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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大秦帝国最终修订版-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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忧郁。
    公叔痤微微摇头:“鞅啊,不说这些。我要叮嘱你,希望你能留在魏国,成就魏国霸业。魏国之势,当一统天下也。”每说到魏国霸业,老公叔就激动喘息。
    “公叔丞相,魏国气象不佳,魏王不会用我。”卫鞅显得很淡漠。
    “何以见得?”公叔痤苍老浑浊的声音中透着惊讶。
    “一则,魏王即位以来好大喜功,不务国本,醉心炫耀国力。如此国君,对魏国衰退并无洞察,对治国人才也不会有渴求之心。二则,魏国官场*过甚,实力竞争之正气消弭,趋势逢迎之邪气上长。魏王被*奢靡浸淫,如何能超拔起用一个小小中庶子?三则,上将军庞涓已经成为魏王的股肱重臣,他的战功使魏国朝野已经被表面强盛所迷醉。连同魏王,没有人会想到魏国的实力正在日渐萎缩,更没有人想到魏国需要第二次变法,第二次登攀。时势如此,魏国如何能急迫求贤?”说到这里,卫鞅沉重地叹息一声,“公叔丞相,魏国不会强大很久了。卫鞅留下,也是无用。”
    公叔痤紧紧盯着卫鞅,老眼中闪着一种奇特的光芒:“鞅啊,你总是有特异见识。这也正是老夫要鼎力荐举之理由。然则,请你实言相告,魏王若能真心用你,委以重任,你将如何?”
    “二十年之内,魏国一统天下。”卫鞅的语气陡然变得坚定而自信。
    公叔痤长长地嘘了一口气,满脸泛着兴奋的红光:“鞅啊,老夫将不久于人世了。你能告诉我,你真正的授业恩师是何人么?我真想见这位高人一面也。得天下英才而育之,人生一大乐事也。我渴慕这位高人有你这样的弟子。”
    卫鞅:“公叔丞相,先生与我有约,永远不说出他的名字。我应凭自己的真才实学立足于天地之间,而不能以先生名望立身。我之善恶功过,均应由自己一身担承。我当信守约定。”
    公叔痤默然良久,慨然叹息:“世间有你等师生这般特立独行,人世才有五色当空,丰沛多彩矣!”
    侍女走进来低声禀报:“丞相,魏王驾到。”
    公叔痤眼中显出兴奋的光芒,低声道:“鞅啊,你先下去。”卫鞅点点头,从侧门从容地走了出去。
    “魏王驾到——”寝室外护卫一声长长的报号。
    魏惠王来了。轻车简从,朴实无华,与往常大相迥异。他很是知道,老公叔不事奢华且很厌恶珠光宝气高车驷马那一套,有几个王室子弟都曾因这个原因被老公叔罢职。魏惠王自己虽说是一国之王,老公叔也不能拿他如何,但对这个资深望重的三朝老臣,魏惠王总是有点儿莫名其妙的顾忌。这与对庞涓的隐隐约约地不喜欢不同。庞涓是布衣名士,并无盘根错节的根基渊源,魏惠王无须在庞涓面前掩饰心迹。但老公叔不同,且不说公叔一族是三家分晋前的魏氏世族,族中子弟遍及魏国官署,仅仅老公叔这个德操口碑满天下的老权臣就够你消受。他要总是唠叨你的短处,你就肯定安生不了,因为那很快就会被国人当做权威评判,你也自然就名声大跌。对这样一个老古董式的名臣,纵是国王,也得收敛收敛。每见老公叔,魏惠王都要刻意朴实一次,弄得很不自在。这也是魏惠王很少到丞相府的原因。公叔痤一病经年,他只来探望了一次。他宁可不断派内侍送来名贵药材和种种礼物,也不愿和老公叔直面叙谈。昨日在逢泽猎场听到老公叔病危的急报,他甚至有点儿隐隐约约的高兴和轻松。这种不合时宜的老臣子,罢官会招来国人非议,听任他掌权又确实碍手碍脚,最好的结果是他不要像长青果一样结在世上。看来老公叔终于是要让道了,魏国君臣新锐放开手脚的日子也就要到了。今日,魏惠王是特意换了一套半旧的冠服,坐了一辆普通的轺车来的。唯一的特殊是车中带了五千金,准备赐给公叔夫人后半生安度晚年。同时,魏惠王已经决断,要隆重举行老公叔的葬礼,让天下都知道魏王敬老尊贤的美德。
    魏惠王走进寝室时,脸上溢满了沉重和哀伤。
    公叔痤在榻上欠身拱手:“魏王恕老臣重病在身,不能起身相迎。”
    魏惠王疾步走到榻前扶住公叔痤,关切又亲和:“老丞相不必多礼,病体要紧也。本王昨晚急急赶回,本当即刻前来,奈何国务繁冗一时难了,来得迟了。”这时,侍女捧来一个绣墩置于榻侧,魏王落座道,“老丞相一病经年,安心静养为是,魏国不能没有老丞相支撑也。”
    公叔痤老眼中闪着泪光哽咽道:“老臣……这次,只怕凶多吉少。”
    “吉人自有天相。老丞相但放宽心,本王派太医日夜守护老丞相。”
    公叔痤摇摇头喘息挣扎着坐起身子:“臣以余息,等候我王归来,是想向我王推荐一个治国巨子,继我相位。此人乃扭转乾坤之大才,足以扫灭诸侯,一统天下,成就魏国大业。”
    魏惠王认真地点头,急迫问道:“他是何人?可是大将之才?庞涓是该换换了。”
    “卫鞅……目下,就在我府。”
    “卫鞅?”魏惠王恍然,顿时显得轻松了许多,”是否老丞相几次提起的那个卫鞅?老丞相也,他才二十余岁,你不觉得太稚嫩了么?再说,他是何人学生?如何堪称扭转乾坤的大才?”
