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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青浦旧事-第45章

小说: 青浦旧事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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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见他面色凝重,也不愿多问,便抱着喧儿在花园里静静等候。此时见竹喧在草地里走得十分稳当,稍微放下心,回身到大厅看看,楼上书房仍然毫无动静。正想上楼去询问,房门却砰地开了。只见云昊急急走出,俯身朝她摆摆手,面色阴沉,叫过楼梯口侍立的听差吩咐了几句,又回转房中,重重地关上门。
    听差立刻走下来向她转达,见她皱着眉头沉吟不语,略一鞠躬道:“二少爷说此事至为重要,他有几件事情需要立刻安排,请小姐再稍等一个小时。”大厅地面铺着淡乳黄色的大理石,阳光透过彩色玻璃窗射进厅内,满屋流光溢彩,像一面幻丽光洁的铜镜。她终于哦了一声,挥手令听差退下,低头怅然望着倒映在地面上的影子,只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忽然就想起他当初握着她手腕,一笔一划地书写那首词。
    玉局类弹棋,颠倒双栖影。花月不曾闲,莫放相思醒。已经两年与他音讯不通。如何还能再等?她略略沉吟,心里已经有了决断,招手叫过女佣吩咐道:“二少爷今日去不了了。你去替我请汽车夫。”忙忙地走到草地中抱起竹喧。
    虽然已是晴天正午,阳光未照到的草地处仍是露水嗒嗒。喧儿一身白衣白鞋。被碎草屑和露水沾得又湿又脏。雪樱也顾不得许多,抱着她便往大门外走去,坐上车才扑哧笑道:“弄得这么脏,怎么好意思去见爹地?让爹地瞧见,定会冤枉妈咪不好好照顾你。”见汽车夫已经出来了。却只在车门外徘徊,便敲敲玻璃笑道:“刚刚本来都要走了,却突然从南京来了电报,说大少爷昨日去世了。这么大的事情,二少爷今日肯定脱不了身,还是请你送我们去青浦罢。”
    汽车夫犹豫地道:“二少爷说我今天休假…要不然我再去问问?”
    雪樱心急如焚,将脸一沉道:“你若不愿去,我去叫黄包车。你爱休假就一直休去罢。”抱着喧儿便要下车。汽车夫见她眉间已薄有怒色,如何敢得罪?忙上车将汽车发动。z;z;z;c;n
    她摇头道:“二少爷定要安排回南京奔丧,事情繁多。不必去打扰了。他知道我今日要去青浦,你就放心地开吧。”微笑着催促道:“快走。快走。”
    那年从青浦到上海时。坐夜航船走水路,仿佛在祖荫怀中睡了一觉便到了。今日却觉得道路无穷无尽。如何也走不到头。雪樱侧脸瞧着窗外景色,路侧已渐无人烟,旷野树木经一夏雨水滋润,几乎绿地发黑,举目皆是荒荒绿意。道路颠簸不平,喧儿又有些晕车,伏在她怀里沉沉睡去。车里只有马达轰轰转动,单调至极,她见汽车夫闷声不响,便开口笑道:“我瞧你仿佛对道路很熟,以前经常去青浦吗?”
    车夫诧异地回过头,摇摇头微笑道:“只去过一次。两月前送张太太和医生回青浦,陆经理特意嘱咐,她是小姐的绘画启蒙老师,对齐家有恩,决不能耽误了张先生的病情。摸着黑走夜路,车又开得飞快,一路心惊胆战,反而将道路记住了。”
    雪樱乍然听到清流地消息,又是什么张先生病势凶险,惊得几乎从后座上站起,略问了几句,见车夫也夹七缠八地说不清楚,想了想皱眉道:“我们到青浦后,先去张家瞧瞧,再去找祖荫。”
    园中树木经了雨季,郁郁绿意绕着白墙乌檐绵绵不绝。夕阳在绿树间淡红一片,西天云霞斜飞,如情意悠悠。清流在树荫下安排好躺椅,便扶着树之出来瞧落日,见他脸色比前几日略好了些,心里十分欢喜,摇头笑道:“前两月可真是要吓死我了……你若万一有个好歹,我可就……”说话间泪凝于睫,叹了口气,替他将薄毯盖好。
    树之病愈一月有余,脸色尚差,倒很有精神,呵呵笑道:“我若万一有个好歹,你就将画室里我没完成的画儿挑拣挑拣,替我补全。我在天国里回顾往事时,也能有作品给上帝汇报。”
    清流扑哧便笑了,正作势要打,却听园外脚步凌乱,隐约有语音细碎,夹着婴孩地咯咯笑声。她心中诧异,扬声问道:“影儿,不是说过这几个月不许接待客人吗?你把谁带进来了?”转眼一看,又惊又喜地愣住了,半晌扯着树之笑道:“啊,雪樱变得……我都认不出来了。”
    雪樱今日为吊丧,特意穿了一身白色洋装,头发亦简单地挽成西式发髻,极是清爽大方。将竹喧交给清流抱,轻声道:“我听车夫说,前两个月青浦城流行疟疾,连张大哥都染上肋膜炎了,忙过来看看。”见树之虽然脸色苍白,眉宇间倒很有精神,稍稍放下心来,微笑道:“这两年在巴黎时时想起清流姐和张大哥,却老被喧儿在旁判手判脚,连信都没功夫
    清流脸上露出极惊诧的神色,与树之对视一眼,打断她道:“你去法国了?怎么祖荫从来……没说过?”
