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A电子书 > 武侠电子书 > 城邦暴力团全集 精校版 >

第69章

城邦暴力团全集 精校版-第69章

小说: 城邦暴力团全集 精校版 字数: 每页4000字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且说这李绶武的祖上——也就是在《七海惊雷》中托名的李甲三——为吕元所传之“泥丸功”四支之一。前文曾经表过:李甲三徒步千里,扶棺归葬其师至凤阳故乡,结果在棺中得了一本题写着“泥丸长隐/万象皆幻”的操典;随读随翻,纸页上的字迹也逐字逐行地隐没。此后由李甲三所传的济宁李氏“泥丸功”一系便非练家武士之流,而一向以搜纂考究各种武学掌故的工作为己任。这一系“武学的收藏家、武术的考古家”若非迫不得已,是不会将平日娴记熟诵的武功拿来做什么防身克敌之实用的。
李绶武这人更是好学成痴,非但于武学、武术无所不窥,对于各门各类的天文地理、图谶方伎更是殷殷求顾,切切思习,尤其是与拳脚兵刃、内家外家有关的种种掌故功法更十分不愿放过。不料尾随邢福双入社而来,硬生生捱了居翼结结实实两掌,比起寻常练家子十顿、百顿的殴打还要吃重几分,几乎就要命丧黄泉、魂归太虚了。可他躺在这计划处的地上,微睁双眼,觑见四下里俱是些图籍资料般的物事,灵台方寸之间忽而一阵清明,忖道:此地居然有这么些文卷,倘若能翻看翻看、浏览浏览,说不定还可以长点儿见识,多点儿学问;那么,就算一时半刻之后就要死了,也差堪不枉。一面想着,李绶武一面挣扎着起身。然而居翼的两掌虽然只招呼到他的左颊和下巴两处,可是内力刚猛顽硬,已经钻入他的颈脊椎节之间,将神经束震断——质言之,此时的李绶武手足四肢俱已不听使唤,成了个瘫废之人。
也就在这一刻,李绶武不觉轻轻叹了口气,嘴角微微抖了抖,暗道:你自幼饱览各种武书,熟知诸家技击,不意给人这么一打,便直似破棉败絮,动弹不得了。难道孜孜十余年所研所习,不过是这一脉幽幽然、缈缈然的思虑,眼见还就要与身俱灭了吗?如此想下去,可说是越想越伤心、越想越断肠,两行热泪竟扑簌簌自眼角成行滚落——那泪水滚到地面之上,久之凝成一汪,冰冰凉凉沁上他的后颈——他不觉打了个哆嗦,玉枕穴处登时传来一阵麻痒突跳。
这一个哆嗦打下来,倒提醒了李绶武:虽说颈椎神经损坏、四肢瘫痪成残,可是人体之中自有无须逞筋拼肉之力,原非任何人所能使得。然而身为吕元一系“泥丸功”的嫡传弟子,他济宁李氏一族如何不能通晓运用呢?前文早已交代:朝元和尚在将吕元辞出师门之前以袖风些许之力催动吕元丹田后之泥丸,让一个从来不曾习武的人于瞬息间成就功果,顿入“活泼”之境——吕元一个头磕下去,根本没有用上多少气力,却将石砖磕得粉碎,可证人血肉微躯之中自有无限周流不居、生发不息的大能量。只是济宁李氏这一支笃学深思,一向不以武斗为能事,说得更坦白些,全是“纸上谈兵”之流,何尝实操实练?
可如今李绶武现成给打成了一只废皮囊,若仅能懊恼这“纸上谈兵”之不及于身体力行,又有什么用处?偏偏一个小小的哆嗦打下来,玉枕穴上那阵麻痒突跳,让他想起一个同吕元有关的故事来。
当年吕元和甘凤池萍水相逢,硬教甘凤池迫着传授武功,吕元见此人虽然粗夯鄙陋,仍不失是个血性汉子,遂允其请,且以结拜金兰叙交。然而两人还有约定:倘或有一日,甘凤池动了个杀人劫财之念,却又不是为他人主持公道的话,便须自废武功,永永不再做什么行侠仗义之事。
未料世事变化竟常成谶验。甘凤池固然在外颇有侠名,自家谋生务实倒总为侠名所累——毕竟他与刺杀皇帝的吕四娘同在八侠之列中,纵令他果真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大豪杰,试问,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抬头挺胸、扬眉吐气,不能受闾里市井间老幼妇孺的钦羡、爱慕,成年累月只便昼伏夜出,避人耳目,岂不闷煞了像甘凤池这样尚意气、好名节,喜欢迎风逆行的人物?最令甘凤池神丧气沮的是,长此以往,江浙一带地面上的人物居然忘了“甘瘤子”这号人物。
江湖上惯见的情形便是如此:有人技击了得,受人畏忌也罢、推重也罢,封他一个侠字算是难能可贵的了;然而一旦招惹上公门是非,坏了清望,甚至还受虚名之累,成了亡命逃捕之徒,那么空顶一个侠衔在身,是连饭也吃不上的。久而久之,原先在甘凤池身边恭维簇拥、趋走倚附的人益形疏远、零落,倒是自内廷潜出,到处围逮凶徒的禁中高手势成渐束渐紧的网罗。不到三年之间,甘凤池已经给逼得遁往那湖广、四川各地藏匿,且犹不得饱食安寝。
某日在成都市上,甘凤池早已饿得头晕眼花,不意又见有那侦骑人马出没,还以为又是冲自己来的,遂抢忙往人多处窜走,情急之间,撞倒了几个肩挑贸易的商贩,将饼饵果食打砸满地,自己也给绊得摔了个马趴,可谓狼狈至极了。偏就在他头脸指掌之间的地上,有那么一枚铜钱掉落,甘凤池连想也不曾想,一把抓起那铜钱,撑身便起。不料此景却叫身旁一个丐童瞧见,登时发喊:“这脑袋上生瘤子的老泼皮抢人铜钱!”
