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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8章

大秦帝国最终修订版-第27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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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噢呀丞相,这个庄子不要多余物事,至多留下些许粮米粗布而已,带了物事也送不出去,了了心事而已。”张仪听得不禁喟然叹息一声:“粗衣粗食,可以清心矣!”
    春申君猛然叫了一声:“噢呀想起了,听说武安君在齐国,如何没有同来?”孟尝君尴尬地笑笑:“这却怨我,粗疏忘记了。”张仪冷笑道:“原是我不想见,与孟尝君何干?”春申君惊讶得眼睛瞪得老大道:“噢呀奇闻,张仪不想见苏秦?比龙王不想入海还稀奇了。”张仪虽然诙谐,却是最烦在此事上聒噪嬉笑,不禁冷冷道:“莫非春申君喜欢朋友出卖自己?”话音落点,春申君张着嘴愣怔了,惊愕之情是显然的。
    孟尝君叹了一口气:“春申君莫怪张兄唐突,屈原暗杀张兄,武安君分明事先知情,见张兄时却一字不漏。要是你,不上气么?”
    一语未罢,春申君红着脸跳了起来:“噢呀孟尝君,此事你是见了还是听了?说得如此真确,连我这在场之人,都教你包了进去?岂有此理了!武安君大大冤枉了!”一通高亢楚语噢呀哇啦,分明是大为气恼。
    孟尝君冷冷笑道:“春申君少安毋躁,田文说得不是事实么?”
    “不是!半点不是了!”春申君摊着两手,脸红脖子粗地大声嚷着。
    “这却奇了。”孟尝君也站了起来,“你既在当场,你说事实,若有虚言,该当如何?”
    四大公子其所以名动天下,根基就是慷慨好义重然诺,此等板下脸说话,已经是极为罕见的了,要求对方承诺“虚言该当如何”更是绝无仅有。张仪素知四大公子人品,如何不解孟尝君此话分量?听得心中一沉,生怕两人伤了和气。
    春申君咬着牙一字一顿道:“苍天在上,黄歇若有半句虚言,祸灭九族!”一言既出,全场默然,以春申君身份发如此重誓,当真是惊心动魄。
    孟尝君长叹一声:“春申君,你说。”
    春申君正色道:“当日黄歇与武安君南下之时,屈原已经将新军调到了郢都郊野。既未与武安君商议,也未与黄歇商议。那日聚宴,屈原突兀提出截杀张仪,自然是想要武安君与我一起联手。我虽犹豫,却也心有所动。武安君却是决然反对,还痛心地说了一番实力较量的根本道理。武安君说罢,屈原当场表示放弃暗杀,且请求武安君,不要在张仪面前提及此事,以免他日后与丞相不好周旋邦交。武安君慨然允诺了。酒宴将要结束时,武安君收到书简一件。我问何事?武安君说是张仪相约,次日在云梦泽会面。我与屈原都担心有危险,武安君大不以为然,坚执不教屈原与我派人护卫。次日,截杀丞相的事一发生,武安君便愤而离开了楚国……事实如此,丞相自己斟酌了。”
    张仪仔细回味春申君的话,一时默然。孟尝君置身事外,却已经将关节听得明白,便问:“春申君,是屈原当场说了,放弃暗杀张仪么?”
    “噢呀,正是了!”
    “是屈原请求武安君,不要将一个已经放弃了的谋划告诉张仪,以免他日后难堪?”
    “是了是了!”
    “武安君见屈原放弃暗杀,便答应了屈原所请,是么?”
    “正是了,很清楚的了!”
    孟尝君转身笑道:“张兄,此事……你说?”