    雪樱脸微一红,摇头道:“此事说来话长。”将当年事情略略说了一遍,已几乎坠泪。半晌笑道:“还好哥哥想通了,说他也不管了,都随我心意。我才带着喧儿坐船回来了。”
    清流如被雷击了般。半响才醒过神,惊讶地笑道:“当初启钱庄的陆经理来找我询问。只说他家曾经丢了一个小姐,又与你眉目相似,想打听你的身世。我细细地告诉了他,后来却再无下文,还以为只是错认了。原来竟是真的。”两月前她在华慈医院见到他时,正为树之地病忧虑,心里哪还能想到别的事情?况且一直以为……她心里一紧,皱眉道:“祖荫这两年几乎没回过青浦,就算回来也从不探访旧友……我们还以为他和你在上海恩爱甜蜜,不愿返乡……却原来如此。”
    雪樱见竹喧在清流怀中乱扭乱动,忙伸手抱过,轻轻替她拂拭衣角草屑,苦笑道:“喧儿出生后还没见过爹地呢。祖荫这两年也不知道是怎么过的……”想到自己虽孤身在巴黎。却还遥遥地有盼头,他却懵懵懂懂地一无所知,顿时心中酸楚不堪。险险落泪,忙将话锋一转。微笑道:“张大哥地病虽然凶险。好在吉人自有天相,自然能平安无事。”
    清流想起那几日的煎熬。眼圈微红,轻轻摆手道:“哪里敢说吉人自有天相?只不过运气稍好罢了。当初陈家少奶奶也是肋膜炎,病症比树之还轻,后来却急转而下,挨了两天工夫便撒手西去。”摇头苦笑道:“西医大夫是我推荐给祖荫地,还好他颇为开通,只说命该如此。若换了别家,我可要惹麻烦上身了。少奶奶去的时候,祖荫许愿替她抄四十九天经,如今还在沉香寺……”突然心里一跳,只觉一个极模糊的念头从心底轻飘飘一掠而过,却影影绰绰抓不住,略迟疑间,却听雪樱低低惊呼一声,轻声问道:“清流姐,西医大夫不是陆经理推荐给你的吗?……少奶奶是什么时候去地?是不是……六月十九日?”
    清流张了张嘴,只觉脑中如闪电刷刷劈过,背上渐渐渗出汗……那天在医院里,他突然面色凝重地道:“不过要请张太太帮个忙,不管能否治好,请你千万莫跟陈家提起,说这医生是经我推荐地。我不图恩报,却也不想惹麻烦上身”……听竹喧在雪樱怀里咯咯笑了一声,她如梦初醒,立刻警戒地摇摇头道:“我不记得日子了。”
    雪樱像是痴了一般,浑身竟似索索发抖。轻轻的摇着头,两行清泪顺着脸颊缓缓流下,低声道:“陆经理拍电报时,就是六月十九……我明白了。”
    汽车夫将小姐送到张家门外地巷子后,便在车外等候。青浦的街道以青石板搭砌,只觉满地阴润,小巧灵秀,与上海地水门汀马路大不相同。一个年轻地女子提着扁篮从街对面的槐树下走过,穿着阔滚边白洋布衫,窄窄地裤脚,上海早已不时兴了。
    他忽然听见背后的巷子里起了喧哗,扭头去看时,只见三小姐满脸泪痕,抱着小小姐飞也似地在前面走,身后一个女子焦急地解释什么,她只是摇头不理。车夫惊得目瞪口呆,忙奔上去说了声“小姐”,她已厉声道:“立刻去开车,回上海。”
    清流苦劝半日,此时见雪樱语气仍然极为坚毅,气得泪水交流,哽咽道:“樱儿,就算你能狠得下心不去见祖荫,可孩子是无辜地,怎能不让她爹知道?你怎能擅自替孩子做决定?”
