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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9章

大秦帝国最终修订版-第2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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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
    “大人饶了我,小子实在没看见。”小蔺且一头抢地,爬起来便跑。
    “小兄弟,别跑。”士子从地上爬起来笑道,“撞了便撞了,怕我何来?”
    “不是大人,后面市吏追我。”小蔺且惶恐的眼睛滴溜溜打转儿。
    士子笑道:“别怕,跟我来。”说着拉起小蔺且的手,快步进了一家酒肆。
    士子请小蔺且饱餐了一顿,末了笑道:“小兄弟,如有一笔大钱,你想如何用它?”
    “先开脱了娘与姐姐的隶籍,而后嘛,自做营生。”小蔺且回答得毫不犹豫。
    “好,你跟我来。”士子戴上了一顶很大的斗笠,拉着小蔺且来到邯郸最热闹的北门口,“小兄弟,过去看看城墙上那张画像,看准了。”小蔺且跑过去端详了一阵,又跑了回来:“那张画像,就是大人。”士子笑道:“小兄弟果然聪敏,过来,听我说。”士子将小蔺且拉到僻静处道,“你目下到国府去,就说你知道图上这个人在哪里,然后带他们到方才那个酒肆,我再跟他们去。这样你可以得到一百金,再去做你的事。”
    小蔺且默默地转着眼珠低下头:“我,不要那种钱。”回头走了。
    士子却追了上来:“哎,小兄弟,你我商量一番,两个人都有饭吃如何?”
    “你也没饭吃?”小蔺且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有短饭,没长饭,明白?”见小蔺且点了点头,士子又道,“你看,我跟他们走,是到那大宫殿里吃鱼吃肉喝酒。你有了钱,也能吃鱼吃肉喝酒。两厢便利,多好。”
    “那你自己去找他们多好,要我说做甚?”
    “小兄弟不明白。”士子低声道,“我自己去,多丢面子。要他们来请,才吃得气派,明白?”
    小蔺且笑了,去宫门前报了官,领着一队车马接走了士子,自己得了一百赏金。一家人脱了官府隶籍,还在邯郸开了一家小小的酒肆。后来蔺且渐渐长大了,听一个常常光顾他家酒肆的书吏说:他当年举发的那个布衣士子,叫做庄周,学问很大,经常谈论天下剑术;赵侯也酷爱剑术剑士,自然也很想见到论剑的庄周。书吏说得绘声绘色:“几年找不到这个庄周,赵侯便想了这个绘影缉拿的法子。嗨,不想立即见效,应在了你这个小乞丐头上!蔺且,你命好啊。”
    从此,蔺且心中有了庄周这个名字。当年那个身影整日在他心头晃动,连做梦都是那个影子。他见到读书人便打问,可谁也不知道庄周在何处?蔺且十八岁那年,几个游学士子在他家酒肆兴致勃勃地议论一篇传抄天下的文章,大谈庄子如何如何。蔺且立即上前恭敬一礼:“敢问先生,庄子可是庄周先生?”游学士子大为惊讶:“是啊!你也知道庄子大名?”蔺且又问:“先生可知,庄子目下居住何处?”士子们都摇摇头,有一个忽然笑道:“我听一个人说,好像在楚国。如何,小兄弟要找庄子拜师求学?”士子本来是戏谑一句,不想蔺且却是正色高声:“正是。”逗得几个士子哄然大笑。
    蔺且与母亲姐姐一说,卖了酒肆,在邯郸郊野买了一片桑田盖了两座茅屋。安顿了母亲姐姐,蔺且便带着剩下的钱上路了。赵国、魏国、韩国、楚国,一路寻觅,半年便没有钱了。蔺且没有回头,一边给人做苦工一边乞讨,千辛万苦地找了三年,最后终于在宋国蒙邑的一座漆园找见了庄子。那时候,庄子正做着漆园小吏,见蔺且千辛万苦地找来,惊叹之余留下他做了个漆园工匠,却不答应收他做弟子。蔺且也不着急,整天除了默默做工,便是留心庄子随处挥洒的文字,一片一片地收集珍藏。三年后庄子不做漆园吏了,要搬到山里去了。那时候,蔺且已经是漆园有名的漆工了。庄子叮嘱蔺且好好做工,攒一笔钱回去孝敬母亲,一辆牛车拉着夫人与几个包袱走了。
    到了蒙山,庄子在修建茅屋时惊讶地发现了神助:白日明明砌了半人高的墙,过了一夜便陡然变成一人高了。正没柴烧了,墙下便有了一摞码得很整齐的砍柴。庄子夫人聪慧过人,笑着劝道:“夫君啊,你还是收下蔺且吧,我看他与你一般,都是痴心放任的种儿。”庄子笑道:“蔺且在漆园里,如何去收?”夫人笑道:“不,他就在山里,你喊几声试试?”庄子便高声喊道:“蔺且——你在哪里——你出来——”话音尚在山谷回荡,蔺且已经站在了庄子面前。
    “蔺且?你在何处?”
