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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墨染红书坊-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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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事?”他的声音似乎松了口气。
    “抱鹤轩今日用了极大的条幅,上书‘喜雨遗作’,无数人纷纷去抢购。”
    裴岚迟面色一变,握拳问:“卖得是哪本?”
    “一共三本。除却那本《春满吴山树》与《将语》之外,还有一本奴婢从未见过的书。书名叫做《离间》。”
    那本《春满吴山树》的文稿,裴岚迟与喜雨准备了两份,一份为了做戏而烧毁了,另一份裴岚迟原本打算藏在喜雨的棺中偷运出抱鹤轩,却被抱鹤轩主容宿雾所查。
    另一本《将语》是喜雨闭关十日最后的文稿。
    以容宿雾的个性,在喜雨死后一个月推出她的遗作,倒是这个人做得出来的。
    只是还有一本,裴岚迟无论如何想不出喜雨什么时候写过《离间》这本书?名字还取得如此指桑骂槐。
    碧如呈上一个布包,“奴婢将那三本书悉数买了回来,请公子过目。”
    裴岚迟挑出那本《离间》一看,不由得冷笑一声,“原来容宿雾拖了一个月才出,是为了叫问晴捉刀。”
    “这本书,是问晴姑娘所撰?”
    裴岚迟道:“我在抱鹤轩呆了这几年,对她们的文笔用法了若指掌。这本书的文风句法,虽然是极力模仿喜雨,可是不乏穿凿之辞。尤其喜雨从不写这等内容奇诡之文。整个抱鹤轩中,也只有问晴才能写出这等文章!”他转向碧如道:“将这几本书烧了吧,免得母亲看了之后又心生悲切。”
    “等一等。”暗香唤住碧如。“我从未看过喜雨姑娘的书,能否把那两本与我读完?”
    裴岚迟看了她一眼,无奈道:“只是,别让母亲看见。”
    “自然。我会小心的。”
    碧如识趣地出门去,将门轻轻带上。
    “方才你问我什么?”裴岚迟转过头来,呡了口茶。
    暗香将两本书抱在怀里,摇头道:“没有什么。”
    这日正是八月十五中秋佳节。
    这三个月来,虽说抱鹤轩总是能做出一些让流沁坊怒不可遏的举动来,然而裴岚迟却丝毫没有任何动静。
    容宿雾闲得打哈欠。
    只见得戏台上的花旦与青衣,唱腔哀哀怨怨,步履跌跌拌拌。锦书为他打着凉扇,面前的小几上供奉着各式的月饼并上精致小菜。还有一壶上好的雪醅琼花露。
    “锦书,你可读过《江湖奇侠传》?”容宿雾自斟了一杯,将玉色酒樽在眼皮下端详。那琥珀色的酒浆仿佛金子碾成的浆液,雍容华贵。
    “奴婢略有耳闻。”
    “你可知在书中,明大侠最怕的是什么?”
    “是蓝凤姑娘!”锦书思考了半日,英雄么,自然是难过美人关。
    “错。”容宿雾将手中的美酒一饮而尽,蹙眉道:“是空有一身本领,却不见敌手。”他抬头望去,那轮皓月之中,似乎能见到嫦娥对着空无一人的广寒宫,独自起舞。水袖抛出去,空气承载不住那份记挂,于是又让它垂了下去。低垂到了地上,再遥遥曳曳地表明心中那股空寂的滋味。“不知道裴岚迟在做什么。”他突然心生一计,展露微笑:“去买些上好的点心,我们去流沁坊拜访席坊主!”
第十三章 起承转合
           席若虹正在书房中指点暗香关于“情爱”一事的写作。
    虽说是中秋佳节,也不过就是与丈夫和儿子随意吃了些月饼应景。这三月来暗香进步神速,已经出乎她的意料之外。暗香在前些日子突然对她说,想尝试写一个短小的爱情故事。不过暗香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这种闺情之说,最最难写。
    席若虹道:“在动笔前,你先要问自己,何事会阻止他们在一起。”
    “阻止?”暗香诧异道:“不是要让他们在一起么?”
    席若虹摆手道:“所谓男女之情,从相遇到相爱,从成婚到生子,从举案齐眉到白头终老……这么几千年来,写得还不够多么?你看那些才子佳人的故事,哪一个不是这些惯常的套路,读得多了,崔莺莺与李莺莺,赵莺莺,有什么区别?是以,若是想写男女之情,首先要事先想到‘何事会成为阻碍他们的因素’?”
