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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4章

大秦帝国最终修订版-第3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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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使晋见——”内侍一声高宣,幽暗的大殿中顿时肃然无声。
    一个黑衣高冠的中年人大步走进一躬:“秦王特使、泾阳君嬴显参见楚王。”
    “泾阳君千里入楚,却是何干?”楚怀王矜持地拉长了声调。
    “外臣启禀楚王,”嬴显不卑不亢地一拱手,“秦楚相邻,多有战端。我王欲请楚王会盟,两国议和罢兵,请楚王以天下为重,熄灭战火。”
    楚怀王一阵惊喜——天机当真玄妙,刚迁寿郢,便有国运转机。虽则如是想,楚怀王却冷冷一笑:“秦国夺我江汉,毁我彝陵,如何了结?”
    “楚王若能议和罢兵,秦国愿退出江汉。”
    “且慢!”上将军子弗为从座案霍然站起戟指嬴显,“退出江汉?特使好轻松,烧我先王陵寝,如何处置?”
    “上将军以为当如何处置?”嬴显的黑脸沉了下来。
    “赔金两万、军粮百万斛,秦王到彝陵祭拜谢罪!”
    赢显嘿嘿一笑:“六十万大军守不住一陵,竟来要战胜国赔金谢罪,当真岂有此理?本特使只一句话:要和便和,不和秦军不退,楚王自己斟酌便了。告辞!”大袖一甩,要下殿而去。
    “且慢。”楚怀王笑着招手,“特使先说说,议和,如何议法了?”
    “楚王北上,秦王南下,武关外三十里会盟议和。”嬴显回头两句,径自去了。
    “竖子猖狂!”子弗为一声吼叫,“待我手刃此贼,再说议和!”
    “岂有此理!”楚怀王第一次发怒了,“啪”地拍案而起,“国运在天,岂能孩童制气了?都归本座,给本王好生揣摩,能否北上议和?”
    上柱国景翠高声道:“此等大事,该当请老令尹入朝议决。”
    “老令尹年高多病,告休几日了。”楚怀王此刻很不高兴有人提起昭雎。毕竟,这个老权臣的权力是太大了,目下王室又在他地盘上,若不趁着上天护佑之机振兴王权,楚国王室当真便要就此沦落了。这个素来优柔寡断的老国王第一次有了主见,“诸位但说,我自会与老令尹商议了。”
    “老臣拙见,”太史令郑詹尹抖着雪白的头颅说话了,“秦使所言,坐实了老臣日前评判:天命楚国当兴,秦国畏惧修好。若秦国特使一味示弱,答应退回江汉并谢罪彝陵,倒有设谋诱王之嫌。今秦使前恭后倨,骄横不承彝陵罪责,老臣以为:这恰是秦国诚心媾和之兆。何也?秦乃强国虎狼,楚乃新败之邦,强与弱媾和,退回失地足矣,安得他求?以天命大运度利害,洗雪彝陵之恨,只能远图,不可急功而坏大计……”
    “老太史忒是絮叨。你只说,我王去得去不得?”上将军子弗为大是不耐。
    “老臣忖度:天命在身,我王去得。”太史令终于说出了结论。
    虽则被子弗为打断,太史令这番话却使一班大臣们大大地有了主见,异口同声道:“臣等以为,我王可去。”上柱国景翠更是高声大嗓道:“兵不血刃而收复失地,不去木瓜了。”一言落点,殿中笑声一片,气氛顿时松快。
    “好!”楚怀王一拍王案,“待本王与老令尹商议而后定夺,散朝。”此时楚怀王突觉一股热气升腾于丹田,突兀想拥住身边侍女狼吞虎咽一番,可想起一件大事,生生忍住,疾步下殿,将蹒跚最后的老太史令拉到殿角帷幕后低声道:“老太史,你说老令尹会如何说法了?”白发苍苍的太史令悠然一笑:“我王心思,老臣尽知。唯有一言,我王切记:实则虚之,虚则实之也。”楚怀王大是头疼:“此话何意?你倒是明说了。”老太史令凑近楚怀王耳边低声几句,楚怀王哈哈大笑:“侬果然高明,好好好,便是这般了。”
    匆匆走到后宫廊下,老国王已经按捺不住周身飓风般的热气,猛然拉过一个侍女便扑在地上折腾起来。另外三个侍女吓得捂着嘴不敢出声也不敢离开,眼睁睁看着那个侍女被老国王三两下剥光婉转凄厉地呻吟起来……一个侍女蓦然醒悟道:“快,挡住,大王受了风我等谁也别想活!”三人连忙围住了已经光光翻滚的两具白肉,相互拉起裙裾做了屏风。好容易过了大半个时辰,老国王翻身跳起:“青果子不过劲,找王后了。”将大袍往裸身子一裹,大步匆匆地走了。慌得三个侍女顾不得还躺在血糊糊石板上的同伴,一口声叫着:“大王有风!”边跑边脱下长裙赶上来往老国王身上包。楚怀王包着一身五颜六色的丝衣,身后跟着三个白光光的侍女,风一般进了后宫,吓得迎面侍女们一片叫嚷纷纷逃避。
    终于在午后时分,楚怀王从新王后身上爬了起来,虽是漂浮眩晕,却也是一身轻松,细嚼慢咽地吃完了一鼎鹿龟汤肉,这才打着瞌睡登上辎车来到令尹府。老昭雎躺在病榻,没有来迎楚王。老国王一心轻松,毫不计较,满脸流淌着笑意来到昭雎寝室。
    “老令尹啊,秦王邀本王会盟和约,退还江汉,去也不去了?”