    “我王和他一论便知。看人何须一定看师?”
    “名师出高徒也。他能无师自通?”魏惠王大度地笑了笑。
    公叔痤艰难地拱手,老脸肃然:“魏王,且听老臣最后一言。老臣深知卫鞅。此人殷周血统,父周母商,天赋极高,跟一个不愿透露姓名的高人,修成经天纬地之才。卫鞅辅臣处理国政五年,诸多见解,使臣深为震惊。此人若不能为我王重用,将是魏国千古遗恨。”
    魏惠王很能体察这个年迈老臣的殷切絮叨,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哉。但这种病话他却不能当真。沉吟片刻,他站起身来扶住公叔痤,以关切的口吻道:“老丞相啊,你重病在身,安心歇息为上了。”
    公叔痤闭上眼睛,苍老而痛苦的脸上涌出两行热泪。
    魏惠王心中有些不耐,不想再继续絮叨一个无名年轻人,拍拍公叔痤,依然是倍加关切的口吻:“老丞相,你以为庞涓和公子卬,谁更适合做丞相?”
    公叔痤却没有接这个话题,眼神冰冷地说:“请我王实言相告,魏国真的不用卫鞅么?”
    魏惠王无可奈何地笑笑:“老丞相,将一个大国命运,交给一个不明底细的年轻人,你就放心么?”
    公叔痤沉默了,长长地叹息一声,陡然两眼放光:“我王不用此人,就必须杀了此人!为魏国长远大计,绝不能让他到别国去。”
    魏惠王惊讶地看着公叔痤,觉得一个堂堂大魏国丞相,竟如此固执地纠缠在一个无名小辈的身上,一定是得了失心病。刹那之间,他有些可怜起这个发如霜雪枯瘦如柴的老功臣来,觉得不能让他再失望了,于是释然笑道:“好了,好了,明天就杀他,啊。”
    公叔痤无力地倚在榻垫上,老泪纵横,一句话也不愿意再说了。
    魏惠王默默地走出寝室,吩咐内侍抬来大铜箱,将五千金赐给公叔夫人,又说了一篇关切的话,坐着轻便的轺车走了。
    公叔痤艰难地摇摇手:“卫鞅,请他来,快。”侍女闻言,飞快地去了。
    卫鞅来到寝室,明显感到了公叔丞相的失望和伤心。但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站立着。公叔痤长长地叹息一声:“鞅啊,你快逃走,晚了,就来不及了。”卫鞅却是淡淡地一笑:“为何逃走?逃到哪里去?”公叔痤脸泛红潮,一阵喘息:“鞅啊,为了国家大义,老夫尽最后力量推荐你担当大任。然则,魏王不用你。老夫就劝了魏王杀掉你。杀你用你,都是为国家尽责。劝你逃走,是了却师友情分。你快走,走吧——”
    “丞相,若为此因,不用逃。”卫鞅没有丝毫的惊讶,更没有立即要走的样子。
    “你?甘心死在魏国?”老公叔大是惊诧。
    “公叔丞相,魏王既不听你用我之言,又何能听你杀我之言?他不会将我放在心上的。老师莫忧心。”卫鞅淡淡地微笑着。
    公叔痤昏花的老眼死死盯住卫鞅。他显然感到出乎意料,却又顿时觉得明白了其中道理。同是事理,自己一个饱经沧桑的老人,如何竟没有面前这个年青士子见地透彻?大智天赋,岂有他哉!老公叔不禁长长地出了一口粗气:“鞅啊,你的见识总是高人一筹……看不到,看不到你建功立业了……你会到哪国去?……你,你会让魏国灭亡的,是么……”
    他伸出枯瘦的双手,紧紧拉住卫鞅,眼中一丝光焰渐渐熄灭,沟壑纵横的老脸渐渐舒展开来——老公叔走了,心灰意冷地走了。
    卫鞅默默站在榻前,冰冷的悲哀涌上心头,大滴眼泪滚到脸颊。他向公叔痤的遗体深深一躬:“公叔大人,感谢你知我至深。可你没有回天之力,只能眼睁睁看着魏国滑进深谷。大人,你无愧于魏国,你安息也。”
