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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4章

大秦帝国最终修订版-第3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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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此五六年下来,朝野已经是一片赞颂有口皆碑了。臣民纷纷上书燕王,请授乐毅上卿之位兼掌兵符。可乐毅坚执不受,理由只是一句:“国耻未雪,万户之封于心何安?”便是这硬邦邦一句,燕人谁不怦然心动!自那以后,没有人再为乐毅请命了,各种微妙的非议也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燕人终于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乐毅大德,天赐燕国之福也!”
    可如今,燕国复仇在即,乐毅竟还是一个亚卿,这却如何使得?伐齐大战,若非乐毅领兵,谁个放心得下?若再出一个子之带兵杀回,还不是庶民遭罪?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众口纷纷,蓟城国人先动了起来——万民上书、族老请见、工商云集王宫之外,说的喊的都是同一句话:“请拜乐毅为上将军,讨伐暴齐!”
    “亚卿,你说本王如何处置?”燕昭王站在王城箭楼,指着王宫车马场的万千人众笑了。
    “当此之时,臣愿领上将军之职!”乐毅慨然一拱。
    “好!”燕昭王哈哈大笑,“这便是乐毅了,不当其时,虽予不取。若当其时,不予亦请!”笑容又忽然敛去,“此战实是举国一搏,卿当上将军丞相一身兼之,方利于举国调遣。”
    “无须如此。”乐毅摇摇头,“臣唯领军职可也。举国调遣,我王与上大夫剧辛足矣。兼领不专精,反倒误了联军诸般事务。”
    燕昭王思忖一阵断然道:“也好!上将军主征伐,上大夫理内政,太子督运粮草辎重,本王坐镇协理,便是这般了。”
    “我王明断!”
    燕昭王雷厉风行,斋戒三日,在燕山南麓举行了祭天大典,向天地诸神通报了讨伐齐国复仇雪耻的意愿,祈祷上天佑护燕国大业一举成功。祭完天地,立即行拜将大典,拜乐毅为上将军,赐兵符王剑并上将军全副仪仗,授生杀大权。拜将完毕燕昭王下书:上大夫剧辛秉持国政,太子姬乐资督运粮草辎重,百官勤政,举国协力,复仇雪耻!
    燕国顿时沸腾起来,忙碌了整整一个冬天。
    在拜受上将军印信的当晚,乐毅带着一班军吏司马,星夜奔赴辽东去了。
第八章幽燕雷霆(2)
           二、冰天雪地的辽东军营
    出得蓟城往东,有两条赫赫大水,一名濡水濡水,今河北东北部的滦河。,一名辽水。
    这两水都是古老的中原诸侯封地。濡水地带是商代封的一个孤竹国,封邑叫做令支令支,今河北省迁安县西部。。因了言语错讹,又叫做冷支、离支、离枝、不令支。殷商被西周灭亡后,孤竹国出了两个大大的孤忠名士,这便是孤竹国君的两个儿子伯夷、叔齐。这两人都想教对方做国君而先后逃出孤竹。殷商灭亡后,兄弟二人以遗民之身做出了震惊天下的举动——不食周粟,活活饿死!从此,濡水孤竹国名扬天下,周武王竟破例将孤竹国仍然封做了诸侯。到了春秋板荡之期,孤竹国被气势正盛的齐国吞灭了。那时,齐国是姜齐,君主是齐桓公姜小白,丞相是赫赫大名的管仲。可是,春秋末期齐国大衰,整个濡水以东的广袤山水全部被东胡占领了。那时候燕国也是自顾不暇,只好不断派出人质到东胡,求得东胡不来侵犯。燕昭王即位,与乐毅同心中兴,决意仿效当年秦穆公扩地西戎,将整个濡水与辽东夺回,为燕国打下一片广阔的后院。君臣一番密商,便在乐毅练兵的第三年,派出曾经在东胡做过人质的将军秦开为将,向东胡发动了突袭。半年之间,这支尚未完全练成的五万新军,将东胡驱赶回了遥远的漠北草原。燕国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设立了三郡:右北平郡(濡水地带),辽西郡(辽水之西),辽东郡(辽水以东)。