甘凤池闻言一悚,低头再看,手中可不正摊着一枚铜钱?这刹那间百感交集,忖道:想我甘凤池在南京时日是多么风火光鲜的一介大侠,怎么会沦落到这步田地?居然当真为了一枚铜钱成了强徒,且在十目所视、千夫所指之下,更是无地自容了。
就在这既羞且愤的片刻之际,甘凤池忽然想起当年与吕元订交时赌的一个咒——他日甘凤池要是为了一己之私动了贪人钱财的歹念,便一抓摘了这颗瘤子。这话毕竟是他自己说下的,如今铜钱在手,歹念在心,苍天后土俱是见证。甘凤池二话不说,恭恭敬敬将那枚铜钱置于地上,右手径往额角上瘤子抓去——
这顷刻间的血肉淋漓便毋需细表了。市集上众人见这人自破命门,仰身栽倒,登时吓得蜂飞蝇散。辗转唤来地保、仵作时,又已经过了半个时辰。验看俱毕,只道此人既无鼻息,亦无脉动,自是死了,便喊过些远近围看的丁壮,先将甘凤池尸身舁往集边一野寺暂置,再发这些帮闲好事的四出打听:这死者究竟是什么出身来历?
想这甘凤池流离至此,哪里有什么亲故友朋?是以昼间几个时辰下来,全无半点着落。看热闹、议短长的人久之失趣,到暮夜时分也散尽了。未料这甘凤池半僵半冷的身躯却打了个哆嗦——不知是否天可怜见这个负气好名的大侠原非作恶自毙之徒,总之一个哆嗦打下来,甘凤池那一缕心不甘、情不愿的游魂竟尔从这野寺门外踅了回来,望着地上的尸骨,一阵叹息、一阵啼泣,顾盼自己平生行事,不过是为了成全一副侠名,孰知临了是如此不值、不堪的一个结局。也就在这么抚叹之间,甘凤池的游魂阴眼灵通,睇见尸体丹田深处的那一具泥丸仍兀自转个不停,这才恍然有所悟:当年同吕元订交之日,他已然暗里替我点拨了这泥丸。只是他不喜我这么惯扮英雄,动辄以力制暴,是以从未将这泥丸的用途好处告我。如今我一抓摘了命门所在的瘤子,明明是死了,然而泥丸仍端端好好、活活泼泼,略无寂灭休止之象,可见我这条歹命还不该就此绝了——反而是什么英雄豪杰的威风名望,倒还真称得上是“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呢。一念轻摇,这游魂再垂眼望去,只见那泥丸转处,果尔有些游丝漫缕的脉气缓缓释出,分别往神庭、期门、环跳、曲垣、阴市、三里和神封七处大穴窜去,其势犹如以纸媒传递火种,一处点着便显出一处明亮,待此穴既亮便另往他穴访走。初无定向,亦看不出这气脉是依循一个什么样的布局而游动逐走。要之则似任性适意、随遇而安的一般,且其分流衍行的速度更时而慢、倏尔疾,仿佛有几分拿不定主意。实则本当如此。试想,一个若隐若现、似有似无的小小泥丸,毕竟只如一枚促发生命潜力的机械装具,而非诸天神佛,岂能足具智慧,知所先后缓急?不过,就这么逐穴渐进,过了大约一个更次的辰光,甘凤池的游魂但觉那尸身上的三百六十处孔穴无不熠耀灼热起来,一个忍禁不住,扑影而下,便投入那躯壳之中——须知人之魂魄,也有几钱几分薄力,只这一影翩跹,奄奄归卧,更令泥丸旋转得欢快起来。甘凤池就这样死去活来了。在江南八侠说部故事中,这一回的回目正是“甘凤池摘瘤还咒誓/泥丸功导穴召英灵”。
回头且说囚困瘫痪于南昌行营计划处的李绶武一旦想起吕元和甘凤池的这一段旧事,精神猛可一振!想那甘凤池起死回生的经历俱载于书册,班班可考。莫说我没有死,还能打哆嗦,那么又有什么不可为的呢?