    这天夜里,公叔府挂起了白色灯笼,府中上下人等皆是麻布孝衣大放悲声。消息传出,安邑城有人欢喜有人忧,洞香春论战堂挤得水泄不通,通宵达旦的辩驳诘问却依旧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魏惠王当夜赶赴公叔府,身穿白布孝衣,在公叔痤的灵位前放声大哭。魏王的祭奠惊动了安邑的权臣和官场,高车骏马一时间挤满丞相府门前的停车拴马场,高官重臣们一片白衣,一片痛哭。但在洞香春论战堂却有一个传闻:只有上将军庞涓没有去公叔府祭奠。消息引得列国客人和安邑士子们又是一番激烈争辩与诸般猜测。
    祭奠礼之后,公叔痤被隆重地安葬在安邑城南的灵山巫真峰下。孤峰为陵,南眺盐泽,建造得与魏文侯陵园所差无几。魏惠王与公叔夫人商议,鉴于老丞相膝下无子,决定选派府中一个得力干员守陵三年。正在仔细挑选时,不想侍女来报,说有人自请守陵。夫人一问,竟是中庶子卫鞅!
    魏惠王释然一笑:“老丞相好像说到过这个人。教他去,也不枉老丞相赏识他一场也。”
第三章安邑风云(3)
           三、庞涓乔装考校中庶子卫鞅
    庞涓匆匆向王宫走来。
    此刻他是既高兴又烦恼,高兴的是公叔痤死得其时,给他空出了一个巨大的权力位置。战国之世,上将军虽然也是位高权重,独立开府,但毕竟不能总揽国政,使他无法展现自己为政治国的出色才能,也无法使魏国在自己全面运筹下完成大业。若能做了魏国丞相,非但位极人臣,达到名士为政的权力最高峰,而且出将入相,达到文治武功两方面的功业极致。但是,就在他雄心勃勃地拒绝参加祭奠公叔痤,以显示自己不与老朽同流的时候,他的军中掌书却从洞香春带回一个传闻:魏王对丞相的人选未定,将在他与公子卬之间确定。这使他大感意外,内心莫名其妙地忐忑不安起来。平日里他不大瞧得起洞香春,认为那是浅薄士子附庸风雅的地方,多次拒绝了到洞香春论战天下大势和用兵之道的劝告。但是他对洞香春的神秘传闻可是从来不敢小视,那个鬼地方从来都是空穴来风,许多要害的转折都将洞香春的传闻变成了事实。庞涓曾经大义凛然地向魏王进言,请求取缔这个滋生事端的酒肆,认为那是魏国糜烂*的渊薮,是列国密使刺探魏国机密的最好渠道。可魏惠王总是哈哈大笑:“上将军,洞香春大有根基,天下闻名,文侯武侯都视为安邑文华之明珠,我辈如何取得也?”显然对他的主意感到匪夷所思,甚至有些不悦之色。这个讨厌的地方如今传出了这样的消息,至少证实魏王向某个亲信透漏过这个想法,宫廷之内已经有人知道了。一时间,他感到很有些悲哀与忿忿然。公子卬何许人也?浮华纨绔的王室子弟一个,除了精于声色犬马,没有一样正经本领。如此之人,也在丞相人选之列,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然则有何办法?他庞涓在魏国没有任何根基,平日里也不屑于和那些尸位素餐的王室人物交往,唯一的根基就是他自己的实力才具和已经建立的功劳。但是细细一想,本领才具这种东西,凭它谋生那是绰绰有余,凭它建功立业也可能大有可为,唯独要凭它在官场周旋,那可是最不可靠的东西。自古以来,才华之士比比埋没沉沦,谁来理论?尤其是魏国这种已经开始渗透*的国家,要靠才能功劳获取更大权力,随时都有可能跌进深渊。一时间,庞涓对魏国几乎丧失了信心,对魏王似乎一下子触摸到了平日没有觉察的东西,沮丧了很长时日。
    然而能退却么?显然不能,建功立业原本就是要百折不挠,何况还并没有丧失最后希望。经过几天的辗转反侧,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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