    张仪默默伫立着,仰望天中一钩残月,泪水涌泉般流了出来。
第十三章最后风暴(2)
           二、逍遥峰的鼓盆隐者
    次日天亮,三人将车马骑士留在山口,徒步进入山谷。张仪腿脚略有不便,孟尝君与春申君一致赞同嬴华绯云随行照拂。一夜过来,张仪心绪好了许多,谈笑风生一如平日,路上大大轻松了起来。
    沿着山谷中的溪流拐过了三道山弯,突兀的一座孤峰矗立在面前。
    这座孤峰煞是奇特,冬日里满山苍翠鸟语花香,迎面一道瀑布飞珠溅玉般挂在山腰,直似苍黄群山中的一株参天碧树。张仪惊叹道:“此山异象也!庄子一定在这座山上。”孟尝君笑道:“不错,庄子正在此山之中。”春申君笑道:“噢呀你等可晓得了?方圆百里的楚人,将这座山叫做逍遥峰了。”张仪笑道:“逍遥峰?好!庄子正有《逍遥游》一篇,读来真是令人心醉。”孟尝君高声吟哦起来:“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张仪神往笑道:“此等景象,非神目万里神游八极不能企及,非高居昆仑之巅天宇之上不能入眼。庄子,非人也,诚为仙也。”春申君不禁大笑起来:“噢呀,张兄解得妙!我等去看看这个仙兄了。走,随我来了。”
    从一条羊肠小道登上孤峰,便见山腰阳坡上一座茅屋,一缕炊烟飘飘荡荡地融化在高远的蓝天。上得面前一个山坎,几个人看到了茅屋,却都惊讶地站住了。
    一堆枯枝燃起的大火上,吊着一只黑黝黝的大陶罐,还有半只烤得红亮的野羊。一个布衣散发的年轻人坐在火坑前,默默地往火里添着木柴拨着火。火坑旁绿草如茵,一个裸身女子躺在花枝堆成的花山中间。仔细看去,那花山却堆在一层白花花的木柴之上。花山前坐着另一个人,粗布大袍已经看不出颜色了,披肩的长发灰白散乱。他身旁放着一个很大的酒坛,淡淡的酒香随风飘了过来。尽管是背影,也可以看出,他正在敲着一个破烂的瓦盆吟唱,那悠扬嘶哑的歌声说不清是快乐还是忧伤,听得几个人都痴了:
    方生方死兮方死方生
    其始而本无生兮无生也本无形
    非徒无形也本无气兮杂若恍惚之间矣
    形变而有生兮再变而为死
    春秋冬夏四时行兮死为达生
    不问生之所以为不问命之所无奈
    人欲免为形者兮莫如弃世
    弃世则无累无累则正平
    正平则与彼达生兮达生者不朽矣
    “夫人死了,他还鼓盆唱歌?”嬴华低声问。
    张仪一声长长的感叹:“死为达生,大哉庄子也!”
    孟尝君低声道:“一步来迟,庄子夫人竟去了,我等便在这里陪祭了。”
    布衣散发者一声高亢的吟哦,站了起来,提起酒坛绕着花山洒了一圈,又将坛中剩酒全部泼洒到花山之上,高举双臂对着花丛中裸身女子喊道:“夫人——你终究脱离了人世苦难,一切忧愁都如风一般消散!快乐地去也,你已与天地万物融为一体了——”说罢深深一躬。火堆旁的年轻人拿起了一根熊熊燃烧的木柴,走了过来递给他。
    布衣人举起火把,从容地伸向花山下的那片木柴。一簇火苗冒了起来,渐渐地,木柴燃起来了,花山燃起来了,熊熊火焰吞没了花山,吞没了那静静长眠的裸身女子。布衣人在随风飘散的烟火前默默地伫立着,没有哭声,没有笑声,直到熊熊火焰化成了淡淡青烟。
    “吔!他竟烧了夫人……”绯云惊骇得一个激灵。
    张仪低声道:“这叫火葬,墨子大师便是如此升天。”
    “噢呀孟尝君。”春申君低声惊呼,“先生要走了?你看!”
    只见布衣人从茅屋里走了出来,背上一个青布包袱,手中一支碧绿竹杖。火堆旁的年轻人笑着跪在布衣人面前道:“老师,你真的要一个人走了?”布衣人笑道:“蔺且啊,你有你该做之事,何执于行迹之间也?”年轻人笑道:“老师,你就不怕蔺且再来追你么?”布衣人笑道:“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欲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吾却何以知之?”年轻人恭恭敬敬扑地拜了三拜,声音哽咽起来:“老师,保重了。”
    布衣人大笑而去,一路吟哦随风传来:“风起北方,在上彷徨,天其运乎,六极五常……”
    “噢呀孟尝君,我去追先生回来了!”春申君大步疾走,去追那布衣人。
    茅屋前的年轻人拦在了当面,拭着泪眼笑道:“春申君,无用也,老师的心早就走了。”春申君怔怔站住,顿足长叹一声,对着山道长长呼喊:“庄周兄——等你了——”
    谷风习习,一阵笑声在空山中荡开,终是渐去渐远。
    张仪一直默然伫立着,心底里一片空白。孟尝君笑道:“张兄,去看看蔺且吧,庄子连他这个唯一的学生都丢下了。”来到茅屋前,年轻人苦笑道:“孟尝君,我还是没有留住老师。”孟尝君喟然一叹:“蔺且啊,先生走了,你到稷下学宫去吧。”蔺且摇摇头:“不,我要整理老师的文章。”春申君笑道:“噢呀蔺且,你可真糊涂了。孟尝君请你去稷下学宫,为的就是教你无衣食之忧,更好整理文章了。”蔺且淡淡笑道:“离开这蒙山逍遥峰,便没有老师文章。”
    “却是为何?”孟尝君大是惊讶。
    蔺且笑道:“老师根本不看重文章,走到哪里心血来潮,便写下一篇。有的刻在树干上,有的写在山石上,有的还写在陶盆上,有的还不知道写在何处。我每日都要在山里搜索,有些还没有抄完,字迹便看不清楚了……”
    “吔——这里有字!”在旁边转悠的绯云突然惊讶地叫了起来。
    几人过去一看,只见一片半枯的竹竿上刻画着一个个清晰的字迹。蔺且笑道:“这是师母病重期间,老师不能走远,每日在这里转悠刻下的了。”孟尝君不禁顺着竹竿边走边念道:“世之所贵道者,书也。书不过语,语有贵也。语之所贵者,意也。意之所随,不可以言传也。而世却贵言传书。世虽贵书,我犹不足贵也,为其贵非其贵也……知者不言,言者不知。悲夫,世人岂识之哉……”念着念着,孟尝君打住了。
    “噢呀岂有此理?没有书,哪里有学问了?”