想到这里,李绶武精神一振,默想起自幼即寓目诵习,只是从未熬炼苦修的“泥丸功”内容。济宁李氏这一支的“泥丸功”别无可知而传者,倒是在《七海惊雷》这部看来如武侠小说的作品中形容过,昔年负棺归葬师尊到凤阳地头,从空棺中得了部随读随灭的奇书,李甲三乃小说中的角色,不过是一虚构出来的人物;然而,《七海惊雷》的作者“飘花令主”形容其功法操演的步骤甚详,居然正是从神封、三里、阴市、曲垣、环跳、期门和神庭这七穴观想——须知这七穴正乃甘凤池死而复生之际,由泥丸处最早启动的七个穴位,只不过李绶武凭读书印象随想,其先后顺序正好相反。
在此处不得不岔向歧路说出另一首尾:《七海惊雷》一书乃一九七七年一月出版,上距李绶武入“南昌行营”已四十五六年,李绶武岂能依照四十多年以后问世的一部小说中虚构而成的功法,于旦夕间救转自己的一条垂危性命?然而,“飘花令主”描述这李甲三从观想七穴而于顷刻间练成一部“以心念驾御气血周行;内铸腑脏、外铸筋骨的奇术”,其细节恰恰与李绶武向孙小六所追述的往事一模一样。这么一来,其间情由便十分复杂了。倘若按诸常情事理言之,李绶武初演“泥丸功”决计不可能是在读了出版于四十多年之后的《七海惊雷》才做到的;那么,为什么不反过来说,倒是《七海惊雷》的作者“飘花令主”曾经像孙小六一样听李绶武说起“南昌行营”中的一段经历,才将之巨细靡遗地植载入书,是以寻常读者只道那是角色李甲三的际遇和体验;殊不知那情节却是李绶武的人生中十分真实的一段过程。
总而言之,如果将小说和实情对照参详,便更得以详知当时究竟——李绶武一旦观想起那七处大穴,但觉分别有红、橙、黄、绿、蓝、靛、紫七色微光分别自那七穴涌入丹田,七色微光倏忽冲撞、融会,居然形成一旋转不休的虹影,虹影越转越疾,诸色乍然泯灭,便只剩下一圈白色轮迹。也就在这白色轮迹方且形成的当儿,云门、中府、巨阙、章门、京门、季胁、太仓等七穴也相继为应,分别在李绶武的观想之中出现了七色微光,并再次涌入丹田,绾成虹影,重铸轮迹。到了这一刻,李绶武才渐渐悟觉:幸而自己记忆所及的七穴部位无误,正是在脉血周流之际与泥丸直接作用的七个穴;其实,更幸而因为他记诵所得,无意间逆悖了次序,否则顺之作用,以李绶武这等从未练气行功的人突如其来地“以意使气”,且又让这未经导引、舒张之气抢攻神庭穴,则非但无法开启泥丸,恐怕还要落个“五腧俱伤”——然则李绶武即使再有几条大命也活不转了。但是他颠倒了次序,由胸口神封穴起观想、导气息,恰为合宜。正因神封穴在灵墟之下一寸六分,为足少阴脉所发,“足少阴、太阳,水也”,水性阴柔就下,顺势利导,得以缓济奏功。
李绶武就这么躺卧静息,听任前后七穴遂次第而渐渐活络,泥丸更不疾不徐地向前催转,下经会阴而入督脉,沿脊柱而上,分别向后脑的浮白、风府——也就是耳后入发际一寸以及项后上发际一寸的两处穴位。就在这两穴中有了澎湃汹涌的动势,李绶武微微笑了起来。他知道自己有救了。
如果这个人生片段能够开展得像《七海惊雷》的小说角色李甲三的遭遇一样顺利,李绶武行气冲撞周身三百六十要穴的功法将在三个时辰之内逐渐修成,届时他只须大摇大摆走出这计划处,穿过一条长廊,步下两截楼梯,再向北踅行三十步,便算是脱困了。其间即便是无数魑魅魍魉、修罗夜叉前来阻截,也抵敌不过他拂袖弹指之力。那么,济宁李氏一支的泥丸功自将开立出二十世纪武林版图之上的一片新疆域。无奈李绶武素无扑刀赶棒的兴味,神功鼓血振脉之下,方才将损伤的神经束修补疏通过来,这位仁兄便勉强撑身而起,蹒跚踱走,来到其中一壁的橱架之前,随手翻看起那些宗卷文书。
李绶武阅字读书二十余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1 1

你可能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