    “我在山里。”
    “在山里做甚?”
    “听老师与天地对话。”蔺且说着,从怀中摸出一片柔韧雪白的树皮内瓤,上面赫然便是木炭大字“逍遥游”。庄子哈哈大笑:“好啊好,天地要留下庄周,竟派了一个蔺且来也!”
    就这样,蔺且成了庄子唯一的学生。
    众人听得感慨唏嘘,张仪叹道:“还是庄子说得好,天地要留下庄子,于是便有了蔺且啊!除了天意,还有何说?”孟尝君思忖一阵笑道:“蔺且啊,先生在时,我等想请他出山不能,接济他又不要。目下他去逍遥了,你承担着传扬庄子的重担。我看,你便做稷下学宫的院外学子,我叮嘱学宫给你在这里起一座庭院,每月送几石禄米,你只安心收集整编庄子文章便了。”春申君连连拍掌:“噢呀,好主意!我如何便没想起了?你要不愿到稷下学宫,我教楚国管你如何?”蔺且笑道:“便是稷下学宫吧,可有一条须得听我。”孟尝君慨然道:“你但说了。”蔺且道:“三年为限。三年后,我将《庄子》留下一部给稷下学宫,我也要寻觅老师去了。”
    孟尝君一声叹息,默默点头。众人听得百感交集,恍恍惚惚说不清何等滋味儿。
第十三章最后风暴(3)
           三、英雄之心恩怨难曲
    回到临淄,孟尝君立即进宫继续他的“磨王”功夫。
    这次倒是齐宣王着急了,一见孟尝君到来,立即说了两则消息:一是赵雍已经从云中回到邯郸,赵国的变法大计已经确定:以“变兵”为主,目下正在与肥义、平原君等秘密谋划,预料明年将有大举动。二是燕王已经将全部大权交给了子之,子之正在整肃吏治,大批裁撤燕国老世族官员,据说明年便要推行“子之新政”,燕国朝野目下一片风声鹤唳。齐宣王显然有了一种急迫感,想赶紧在齐国动起来。孟尝君笑道:“我王但有变法心志,便须谋定而后动。我看还是请武安君全盘谋划,不必与别国虚争声势。”齐宣王道:“也是,你便说,如何做法?总不能不动了?”孟尝君道:“我王须仿效秦孝公,只要一件事做好:用好苏秦,给苏秦足够权力。”齐宣王思忖一阵道:“好!你知会苏秦,准备好变法成案,本王立即着手为他铺垫。”孟尝君大是兴奋,向齐王深深一躬:“如此则齐国幸甚,我王幸甚!”告辞出宫,匆匆去找苏秦了。
    临淄城南有一条小巷,名字叫做客巷,住着十几名客卿,苏秦也住在这里。
    客卿,是诸侯林立战国纷争时的一种官场异象。究其实际,客卿不是官员,而只是国君赐给外国流亡官员,或一时不好安置的人物的一个官身名号,表示国府在养着你而已。客卿既无爵位等级的高低,也无官署可以归属,更无实际执掌,日常费用由掌管邦交的官署通过驿馆吏员来供给,实际便是寄居而已。中原各国的客卿,通常都是住在驿馆当做宾客。齐国富裕,也素有敬贤之名,给客卿每人配有一座府邸一辆车。说是府邸,实际上是一座五六间房勉强算得上两进的小庭院;说是车,却不是有伞盖高低之分的轺车,而只是一匹马驾拉的低厢板车而已。在齐国,如此规格只不过等同于稷下学宫一个三等学子而已。这些客卿大都是不得已而流落,既无财货与高车骏马去周游结交,也没有贵胄重臣来拜望。于是,这条小巷分外冷清,冬日里海风飕飕,几乎见不到人影。
    孟尝君特意驾了一辆最轻便的单马轺车前来。纵然如此,那辚辚隆隆的车声,在小巷石板路上也是声势惊人。一扇扇大门吱呀吱呀地相继打开,纷纷有人探出头来要看个究竟。见来人竟是孟尝君,且轺车直向最深处驶去,小巷中顿时惊炸了。
    “卷土重来!苏秦又要出山了!”一个客卿很自信地对开门邻居高声宣布。
    抛下身后的惊叹议论,孟尝君径自进了那座小小庭院。庭院与小巷一般冷清,院中那棵大树落下的黄叶满院飘落,沙沙作响,一片萧疏。孟尝君穿过正房中间的过厅,进到后院,也就是第二进,高声喊了一句:“武安君,我来了。”旁边一扇小门吱呀一声,一个老人出来笑道:“敢问大人高名上姓?客卿大人出门了。”孟尝君板着脸道:“你是官仆?”老人笑道:“正是。”孟尝君道:“官仆就如此做大?大门不守,落叶不扫,窝在房里睡大觉么?”老人连忙一躬道:“老奴何敢如此?客卿大人烦几家邻居好看稀奇,吩咐大门竟日开着,院中落叶,客卿大人也不教扫,说是天地气象。老奴一日只做两餐菜饭,连开水也只能煮两壶,实在是闲得发慌。”孟尝君叹息了一声:“既然如此,也不怪你。大人哪里去了?”老人道:“大人出门,从来不给老奴招呼。不过,老奴估摸着也该回来了,到饭时了。”
