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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九州缥缈录i蛮荒-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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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阿苏勒猛地坐了起来。

空洞洞的回声在周围回荡,冷汗湿透了里衣。

是个梦。

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个梦了。他觉得自己是要死了,这是盘鞑天神给的指引。

他侧着耳朵倾听,却觉察不到老人的动静。老人似乎是不需要睡觉的,他每天就是四肢着地野兽一样游走在周围,他对阿苏勒很有兴趣,总是偷偷地藏在石头后面窥看他,可是阿苏勒稍稍踏出一步,他又会逃走。此外他就是守候在地下河边,等着大鱼。有时候是体型巨大的光鱼,有时候是那种可怕的怪物,他捉上来都是生食,只是再没有第一次见的那么大个头的怪物。

不过这些天河水渐渐地浅了起来,似乎地下河也有枯水的日子。引不到鱼,老人显得很不安。总是听见他手腕上的铁链丁丁当当地作响,那是他在河边上上下下急切地奔窜。

阿苏勒抹了抹额头,额上冷汗不多,他触到自己的脸颊,那里湿湿粘粘的,有一滴水。

异样的感觉使他不由自主地抬起了头,他全身毛孔都紧缩起来,一双莹莹发光的眼睛就在他头顶,距离他如此的近。

是那老人。他占据了靠近阿苏勒的一块巨石,伸长脖子低头窥看着,他森然的白牙每一颗都尖锐得像是刀尖。阿苏勒退了出去,他擦了擦脸,意识到梦中滴落的那滴血是老人的唾液,老人正张着嘴,他有些激动了,喉咙里嗬嗬地作响。

“走……走开!”阿苏勒觉察了他的异样,惊恐地退后。可是他没有空间了,他背后就是一棵巨大的石笋。

“嗬嗬……嗬嗬……”老人似乎什么都听不见了,他在一种狂然的喜悦中。他弯曲着十指,那些干燥开裂的指甲有如豹子的利爪,在岩石表面摩擦着,咝咝的尖锐声音让人止不住颤抖。他盯着阿苏勒,一点一点挪动着,逡巡着。

阿苏勒惊叫起来。他明白了,这种眼神就像老人等待着那条怪鱼的时候。

他变成了一头完完全全的野兽!

老人扑落了,像是饥饿的狼。阿苏勒不敢想像一个活生生的人竟然可以突进得那么快,他挥舞着爪牙,带起极其尖锐的呼啸声。这绝不是一个人应该能做的,像是雷电,看见了电光,再捂耳朵,就已经迟了。黑影整个遮住了他的视线,他惟一来得及做的只是紧紧地闭上眼睛。

预期中的疼痛没有传来,“铮”的一声,疾劲的风忽地停息。阿苏勒听见挣扎的嗬嗬低吼,带着水的热气直喷到脸上,就像小时候哥哥们养的大狗扑到他身上的感觉。他鼓足勇气把眼睛睁开一线,老人暴躁地扬着花白的头发,身子极度地前倾,可是他够不着阿苏勒的喉咙,他手腕上的两条铁链完全绷直了,铁环间格格作响,那是金属摩擦的声音。

铁链“哗哗”地响,老人的牙齿贴着阿苏勒的喉咙咬紧。他毕竟不是完全的野兽,因而放弃了撕裂阿苏勒脖子的想法,他挺身突前,试图以锋利的牙齿直接去咬断那脖子上的血管。

牙齿咬合喀呵嚓声像是有形的针刺进了阿苏勒的脑颅,平生第一次距离死亡如此之近,那可怕的牙齿就像利刃,他甚至可以感觉到它们刮过脖子上皮肤的微微一丝痛楚。



* 108 *
第四章 青铜之血十(2) 

脑海中恐惧的大潮席卷了一切。他眼前瞬间看不见东西,只能听见脑海很深处嗡嗡的低响,他用足全身力气扑了出去。

他和老人紧抱成团在地下翻滚着,率先掐住对方脖子的竟然是阿苏勒。他像是被一种不属于自己的力量控制了,手上白皙的皮肤下青筋蛇一般跳着,可是他根本注意不到这些,只是不顾一切地掐着,怪异的血色布满他的面孔。


   
 老人紧紧攥着阿苏勒的手腕,他并不因为受制而有丝毫的畏惧,他的双目亮得有如燃烧的火炬,里面除了兴奋,还是兴奋。

他的力量占了优势,阿苏勒锁紧的双手被他缓缓地拉开。他猛地翻身把阿苏勒压在了下面,粘湿的口水带着微微的臭味滴落下来,打在阿苏勒的脸上。阿苏勒看见他紫红色的舌头灵巧得像蛇一样舔着牙齿,他艰难地吸了一口气,想甩头,可是甩不动。

像是狮子咬断羚羊喉管前发出的那声得意的吼叫,老人甩动花白凌乱的头发,然后咆哮起来,吼声在偌大的石穴中滚滚回荡,像是有一百头、一千头狮子在呼应他。

那是种能够摧裂人肝胆的可怕声音——像是草原的帝王。

他低头咬了下去!

