眼:“有人说新生儿之所以大哭,是因为离他命中注定的死亡又近了一步——所以当时已经丢了神格的神农无奈之下向你借魂火,就是为了用山圣的魂魄镇住天下所有战祸而死的怨灵,让他们少些苦楚,早些安息,这也是为什么后来你留下的大神木牌名叫‘镇魂令’的缘故。”

这时,他们头顶上的裂缝越来越大了,最后竟然露出了一条线的天空来,微弱的月光撒洒了进来,是不周山就快要彻底塌了。

沈巍继续说:“神农捧着你的一朵魂火,经过不周山的时候,偏偏赶上共工驾着神龙,以一种义无反顾的姿态撞上了不周山的石柱,巨龙的尾巴正好扫到了神农肩头,你的魂火从神农手中掉落,机缘巧合地落在了不周山脚下的大不敬之地。”

沈巍话音一顿,随后冷笑了一声:“这些事是你和我说的,我不知道真假,也许真的是机缘巧合落下,也许是神农氏刻意为之,谁知道呢?”

就在这时,赵云澜看见两个人降落在了暴露在人间的大不敬之地,正是昆仑君和神农氏。

昆仑君似乎有些茫然地看着这一地的魑魅魍魉,问:“这些都是什么?”
神农说:“是天生。”




92

92、镇魂灯 。。。 
 
 
这个回答让记忆这一头的昆仑君和那一头的赵云澜一起沉默了。
忽然间;那团火到底是不是神农故意扔下去的;已经不重要了。

神农一把攥住昆仑的手腕;苍老浑浊的眼睛注视着懵懂凶残的鬼族;往前走了两步。他已经很老了,昆仑君只好微微弯下腰;小心地搀扶着他,低头看着神农的时候;昆仑君脸上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苍老,意味着就要死了。
昆仑君从来没体会过“苍老”和“死亡”,而他已经从神农身上嗅到了那可怕的腐朽的味道。

“我上次和女娲说的话;你都听到了?”神农问。
昆仑君皱了皱眉:“谁有心情听你们那些没完没了的玄的,你就说现在怎么办吧?居然还跟我提女娲,她要知道您老人家一哆嗦,把伏羲大封给烧穿了,不跟你翻脸我都觉得奇怪……还用的是我的魂火,真会给我招祸。”

神农扫了他一眼:“她不会的。”
昆仑君阴阳怪气地哼哼了两声:“不敢苟同。”

神农老态龙钟地咳嗽了一阵:“生死是大事,生无有不畏死者,不能拿来开玩笑,可要是你能跳出生死的圈子,就能不再畏惧。”
“我老老实实地站着哪也不跳,也不用怕,”昆仑君凉凉地接口,“我看该怕的是你——对了,大神木的果子熟了,这一百年总共就熟了两个,一个给了我家猫兄,另一个我给你留下了,能给你续命一百年。”

“多谢啦。”神农洒然一笑,“其实死我也不怕,小昆仑,你不懂,不死不灭不成神,说不定等我们都死光了,你就明白了。”
昆仑君翻了个白眼,往四下张望了一眼,看起来很想找个什么东西把他那张神神叨叨的嘴给堵住。

“会有希望的。”最后,在他们临走的时候,神农看着满地的鬼族说,“如果连最荒芜的地方也能有生命,还有什么是不可能发生的呢?”
昆仑君扶着他走过不大平整的地面,听了这句话,回头看了看距离他们最近的两个鬼族,一个正抱着另一个的脑袋在啃,大荒山圣皱了皱眉,中肯地评价说:“行啦,老不死的,这算什么狗屁生命?我看你简直是老糊涂了,有空还是先想想该怎么和女娲交代这件事吧。”

昆仑君和神农氏离开了大不敬之地,沉默旁观的沈巍一拉赵云澜的手:“走。”
他们两个也跟了上去,沈巍这才说:“以你的聪明,未必听不出神农的想法,只是觉得太异想天开,所以并没有附和。”

赵云澜顿了顿,问:“所以……神农是想构造生死轮回,只要魂魄不灭,就可以六道投胎,把生变成死,把死变成生,这就是他说的‘站在生死之外’的意思是不是?”

沈巍轻轻地笑了一声:“神农想利用幽冥,在真正的死亡边缘分开阴阳,立下生死轮回。”
“后来没成功,不然女娲不会以身殉了大封。”赵云澜说。

“你知道为什么吗?”沈巍站住,脸上露出奇异的笑容,没等赵云澜回答,他就自己接了下去,“因为鬼族没有魂魄。”

大煞无魂之人……

“我们只是混沌,只是戾气,无论等级高低,从出生到灭亡,就只有本能地吞噬、掠夺,渴求最新鲜的血肉。”沈巍第一次发现,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心里竟然是有快感的,类似身上有伤口却偏偏去挤压、压,或者用刀子一刀一刀地割自己的血肉的那种快感,“至于我,因为被你强升了神格,成了个非人非神非魔非鬼的怪物,是天底下独一无二的四不像。”

赵云澜说不出话来。

沈巍轻轻地笑了一下,从赵云澜点出知道自己在骗他开始,沈巍的心里就像是沉淀了一坨冰,当当正正地堵在那里,不上不下,让他浑身发冷,又郁结得不行,直到他说完这番话,竟然奇迹一般地感觉到了某种畅快来。

“根本没人说得清鬼族究竟是什么,也许我们就是混沌的一个变种,只是能跑会动的混沌而已。就是鬼面那句话其实说得也对,‘死亡’本身因为一把火而沸腾,生出了我们这些非生非死的‘活物’,其实也挺阴差阳错的。”沈巍的笑容淡下来,转过脸看着赵云澜,声音放得近乎柔和,“可你偏偏不知死活地要招惹我,你知道你招的是个什么东西吗?你知道这很危险吗?”

赵云澜从身后抱住他:“喂,你给我说重点,我不想听这些屁话。”
人体的温度顺着他的怀抱流传过来,那种温度就好像一个冻得胸口发麻的人咽下了第一口热粥,几乎让人颤栗。

沈巍沉默了一会,抬手握住他交握在自己胸前的双手,接着说:“不周山倒,天塌地陷,意外地中断了人、妖、巫的战争。天漏而落下连绵的雨,那雨水冲刷过半空中的怨魂,落在地上,寸草不生,而地下是亿万鬼卒从深渊里爬上来……这些在大神木里你都应该看见了。我第一次见你,其实应该是在出生的地方,可是你站得太远了,一步也不肯靠近我,就好像我是什么污秽的东西。我的眼睛有没有完全睁开,只隐约看见了一个青衣的影子。”

沈巍闭了闭眼,下巴在赵云澜的手上轻轻地蹭了一下,声音压低了些:“但是我出生的时候就比我的兄弟更凶狠,吞噬了更多的鬼族同族,那时已经有了听力,能隐约听懂你和神农的对话,所以我和他不一样,我从一出生就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我满世界地找你,一路忍受着生灵血肉对我的诱惑,依然只吃那种地下爬出来的……我认为是和我自己一样恶心的鬼族。”

“我始终想问问你,什么才算生命。”沈巍感觉到赵云澜抱着他的手越来越紧,“后来我终于在邓林边上遇见了准备上蓬莱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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