    “我王之意如何?”老昭雎有气无力,声气细若游丝。
    “本王么?尚无定见了。”
    老昭雎艰难地喘息着:“老臣看来,秦国无道,不能轻涉险地……不,不能去了。”
    “好,本王晓得了。”楚怀王目光连连闪烁,“老令尹好生养息,本王择日再来探望了。”说罢起身径自去了。
    昭雎冷笑一声,从病榻上霍然起身:“子弗为出来!”一身甲胄的上将军子弗为从帷幕后冷笑着走了出来:“好个昏君,刀搁在脖颈上了还……”“住口!”昭雎一声呵斥,压低了声,“机心无言。任何时候,不许吐露心声,晓得?”子弗为连忙点头,一声不吭了。昭雎一挥手:“随我到密室。”踩着厚厚的地毡无声地消失在帷幕之后。
    三日之后,楚怀王在八千铁骑禁军护卫下,带着新王后与四名侍女,随着秦国特使嬴显北上了。沿着颍水河谷行得两日,堪堪将近陈城,却见一支马队突然从颍水西岸的丛林中冲出,横在当道不动。楚怀王正在特制的宽大轺车上心不在焉地眺望,遥遥望见当道军马,浑身一激灵道:“是秦军当道么?秦使何在?!”正在此时,车前铁骑圈外的护军大将一声长呼:“春申君晋见我王!”刹那之间旌旗分开两列,一个身披金色斗篷的熟悉身影大步匆匆地走到了王车前。
    “春申君,你不在安陆,来此何干了?”楚怀王对屈原与春申君不同,对屈原是怕是烦,一见头大如斗,生怕他义正词严地教训自己;对豁达谐谑的春申君则颇是喜欢,只要不说国事,很是喜欢与他盘桓。这次春申君丢失郢都丧师十万,举朝问罪,唯独楚怀王不置可否。此刻见春申君风尘仆仆面容憔悴,也不忍去问他罪责,只平平淡淡地说了一句。毕竟,春申君丧师失地,老国王也不能过分娇纵于他。
    春申君一拱道:“噢呀,臣请我王移步说话,黄歇有秘情陈说。”
    老国王皱了一下眉头:“秘情?又是屈原回朝,秉政变法了?”见春申君咬着牙不说话,老国王豁达地笑了,“好好好,移步说话。王车进入密林,不许他人跟来。”王车驭手“嗨”的一声,那辆青铜驷马轺车辚辚驶进了旁边的树林。
    轺车刚刚停稳,匆匆跟来的春申君扑通跪在了车前。虽说君臣大礼跪亦无妨,但在此时毕竟是极不寻常的。战国礼节简约,君臣大防远不似后世那般森严。君前议事,臣子同样有座,躬身参拜堪称大礼,寻常议事拱手礼节。大臣高爵如春申君者,此举自是非同寻常。
    “起来起来!”楚怀王急迫拉住春申君两手,“这般可怜,却是为何?昭雎又为难你了?没事,本王撑着,他又能如何?”
    “噢呀我王,此事与昭雎无关了。臣有事相求,王若不应,臣不敢起来。”
    “好了好了,本王应,你先起来,跪着我心酸啦。”
    “谢过我王!”春申君爬起来一脸急促道,“臣恳请我王,立即还都,不能去武关。臣有秘密斥候报来急讯:武关城内有秦军埋伏,秦王可能有他图!屈原大夫也是此意,这是他托臣呈给我王的血书。”说罢从怀中掏出一方折叠的白绢抖开,十六个暗红的大字触目惊心——秦人奸险,武关虎口,王身系国,毋做楚囚。
    楚怀王瞄得一眼,急速打着圈子口中一串嘟哝:“血书血书,老屈原有多少血整日写书了?要不是本王护着,他能活到今日了?不好好等个机会,有事只乱搅和了,真糊涂老糊涂啦。”嘟哝一阵,又猛然站定呵呵一笑,“春申君啊,你猜猜,昭雎对此事如何了?”