阿苏勒的脑海里只有一线清醒,他忽然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像是在一片浑然的黑暗中,只有一线的光。他感觉到了腰间的冰凉,他记得那是龙格真煌曾用过的青鲨,他父亲曾经和狮子王结下一生友谊的武器,它青色的刀刃能够切开一切。他全身战栗,胸口有种近乎撕裂的痛楚,仿佛身体里有一头不安的野兽,它要挣脱自己肉体的束缚。燥动的热气随着血疯狂地奔涌,那线光要暗下去了,他知道自己将迷失在完完全全的黑暗中。

“苏玛……”他想喊,可是喊不出来。

“阿妈……”没有人回答他。

他感到了极度的恐惧,不是因为怕死,平生第一次他如此恐惧,恐惧会失去自己……最后一线光明消逝,无边的狂躁的黑暗和热笼罩了他。

石穴里狮子般的咆哮忽然变成了两个声音,交织着,翻滚着,像是要把声音所及的一切地方炸开。

他的头猛地撞在岩石上。他觉得自己的脸上满满的一片都是温腥,他伸手抹了一把,湿漉漉的都是血,手腕上剧烈的疼痛传来,他猛地抬手,右腕血肉模糊。他拼命地摇晃头,不明白刚才一瞬间的事情,记忆到了那里仿佛中断了一个瞬间,空茫茫的什么都没有,只是一片狂躁的热和黑暗。

他抬头,看见老人半跪在那里,胸口的血斑慢慢地扩大。他再看自己的手上,那柄青鲨上血缓缓地垂落。

平生第一次,他下手杀人。

他抛掉了青鲨,颤巍巍地捂住头,不顾一切地哭喊起来。

老人安静地跪在那里,他脸上疯狂的神色忽然都消失了,只显得木然,显得呆滞。他看着自己的手,指甲里满是血,刚才阿苏勒的手就是从这只可怕的手中挣脱出去拔出了刀。

谁都不知道他是如何挣脱的,包括阿苏勒自己。

老人的手指在自己胸口的血斑上蘸了蘸,看着那血迹,似乎还不敢相信。他的手抖了,颤抖着捏住了阿苏勒的手,猛地撕去了小牛皮的护腕,白色在微光中分外地鲜明,那是一圈白色豹尾皮子,古老的图腾,青阳世子的身份标志。

老人颤巍巍地站起来,他一步一步退了出去。他捂着自己的脸,疯狂地摇头,他像是要哭了,可是听不见一丝声音。而后他猛然翻身,嘶哑地狂吼着,四肢着地在岩石间跳跃、奔跑。

他直起了嗓子对着头顶嘶吼,声音疯狂而悲切,像是月光下失去了犊子的老狼。那声音有些像哭,却没有泪水,混杂着仇恨和悲切。

野兽般的嘶吼和孩子的哭声混在一起,隐然地交融起来。

阿苏勒靠在石壁边,无力地抬着头,看着巨石上的老人。他野兽一样踞坐在那里,已经沉默了许久。阿苏勒已经哭哑了嗓子,他不记得自己哭了多久,也不记得老人那样发疯地跑了多久。现在这里如此的安静,像是什么都不曾发生一样。

他有些怀疑老人死了,因为他安静得像石头。

忽然凌厉的目光落到了他的头顶,老人扭头低视下来。

这是阿苏勒第一次听见他说话,像是很多年不曾和人说话了,他的声音怪异走调,却异常的威严。

“你的姓氏……是帕苏尔?吕氏帕苏尔家。”

阿苏勒点了点头:“是。”

他看见老人笑了。那是一种彻骨哀伤的笑,他回复成一个完完全全的人,眼神悲悯得像是草原上那些即将死去的老牧人。

他捂着心口的伤,晃了晃,栽了下去。



* 109 *
第四章 青铜之血十一(1) 

老人斜斜地倚在一个石隙中,望着洞顶的那些壁画。他醒了过来,像是换了一个人,沉默而坚硬。

“你这么看了我很久了,还要看到什么时候?”