    “经夫人这样一说,暗香颇有所悟!”暗香细细数了起来:“若是以《西厢记》为例,阻止崔莺莺与张生二人在一起的,无非是门庭之见。其余的,想起那句‘君生吾未生,吾生君已老’那就是年龄了,两个再相爱的人,若是年龄差距太过悬殊,不见容于世人,仍然是一大阻碍。还有,当年孟姜女哭长城,是因为丈夫被命去修长城,即使真心相爱,也抵不过忠孝两全。论及其他,还有疾病与生死,抑或者,丈夫爱上了不该爱的男人……(不得不承认奇怪的性取向也是阻碍男女在一起的原因)”她兴奋地转过头问席若虹:“夫人说我讲的对不对?”
    “很是,颇有见地呢。”席若虹毫不掩饰眼中的赞叹。
    暗香点了点头:“只是,暗香还有一事不明,还请夫人赐教。”
    “你且说说看。”
    “夫人方才只说,考虑何事会阻止他们在一起,却没有告之暗香该如何下笔。这几日暗香看了许多志怪小说,有的起头平平,看两页就毫无兴趣;有的却能转瞬间吸引人一直读下去。暗香想问夫人,这其中可有蹊跷?”
    “这是一种文法的架构,类似我们盖房子。有的人很老实,从地基上开始盖房子,盖到一半,我们就知道他所盖的房子是什么样子了。另一种,他盖得很巧妙。也许先从屋子里的一堵墙开始盖,之后是房梁,之后是地基,盖到最后,你才会明白这究竟是一座怎样的屋子。”
    “我喜欢第二种屋子。”暗香的口气充满对新奇的向往。
    “也不尽然。”席若虹告诫她道:“第二种屋子以奇巧取胜,适合写奇谲诡异的故事。第一种虽然沉闷老套,却合适稳扎稳打。若是你嫌第一种太过陈旧,还有其他方法来弥补其不足。”
    “哦?什么方法?”她有些跃跃欲试。
    “比如,一个故事,可以分成四个部分。分别是‘起’,‘承’,‘转’,‘合’。”
    “这不是律诗的结构么?”暗香有些糊涂了。
    “谁说律诗的结构不能用于写故事?天下文章,都是一样的文法与道理。学会兼容并包才是最最要紧的。”
    “是,暗香谨记夫人教诲。”她点点头。
    “例如你可以把一个故事分成这四部分。你方才说的第一种盖房子,就是按照这起承转合的四个步骤来盖的。所谓‘起’,就是故事的起因,这部分需要交代的是主要人物,事情发生的时间与起因,甚至有些作者直接在这个部分出现了矛盾的主要冲突。之后是‘承’。这个部分需要承接上一部分的故事,将人物的矛盾继续延续下去,展现出顺应前因的故事。至于‘转’,这是文章最重要的高潮部分。在这个部分里,所有的矛盾冲突都集中在这个部分,所有的人物都汇聚在这个部分,他们说什么,做什么,想什么,都要不惜笔墨详细勾勒,而后‘合’就是一个这些人物在做了以上诸多行为之后,最后的结果。大部分作者,都会在结局处给读者一个意想不到的惊喜。”席若虹说完了这一大堆道理,有些口干舌燥,暗香递上一盏茶,她接过来一饮而尽,又继续道:“你需要做的,就是不一定要按照这四个步骤固定的顺序写,你可以先写合,再写起承转,或者先写转,再写起承合。总之这四个步骤只要拿捏妥当,随意调换顺序也无可厚非,有时候若是拿捏妥当,还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暗香提笔一一记录。
    还未写完,只听碧如来报:“抱鹤轩主来了,正在前厅说要拜贺坊主!”
    “他来做什么?”席若虹不动声色,却也知道容宿雾并不是一个好惹的主。
    暗香将狼毫笔搁下,转向席若虹道:“夫人不想见他,不如让暗香打发他吧?”
    席若虹思量了一会儿,摇头道:“恐怕他并不是轻易可以打发的人,怕是要来奚落岚儿的。”
    “奴婢并未让公子知晓。”碧如接话道。
    席若虹点了点头,对暗香道:“你随我去前厅会会他吧。碧如去准备一壶上好的碧螺春。”
    “不要功夫茶了?”碧如早已摸清坊主的习惯。
    “太苦,怕这位轩主喝不惯。”
    容宿雾着一袭白衣,站在前厅中凝神看着厅中摆放的各类古玩字画。执一柄长扇,却并不打开,只用雪白如玉的手握了,背在身后。
    “容轩主久候。”席若虹的声音如中天之月,明晰皎洁。
    他闻声转头,宽大的衣衫在转瞬间翩跹而动,恍若与月色共舞的蝴蝶。暗香不由感叹造物主的不公——一个男人,竟然也能魅惑至此,甚至让女人都嫉妒他的容貌。
    容宿雾一双好似狐狸的眼睛微微向下垂了一垂,做了个回礼的姿势。
    席若虹将他让入主座,吩咐碧如上茶。
    容宿雾一见暗香与碧如,不由笑道:“若不是容某亲眼所见方才踏入的是流沁坊,还以为恍然在我的抱鹤轩中呢!”