    “噢呀还用猜了?昭雎与秦国张仪时已有勾连,定然撺掇我王与秦媾和了。”春申君满脸通红毫不犹豫。
    “我说呀,你等整日咬来咬去不觉无趣么?”楚怀王豁达地呵呵笑着,“本王今日告你:昭雎力谏本王不去武关。他说,秦国无道,不能轻涉险地了。你说,老令尹不是忠臣么?他与秦国谁个勾连了?”春申君大是惊愕,一时结巴起来:“是,是,是么?他,他如何能说此等话了?臣,臣却是不信了……”
    “春申君,放心回去了。这回呀,你与老屈原杞人忧天了。”楚怀王第一次变得自信又从容,“这一回,本王不受任何人撺掇,偏是要君心独断了。本王就是不明白,分明是兵不血刃地收复失地,你等倒是都嘈嘈起来,看本王亲自做一件大事就眼红了?毋晓得甚个道理了?回去回去。”说罢一挥手,两个侍女立即飘过来将他扶上了轺车,“走!莫得误了路程,教秦王笑我了。”
    金灿灿王车辚辚去了,春申君愣怔地木然地站着,兀自喃喃半日,突然大笑起来。
第六章滔滔江汉(7)
           七、终以身死问苍天
    又是一个春天。汨罗江蓝了,草滩绿了,大山青了。
    无边的空旷,无边的荒莽,无边的孤寂。只有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踽踽独行,漫无目标地徜徉在青山绿水之间。蹚过溪流,爬上高山,老人伫立在高高的峰顶,久久地凝望着北方。渐渐地,太阳吻住了大山,一片金红笼罩了天地,老人依旧钉子般伫立在山头。
    突然,一阵长长的战马嘶鸣划破了久远的寂静,连声呼喊在山风中荡漾开来:“屈原兄,你在哪里——”“屈子,鲁仲连来了——”
    老人一阵震颤,长长吟哦:“骏马飞车兮,多有悲歌。关山阻隔兮,何得一捷报?”吟哦方罢突然回身,灵猿一般手脚并用,片刻间爬下高高的孤峰,张开双臂迎了上来,与飞身下马的身影紧紧地抱在一起,久久没有分开。
    “噢呀屈兄,你头发全白了……”春申君抹着眼泪上下打量着枯竹一般的老人。
    “我老,不足惜也!”屈原叹息一声,“你正当不惑,两鬓如霜,如何了得?”
    “噢呀,不说这些了。”春申君勉力一笑,“仲连与小越女星夜南来了。走,到茅屋前说话了。”
    依旧是那堆篝火,依旧是几块大石几只陶碗。四人坐定,小越女似乎只顾着给篝火添柴给碗中斟酒,时不时瞟得老屈原一眼便飞快地移开目光。鲁仲连与春申君也只拨弄着篝火,一时都没有说话。良久默然,屈原突然目光炯炯道:“仲连,说话了,老夫挺得住。”
    “屈原大夫,”鲁仲连骤然抬起头来,“楚王出事了……”
    “楚王哪一日不出事?”屈原嘴角抽搐,“说,究竟如何了?”
    “楚王,被秦国囚禁了。”鲁仲连说话的同时,小越女便盯住了屈原。
    屈原两腿一抖,几乎便要软倒。小越女手疾眼快,几乎在同时扶住了屈原。屈原良久沉默,末了一声粗重的叹息:“枉自大国,却做楚囚,国耻也!”又是一阵沉默,突然激动地喘息着,“总是一国之君,秦国无非以楚王要挟,攫取我大楚山河而已。为今之计,只有设法救出楚王了。楚王但回,必能洗心革面,楚国当有振兴良机也。”
    “噢呀屈原兄,仲连小越女率领南墨两百壮士,原是救楚王去了。”
    “好!快说,楚王回来了么?”
    “屈原大夫,”鲁仲连一声哽咽,从楚怀王进入武关说起,讲出了一番离奇的故事:
    楚怀王一到武关城外三十里,秦国丞相魏冄隆重出迎,商定楚王人马在关外扎营,次日两王在关下楚军营前会盟立约。楚怀王见武关只有三两千人马,斥候也接连飞报周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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