他嘶哑地问,目光冰冷地望着外面。没有人回答,过了一会儿,一棵石笋后面伸出一只
   
 小手。几个圆圆的烤馕滚了过来,在离老人不远的地方停住。

老人看着那几个馕,静了一会儿,嘴角浮起一丝冷淡的笑容。他用脚把馕踢了踢:“我不吃,你出来,我伤不到你。”

又过了一会儿,阿苏勒试探着从石笋后挪了出来,他的神色是警惕的,在远远的地方贴在石笋边,只露了半张脸。

老人和孩子对视了一眼,阿苏勒畏缩着移开了目光。他还是害怕,尽管他知道老人此时伤不到他。那天之后,老人做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他用双腕上细细的铁链一重一重地锁住了自己。阿苏勒本以为这是他的诡计,可是老人清清楚楚地锁死了自己之后,就再也没有走出那个石隙。他有时候吃两个馕,但是他渐渐地消瘦起来,苍白的皮肤上最后一丝血色也没有了,他像是一具蒙着皮的骷髅,只剩那对眼睛,还是亮得令人畏惧。

“你几岁了?”老人低低的声音传来。

“十岁。”

“你叫什么?”

“阿苏勒……”

“长生?是个好名字……你父亲呢?他叫什么?”

“阿爸叫……郭勒尔。”

“郭勒尔?”老人低声地笑,“原来他还没有死。”

阿苏勒打了个寒噤,他犹豫了一下:“爷爷和我阿爸……有仇么?是我阿爸把你关在这里的?”

“有仇?”老人沉默了一下,默默地看着头顶的黑暗,“我很痛恨他,但是他也很恨我。草原上的人和人,有谁能是三代的好朋友?最后,还不是都变成了仇人?”

沉默了一会儿,老人低头看着阿苏勒:“害怕么?”

阿苏勒点了点头。

“我不想杀你。我只是想杀一个东西……随便什么东西。”老人说得很轻,“不过现在我不会杀你。”

“为什么……不杀我?”

“因为你姓帕苏尔,你身上流着剑齿豹家族青铜色的血。”老人冷冷地看着他,“虽然你是一个胆小的孩子。”

他的眼神压得阿苏勒喘息不过来,过了一会儿,他才大着胆子问:“爷爷,真的没有路出去么?”

“你去看了那条河的源头吧?那条河从一个地下的潭水里面涌出来,你就是从里面被冲出来的,那条路你走不通了。不过那一边,”老人指着另一边黝黑遥远的阴影,“有个门,本来是惟一的出口。不过把我封进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废掉了锁,用铜水封住了门。”

“你出不去的。”他沉默了一会儿,低眼看着阿苏勒,“不过早晚你要来这里的,青铜的血啊,每个人都该死在这里,如果你没有幸运地死在战场上。你可以过去那边看一看,看见那边的骨头的时候,你要记得向他们行礼,这些都是你们吕氏帕苏尔家的英雄。”

阿苏勒猛地睁开眼睛。

依旧是噩梦。这些天他开始梦到这个怪异的老人,梦见他是青铜色铠甲的武士,他在最高的山坡上放声咆哮,在雾气中,和他一样青铜色的军队悄无声息地走来。

他努力摩擦着自己的脸,想让自己赶快清醒过来。他的手指甲长了,无意中擦在脸上有些划痛。他听不见什么水声,还是枯水的季节,寂静让人心里荒得如同十二月的草原,一片不毛之地。

他沿着石壁摸索着,越过了那根接到洞顶的巨大石柱,闪在石柱后面悄悄地窥看。那个熟悉的石隙中,老人静静地趴伏着,吕归尘看了许久,没有任何动静。

这是第几次他来这里窥看老人,他自己也记不清楚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还是不停地走近这个危险的人,可是他知道如果没有这个老人,他就不知道该如何消磨时间。有时候老人低沉的喘息声令他觉得安心,他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以为自己可以在老人漠然的双眼中看见一丝别样的神情。但是每当老人发现吕归尘在看他的眼睛,他就冷冷地避开,那双眼睛再次变得灰白起来。

他又看了很久,老人还是没有动。

阿苏勒有些担心。自从受了伤,老人像是变了一个人,他这样默默地坐在这个石隙里,不停地想着什么,有时候阿苏勒听见他低声地念着什么,像是某个人的名字。再后来他就倒下了,好像只是因为太疲惫,所以要休息。他静静地躺在那里,远远地看着藏在石柱后的阿苏勒。不记得哪一次来这里看他,他把头埋在双臂中,从那时开始,他的姿势就没怎么变化过,静得像是已经死了。

心里浮起“死”字,阿苏勒打了一个寒噤。

对于孤独的恐惧终于压过了踌躇,他攥紧了青鲨,踮着脚尖逼近,他的心口猛跳,觉得老人随时都会一跃而起扑杀自己,也许他只是伪装,就像他猎杀那条怪鱼的时候。

什么都没有发生,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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