    从濡水沿东南海边一直向东北驰骋,越过绵延大山,便是滔滔入海的辽水。辽东郡的治所城堡在辽水之东百余里,叫做襄平襄平,今辽宁辽阳市地带。。燕国的新军大营,在襄平西南的辽水河谷。这里山塬连绵,谷地开阔而隐秘,林木苍茫,水草丰茂,确是练兵的上佳之地。然则,将新军根基扎在这里,绝不仅仅因为辽东地形之便。要说隐秘便利,燕山腹地的连绵峡谷更是上选。
    辽东之可贵,在于山水,更在于人。
    那时的辽东,西起辽水,东至浿水浿水,今朝鲜清川之清川江。,南至大海,方圆广袤千余里,山水苍莽,冰雪苦寒,人烟稀少。在中原人眼里,辽东与岭南是大寒大热的两处荒莽之地。然则,便是这苦寒荒莽之地,中原文明却早早就结结实实地在这里扎下了根基。还在殷商时期,这里便是殷商王族大臣箕子的封地,当时叫做箕子国。箕子国的封地城邑在浿水西南,叫做乐浪乐浪,今朝鲜平壤地带。。周灭商,因箕子贤能,大度地保留了箕子国。整个西周数百年,箕子国庶民被中原人唤做“高夷”,也叫做高句丽、高丽、句丽、句骊等。及至春秋板荡,箕子国一班老世族思念故国,自认殷商臣民而与中原疏远。到了战国之世,叫做“满”的箕子国国君自立称王,中原战国便直呼其国为“高句丽”了。秦开平东胡,自然也吞灭了这个“高句丽”,当年的箕子国便成了今日的辽东郡。
    辽东苦寒荒莽,生就了剽悍勤韧的渔猎部族。千百年同化归流,高丽人与中原人早已经浑然一体。无论男女,都生得精悍结实,吃得大苦耐得大劳,年年岁岁在山林与猛兽搏斗,在大海出没捕鱼,民风极是辛辣猛烈,尚武之风不教自成。当年子之与东胡作战,靠的便是由辽东渔猎子弟组成的五万劲旅。然则,春秋战国以来,辽东的猎户渔民却大都是隶农身份,从军不得做骑士,立功不得受官爵,几乎永远都是军中最为卑微的军卒,纵是战死或重伤,也不能得到丝毫抚恤,甚至连尸体也被无情地丢弃在战场。唯其如此,辽东渔猎奴隶对从军避之唯恐不及。当年子之征发辽东猎户,借着“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权力私行新政,以安家、赐荒田、许战胜之后抢掠的浮财归己之三法,凑出了五万誓死效命的辽东渔猎子弟,在六国联军中一举成为骁勇之师。辽东人之慷慨善战,可见一斑。
    此等冠绝天下的兵源,是乐毅在辽东成军的最重要原因。
    燕国安定之后,乐毅亲自到辽东郡推行新法。他颁布了一道震撼辽东的亚卿令:除了箕子国王族遗民,箕子国的老世族一律迁居辽西,辽东郡可耕田地一律做军功赏赐用!当时的辽西比辽东肥美,箕子国老世族本是老中原之根,虽则也留恋这白山黑水之地的独特风韵,最终还是磨磨蹭蹭地走了。老世族一迁走,乐毅立即大刀阔斧地废除隶农制,将平坦原野的全部荒田,悉数分给愿意改业归农的渔猎新平民;同时颁行《大燕新军法》,但凡新平民从军,每人先赐十亩肥田,但有军功,论功立赏!依着辽东人的心性,这其中任何一法只要落到实处,已经是欢呼雀跃了,更何况枷锁顿开,一下子变成了世代梦想的“国人”!骤然之间,辽东渔猎子弟热血沸腾争相从军,短短三个月便有十万精壮入军,后续人群还在络绎不绝地拥来。乐毅原未料到能如此迅猛成军,便下令徐徐征发,边征边练,边练边征,才算刹住了这股从军狂潮。
    如此辽东,如何不令大将怦然心动?
    酷好兵事的乐毅,终于实实在在看到了一支强兵在自己的大旗下生成,率领如此一支大军与齐国决战,何愁不所向披靡。素有“北弱”之名的燕国,如果能击败拥有六十万大军的强齐,在当今天下不啻一声惊雷。它将宣告燕国的崛起,将又一次大大改变战国的大争格局。如果也能像秦国那样三代坚持新法,燕国必能成为中原逐鹿的强大力量。最后,也许燕国便是统一华夏的主宰。那时候,乐毅的名字将永远镌刻在巍巍史石,成为开创燕国大业的第一块基石。诚能如此,孜孜以求的名将之梦却是何其渺小也!