    雪樱泪水纷纷,悲苦难言,哽咽道:“少奶奶往日虽然对我不好,可到底是好端端一个人,就这般说没便没了。我对不起他……再也没脸去见他了。”热泪啪啪落下,正落在竹喧脸上。她怕把女儿吓哭,忙伸手轻轻拍打。喧儿却睁着一双大眼睛,定定地盯着她看。她心里愈发难受,想了又想,终是狠不下心,低头含泪道:“喧儿出生后还没见过爹地,这次万里迢迢地回来,总得瞧瞧爹地是什么模样。妈咪带宝贝去看一眼就走,喧儿乖乖地别出声,好不好?”
    竹喧像是听懂了,竟在她怀里点点头,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清流在旁心如刀割,捂着嘴哭道:“樱儿,瞧在孩子的份上,你就装作不知道,这辈子……不照样过了?”
    雪樱目光清寒,含泪摇头道:“我此生还有什么颜面再去嫁他……况且……”却不再往下说了,淡淡一笑,轻声对车夫道:“去开车吧,我们去沉香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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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两章大虐如果受不了地筒子就止步于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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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莲心如焚香成谶
    沉香寺里的宝殿很多,错落地掩映在茫茫绿树间,在青色暮霭里无限朦胧幽秘。寺内四处引着涓涓溪水,水槽底上铺着淡白色的卵石,粒粒浑圆,如泠泠的眼睛张望。沿着曲折的小路往寺深处走,一路上竟静无一人。
    清流方才跟她说,等见到寺内荷塘时就快到了,此时刚转过一处殿角,果然眼前便是亭亭荷田。时已薄暮,满池荷花渐渐收拢花瓣,花骨朵在田田莲叶间半张半合,似要闭目睡去。低头看喧儿也似困乏了,在怀中频频打呵欠,小手握拳,紧紧地揪着她的衣襟。她略略放下心,轻声道:“喧儿真乖,一会儿千万不要出声,咱们在外头……看一眼爹地,就好回去了……”
    沿着荷田旁的青泥路直直走去,尽头处的殿堂檐角很低,被郁郁松柏拱围,在暮色荒冥中几乎隐没了。几扇正门对着荷塘大大敞开,殿内却暗沉沉地如薄夜笼罩,只有佛像前的香烛,幽幽闪着红芒。
    祖荫正伏在神龛边的条案上静静写字。案角置着小小灯盏,青灰色的火光摇摇不定,映着他身影恂恂如竹,眉目极是平静安稳,除了手腕轻转,身体几乎岿然不动。恍然是刚到上海的时候,她抱着画夹在灯下画静物写生,他日日半夜从厂里回来,一声不响地坐到对面,翻开厚厚的账本,一页页察看。水晶台灯晶澈清明,他的脸在灯下俊美如大理石像,突然皱起眉头,唉声长叹……
    她几乎像做梦一样,脚下微动。竟身不由己地踏入殿内。地面上铺着大块的青砖,暗沉沉地如寒水凝结。脚步嗒嗒轻响,他却恍然不闻。只是静静地埋头疾书。她心神激荡,张嘴却不敢说话。眼里一酸,泪水已簌簌落下。喧儿在怀里动了动,将衣襟揪得更紧。
    仿佛过了一辈子那么久,她终于开口唤他:“祖荫……”
    他的胳膊僵了一瞬,却伸手将毛笔往青砚里一沾。继续回腕往米黄宣纸上书写。她再无勇气出声,屏息凝神地站在当地,默默地看着他。
    晚风习习,仿佛带着荷叶荷花的冷香,嗖嗖地从殿门吹入。他又写了几个字,似乎有所觉察,缓缓地放下笔,抬起头来望着她。一瞬间像是难以置信,微微眯起眼睛。
    她泪凝于睫。努力地从唇边挤出浅浅微笑,轻声道:“祖荫,是我他仿佛痴了般将手按在纸上。良久嘴角勉强抽动,手轻轻一抬。案上黄色宣纸蓦然失了约束。被晚风哗啦啦吹起,如絮地微痕。在满殿青色烟霭中地软软飞舞,又飘飘忽忽地落到地上。
    他蓦然回神,急急俯身去捡。案上还有许多写满字的纸,亦被风吹得掀掀欲飞,她忙走到案边,伸手拿起镇纸压好,见脚边一张宣纸盘旋卷动,正蹲下身欲拾起,他却沉声道:“你别动。”
    见她含泪看过来,目中神色惨淡,他就算满心坚冰,此时亦悄然有裂缝,叹口气摇头道:“这是替玉钿祈福的地藏经,还没有装订成册。你不知道经文地前后顺序,莫要弄乱了。还是我来拾吧。”
    他动作甚快,说话间已将地上宣纸拾得干干净净,拿在手上一页页翻检,唇角微动,轻声诵读,半晌已将一叠经文理通顺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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