    张仪笑了:“庄子本意,我看却在这几个字:书不如思贵,意不可言传。说到底,是教人多思深思,切莫草草立言。”
    蔺且笑道:“先生果然智者,老师也是如此说。”
    孟尝君大笑:“蔺且啊,我等与这位智者,今日住在这里如何?”
    “自然好。”蔺且高兴地笑了,“诸位稍待,我去拿坐席。”说着进了茅屋,抱出一摞草垫,递给每人一个,又去提来一个粗陶大壶与一摞粗陶大碗,给每人斟了一碗殷红的凉茶。几人围着火坑坐定,孟尝君道:“蔺且啊,我等方闻你师母病体不佳,特意来拜望探视,如何便骤然去了?”蔺且一声叹息眼圈先红了:“师母多年操劳,原是有痼疾在身,却不告老师。老师粗疏不经意,只以为寒热小病而已,每日进山采撷草药……不想前日三更,突然去了。”
    众人听得一阵唏嘘。张仪笑道:“夫人逝去,庄子鼓盆而歌,花山火葬。此等达生意境,原非常人所能解。我等还是追随庄子性情,将夫人之死,看作达生快乐的好。”
    “张兄此言大是!”孟尝君笑道,“蔺且,你说?”
    “自当如此。原是蔺且天分差,难追老师高远,犹如蓬间雀之与鲲鹏也。”
    一言落点,众人都笑了。孟尝君与春申君解下随身背来的酒袋,绯云也解下张仪给庄子准备的酒袋,又一一泼去陶碗中残茶,用茶碗做酒碗,几个人饮了起来。这时,蔺且用一只大木盘盛来了大块的带骨羊肉,一股肉香浓浓地弥漫开来。春申君惊讶道:“噢呀,蔺且本事见长,能狩猎了?”蔺且笑道:“春申君不晓得,师母病重时,这只羊在茅屋前卧了三日三夜,只是不走。老师说,这是上天所赐,是羊之达生。我去捉它,这只羊动也不动。老师为师母烤了半只,可师母只是闻了闻便去了……”说着,蔺且的眼圈又红了。
    众人一阵默然,嬴华绯云都别过了头去。还是孟尝君笑道:“张兄不知,庄子的奇遇异事多了,桩桩都令寻常人不能想象也。”张仪看着蔺且笑道:“我只是不解,庄子如此清苦,行迹又大异于常人,何以竟有弟子相随?”
    孟尝君饶有兴味地笑了:“我也不清楚,蔺且,你说说如何?”
    “噢呀蔺且,我只听先生说过一句,你是上天硬塞给他的。究竟如何了?”
    “也是,老师原本不想收留我的……”蔺且眼望着远山,断断续续地说出了一个奇异的故事:
    八岁时,蔺且的工匠父亲因打造的战车断了车轴而被杀,母亲、姐姐和他便成了邯郸一家官员的奴隶。母亲与姐姐给主人们洗衣做饭,小蔺且则给马夫做下手杂活。可不到一年,这家官主人战死了。国君没有赏赐,军中没有抚恤,蔺且一家便随着主人的沦落,流失到市井做了乞丐。那一日,小蔺且正在邯郸街头流窜乞讨,不想遇上官府市吏查市,慌忙躲逃间撞倒了一个迎面而来的士子。
    “大人饶了我,小子实在没看见。”小蔺且一头抢地,爬起来便跑。
    “小兄弟,别跑。”士子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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