第十四章 宿雾来访
           席若虹镇定自若,笑道:“还不是因为轩主调教人有方,从抱鹤轩中出来的都是乖巧灵顺的,让人不甚怜爱。”
    “哪里话,容某不才,年纪尚轻,不若席坊主的手段高明,目光长远。”容宿雾自谦之余,不忘挖苦席若虹。他一面说,一面打开折扇,轻轻扇着风,双目却朝暗香看了过去。“这位姑娘实在眼熟得很,若是容某没记错,莫非唤做暗香?”
    “是。轩主好记性。”暗香站在席若虹的身后,向他微微一福。
    席若虹道:“轩主光临寒舍,不知有何计较?”
    容宿雾放下扇子,慢慢端起茶碗咋了口茶,赞叹道:“好茶!”似乎并不想回答席若虹的问题。不过须臾,又道:“容某久未见裴公子,心中十分想念,今夜望月思念故人,故来叨扰,还请裴公子移驾一叙。”
    “小儿偶感风寒,抱恙在床,怕是容轩主要白跑这一趟了。”席若虹叹道。
    “啊呀?裴公子病了?”容宿雾掩嘴惊道。只见他一双美目微盈,似乎要垂下泪来。“恳请坊主看在容某与裴公子相识一场的份上,让容某前去探望一番,也好了了容某的思念之情。”
    暗香若不是见了他在抱鹤轩中放的那把火,还真会以为容宿雾是裴岚迟的生死至交。
    席若虹面色有异,只得咳了一声道:“天色已晚,恐怕小儿业已睡下了。轩主一定要去探望小儿,还容老身去唤他起来,打点一二,也不至于失了礼数。”说罢就要佯装起身。
    容宿雾只好用扇子阻止了她。“坊主不必为难。听坊主这么一说,容某只好等待恰当时机向裴兄聊表思慕之情了。”他满意地看见席若虹又坐了回去,这才打开折扇,缓缓道:“其实容某今日来,还有一事相告。”
    “何事需劳烦轩主亲自来?”席若虹淡淡扫了他一眼。
    “四个月之后,是一年一度的制书出版大会。各地的书局都会派得力的活计前来放鹤州订购各种各样的书籍,不知今年,坊主准备拿去出版大会参展的书目是?”
    席若虹心下已然明了。容宿雾是来探听她的口风。“仍旧与去年相仿。”她模棱两可地应答。
    “我怎么听说,坊主准备出版志怪类的书籍,似乎要与抱鹤轩一争高下?”他一边掸了掸身上的灰尘,一边低眉留意暗香手上新长的茧。
    暗香见容宿雾一直望着自己,忍不住向后缩了一缩。尽管已不在抱鹤轩,她仍然是有些怕他。
    容宿雾将她的举动看在眼里,仍然想起三月前暗香在自己面前曾经紧张得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双腿不住战栗的模样,心中暗自嘀咕:“我并未看走眼,她仍旧与抱鹤轩的丫头毫无二致。”
    原本听说席若虹将这位跟随裴岚迟而去的丫头视为己出,还教她习文之道。如今看来,席若虹与裴岚迟将宝压在这个姑娘身上,仍然是可笑之至!
    他甚至为探听此人的消息亲自来了这么一趟。若是这就是他以后要面对的敌手——他也不得不感叹《江湖奇侠传》中的明大侠,就要如此孤独一世了。
    正在思虑之间,他听见席若虹的笑声:“容轩主真是年轻人,酷爱说笑。老身精力有限,那些神神怪怪的东西,是碰也不想碰,一看见就头疼。这种题材,也只有抱鹤轩能做得大好前景来,若是放在老身手中,实在是糟蹋了。”
    “既然如此,晚辈也叨扰这许久了,就此告辞。”他站起了身。
    “老身腿脚粗笨,恕不远送。”席若虹扬了扬手。
    “不必客气。”容宿雾慢慢地,露出编贝之齿笑了一笑。那笑容似幻梦迷境,有着看不清的深意。
    暗香摒了长长的一口气,终于在他走了之后吐了出来。不知道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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