    一路兼程驰驱,乐毅的心绪始终不能平静。
    旬日之后,乐毅与幕府班底终于抵达辽水河谷大营。
    时当腊月,滴水成冰。雪原的寒风从遥远的北方呼啸而来,任你衣甲三重,也是寒彻入骨。一路奔驰颠簸,骑士们的汗水在贴身布衣与外层铁甲间反反复复地结冰融化,早已经变成了铁铠冰甲。一进大帐,乐毅便是连声呼喝:“快!整几盆炖肉来,还有黍米团子,越热乎越好。”留守中军的大将秦开连忙道:“先卸衣甲,看有无冻伤?”乐毅并一班军吏连忙脱衣解甲。一时之间,赤条条二十几条汉子人人一身青紫,脚下战靴却是无论如何也扒拉不下。
    秦开扫得一眼,一个箭步蹿到帐口大喊:“医士春秋战国之前,军中医师由巫师、方士担任,唐以后军医方有“检校病儿官”之名。!快!”片刻之间,一队军医提着医箱快步赶来。为首一个须发灰白精瘦矍铄的老医士边打量边高声吩咐:“撤去燎炉,打起皮帘,走风半个时辰。将军们能走动便走动,不能走便坐了,只不要出帐,我等一个个操持。”又转身对秦开道,“请来几大盆净雪。”秦开立即大喊发令,少时便有一队军士抬进了七八个大木盆,个个白雪皑皑堆顶。老军医一挥手,跪坐在了赤条条的乐毅脚下,后边的医助们一人守定一个伤者,先用锋利匕首划开战靴,再用大团白雪揉搓双脚,待双脚变热发红便涂上一层清亮的熊油膏。如此这般忙碌了大半个时辰,方才将一班人的冻伤料理妥当。
    “上将军,”秦开一拱手,“请到炊营用饭。”
    “凉些个不打紧,搬来吃。”一番折腾,乐毅浑身散了架一般,那饥肠辘辘的感觉没有了,只想赶紧吃罢饭理事。
    “不行。”秦开固执地一笑,“外凉可治冻伤,内凉可要起病了,还是到炊营好。”
    “好,去炊营。”乐毅在细琐事务上从来不固执己见。
    这辽东炊营却与寻常炊营不同。不在帐下设置,却是一大片石板砌成的大房子。远远看去,这些石板屋还没有一人高,屋顶粗黑的大烟囱伸手可及,匆匆涌出的炊烟在寒风中倏忽飘散,全然没有中原军营那种扶摇直上的韵味。原来这辽东酷寒之地,一年倒有小半年冬令天气,一过十月便是北风呼啸。但遇大雪严寒,兵士出帐撒尿,一不小心两腿间便是一支长长的冰棍。军营起炊,大锅大盆的炖肉,刚刚分到兵士碗中便成了冰坨子。虽说军营冷食本是家常便饭,然若顿顿如此,兵士多病,体魄也势必瘦弱。在第一个冬日还没有过完时,乐毅便下令征发了一百多名辽东工匠,兵士轮流做小工,建起了近百座大半截埋在地下的炊营,只要不逢战事,兵士一律开到石板房用饭。在寒天彻骨的辽东,军士们日每能有三顿热乎乎的战饭,当真是谈何容易!仅此一举,兵士们便对乐毅的爱戴崇敬无以复加,乐毅爱兵的名声也风一般流播天下。
    “兵士今冬可有冻伤者?”乐毅一瘸一拐地问。
    “来!”秦开索性一下子背起了乐毅,边走边说,“没有。皮靴皮袜加皮甲,能冻个甚来?一冬满营嗷嗷叫,都喊着请战,骑劫叫得最凶。上将军这一来啊,我看直要炸营了。”
    “好!”乐毅一拳砸在秦开肩上,“有得仗打,莫担心。”
    踏着干雪下了七八级大石台阶,粗大木柱撑起的大厅中暖烘烘热气夹着肉香饭香扑面而来,乐毅又顿时饥肠辘辘,跳下地便道:“走,找个旮旯坐了,赶紧整饭。”原来这地炊大厅一次可容三千军士就食,十排一眼望不到头的白木长案,案下是裁割得极是方正的一块块白木板,每排两面,每面恰是百五十块木板坐百五十人。大厅每面都有六个宽大出口,但闻号角军令,三千军士片刻便可冲上地面。十年练兵,乐毅只要在军营,每餐必得查看军食,与士卒们一起坐在白木板子上饕餮大咥。今日却是不同,乐毅只想赶快回帐部署军务,不想在这里耽延,在旮旯处坐了下来想赶紧吃完便走。刚刚坐定,秦开带着一个炊兵匆匆搬来了一大盆红黑油亮的炖肉、一大盆红红的黍米饭团子、一大碗菜羹、一大碗黍米酒,热气蒸腾浓郁喷香。
    “好军食!”乐毅一声赞叹正要下箸,却突然皱起了眉头,“军令不得饮酒,拿走。”秦开笑道:“上将军一路风寒,我特意叮嘱拿来的。”乐毅摇摇头:“军士日日风寒,都有酒么?”秦开无可奈何地笑笑:“好,拿走。哎,这熊掌是军猎之物,你可得吃了。”那个黝黑粗壮的炊兵连忙挺胸赳赳道:“昨日猎回,没错!”乐毅肃然道:“军法有定:熊掌只犒赏当日军猎有功将士。拿走。换一盆山猪杂碎来。”秦开不笑了:“上将军,山猪杂碎不经饿,只给违反军法者吃,至少来一盆山猪肉了。”乐毅喟然一叹:“国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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