    正在说话,便闻前院落叶沙沙的脚步声,一个声音传了进来:“家老,与谁说话?”老人碎步向前高声道:“大人回来了好,有客!”孟尝君回身笑道:“武安君,好悠闲了。”苏秦高兴地笑起来:“孟尝君,你如何找来了?来,好在有太阳,院中坐了,家老,上茶。”老人听说是孟尝君,慌得话都说不利落了,一溜碎步去烧水煮茶。
    庭院浅小,没有遮阳的高屋层楼,过午的冬日西晒了整个庭院。两方石凳一张石板,倒是被落叶埋了一半,人仿佛坐在郊野一般寂寥。孟尝君不禁一叹:“当日我直去了秦国,没有陪你来临淄,不想竟教你窝在如此府邸,田文惭愧也。”苏秦笑道:“很好了啊,庄子一座茅屋,不也舒畅得很么?至乐不乐,在乎人心。”孟尝君惊讶道:“如何?你去过蒙山逍遥峰?”苏秦笑道:“两三年前去过,虽不敢说是先生知音,也算是友了。”说着一声深重的叹息,“庄子夫人去了,多美的一个女子,临去时也是笑吟吟的。”
    “你?你知道庄子夫人过世?”孟尝君更惊讶了。
    “我在蒙山守了一夜。”苏秦点了点头。
    “你知道我等去么?”孟尝君愣怔了。
    “知道。我知道你会去,春申君也会去,都是庄子的地主之友啊。”
    孟尝君长嘘了一口气:“不说庄子了,一说庄子,世间一切事便都索然无味,只遨游隐居来劲了。”苏秦大笑道:“倒也未必,世间总要有做事者。都去做庄子,庄子也就贱了。”孟尝君笑道:“还是苏兄见识高。哎,我来是给你说,齐王请你谋划变法定案,不日要郑重请你出山。”苏秦没有丝毫惊讶,只是笑了笑:“如何?齐王通了?”孟尝君道:“通了。我看这次是大通。”苏秦点了点头,思忖着没有说话。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老仆急急来道:“禀大人,门外有人请见!”
    孟尝君笑道:“有人请见,慌张何来?”
    老仆道:“此人拄着一支铁拐,背上还有一段黑糊糊物事……”
    “铁拐?”孟尝君眼睛一亮道,“我去看看。”大步流星到了前院。苏秦刚刚起身,便听见孟尝君惊讶的声音:“张兄,你这是甚个讲究?”苏秦已经出了过厅,只见小庭院中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分明便是张仪,只是那样子却令人吃惊:寒冷的冬日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布长衫,既没有高冠,也没有官服,散乱的长发披散在肩头,完全是一个寒士模样。但更令苏秦与孟尝君吃惊的,却是他身上背了一支干枯带刺的荆条!
    见苏秦出来,张仪一扯胸前布带,从背上拿下了荆条,双手捧着深深一躬:“张仪心胸浅薄,以恩为仇,敢请苏兄打我荆杖!”
    “张兄!”蓦然之间,苏秦泪水盈眶,扑上去紧紧抱住了张仪。
    孟尝君哈哈大笑,却又惊讶喊道:“快松开,荆条夹在胸前,都带血了!”说着上去分开两人,细心地拿下了那根指头粗细的荆条,黑糊糊的干刺上血迹斑斑,连张仪的布衫都扎破了。饶是如此,苏秦张仪全然不觉,泪眼相顾,兀自开怀大笑。
    “好事!痛快!”孟尝君大乐,“家老,有酒么?”
    老仆忙不迭道:“酒不好,有两坛。”
    “有就好,快拿出来!走,张兄苏兄,到里院坐。”孟尝君完全变成了主人在张罗。
    老仆连忙去提了酒坛,拿着大碗碎步跑了过来,满脸惶恐道:“大人,没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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