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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我的妓女生涯-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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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鱼先生一边嗑着瓜籽,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淫笑着问:…今晚有人吗?咱俩度一宿鹊桥怎样?…
    我明白他的意思,便道:…恭敬不如从命,我在这里可是三十晚上出月亮——头一回!…
    他高兴地咧嘴直笑。
    我还忙着应酬别的客人,陪了他一会,在他的要求下,又唱了一段…锯大缸…,便告退跑到别的屋。
    这天晚上,我像名角开场唱头场戏一样,忙得脚丫子冲天,从晚上七点跑到十一点多,端了四十多个盘子,才陆续把客人打发走了。马大安兴奋得亲自下伙房,用香油烹了六个鸡蛋,做了一碗兰州有名的搁了冰糖的…白鹤汤…,给我端到屋里。
    我对鱼先生客气地让了一番,他推说不饿,我便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这时,门帘一挑,一个戴着瓜皮帽,长着一双对对眼的男人探进头,我认出是门口设的帐房先生。原来,这里的门口没有专门的帐房,嫖客进门,一般要先付盘子钱或住宿费,姚家和马家分户头记帐,帐房还要直接扣除马大安的份子钱和房租,加在院主姚俞生名下。
    帐房先生摆手把我叫出来,小声对我说:…这个客人没有付钱,他说明早有人给他送来,天明你可不要轻易放他走!…
    半宿的所谓…男欢女爱…,总算挨到了天明。我早早起来,打了洗脸水,泡好毛巾,然后站在床前,给未出被窝的客人擦脸。
    我试探地问:…鱼先生,你起来呢,还是躺会呢?早饭是自己出去呢,还是叫茶房给你在外边喊饭?…
    鱼先生也不答话,慢腾腾地坐起来穿衣服。当他把衣服穿好,忽然摸摸身上,又慌慌张张地撩开被窝,翻起枕头,带着焦急的神情把整个床翻了一遍,又把枕头外套拽下来,枕芯被撕破了,流了一地谷秕子。
    我觉得他有些反常,便问:…鱼先生,你丢了什么东西?…
    那姓鱼的回过头来,眼里射出两道可怕的凶光,大声说:…哼,你提起裤子充好人,我跟你睡了一宿,你怎么就摸我的白金手表!…
    我诧异地说:…鱼先生,打从昨天晚上,我就没见您戴什么手表啊!…
    姓鱼的更加来了火儿,咆哮着说:…胡说!你偷了我的表,还想赖帐!…
    天哪,这可真是想不到的冤枉!我急得脑袋发涨,有嘴辩不清,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这一哭,引来了两个人。前头进来的是马大安,后头跟进来一个中等身材的男人,他有一张白嫩的大圆脸,右眼干瘪得只显一条缝儿,头戴瓜皮帽,穿一件黑缎子长棉袍。他就是这里的主人,一只眼的姚俞生。
    那嫖客见两个老板来了,气势汹汹地问:…你们这里到底是妓院呢?还是贼窝呢?…
    一句话,把两个老鸨子的脸都气白了,姚俞生说:…请您不要拐弯抹角,她偷了你什么东西就直说吧!…
    那嫖客振振有词地说:…昨天睡觉前,我把白金壳、赤金链的手表装在衣兜里了。今早,我等朋友给我送钱,却没有等来,香玉催我付钱,我就想用这表当押金,可一摸兜里,表不见了!…
    马大安一听,立刻就火了,不管我多么委屈,照我的脸…叭、叭…就是几巴掌,大声喊:…你把人家的表放在什么地方?赶紧拿出来!…
    我在妓院两年,还从没有碰上这样的事,像我们这样的红姑娘,晚上哄得嫖客高兴,就能顺便敲他的竹杠,可我们妓女没有权利个人积蓄,敲多少也得落进老鸨的腰包,所以我从不干这事。我明着能要,又何必去偷呢!我只顾着急抱屈,浑身是嘴也说不出来!
    在门外看热闹的马香君这下子高兴了,她嗲声嗲气地说:…哼,还是大地方来的名妓呢,原来是个三只手,还有脸哭!…这话刺得我像刀扎一样难受。
    姚俞生厉声问:…香玉,你到底偷了他的表没有?赶紧说呀!…
    我这才强忍委屈回答道:…我……我没偷,我要办了这事,让我……天打五雷轰,不信就搜!…
    这句话提醒了两个老板。姚俞生冷笑一声说:…是真见不的假!鱼先生,那就请你在这屋里屋外,连厕所里,把整个妓院大搜一遍,你可得仔细看好了!…说罢,先从他的屋开始,让姓鱼的挨屋搜查起来。
    过了好半天,把三十多间屋子都翻腾了个过儿,也没找到手表的影子。姚俞生开始神气起来,他一把抓住嫖客的脖领子,怒声说:…好哇,总算弄清了,你白睡了我们姑娘还想赖帐。走,咱们到法院说理去!…
    姚俞生在前面拽,马大安在后面推,他扯着破锣嗓子喊:…哼!你想讹诈我们,没那么便宜,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
    那嫖客被这两个老鸨的凶相吓草鸡了,他打着坠儿,不肯往门外走,便嬉皮笑脸地说:…二位老兄,何必着急呢,我不过是跟香玉开个小小的玩笑………
    一句话,被两个混世魔王攥住了有把的烧饼,他们一齐冷笑说:…好哇,你敢开这么大的玩笑,我们姑娘的脸也叫你丢尽了。今天,你要赔偿一百块钱的脸面费。不然,你休想出这个门!…
    一说要罚这么多钱,把姓鱼的吓蔫了。刚才还盛气凌人,突然像拔了气门芯的车胎,软绵绵坐在床沿上,不住声地赔礼道歉。
    姓鱼的一软,两个老鸨更硬了,你一句我一句地向他围攻起来。扣在我头上的黑锅揭开了,我平时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头又上来了,我一边指着他破口大骂,一边把桌上的一杯水泼到他脸上。
    姚俞生走到门口,冲院里喊一声:…来人哪!…
    霎时,帐房、茶房、打杂的、做饭的跑来好几个。姚老鸨又喊一声:…给我打!…这五大三粗的嫖客便被按在地上,被人们拳打脚踢,打得他一个劲地怪叫,连声求饶。看看打得不轻了,姚俞生又让人把他的衣裳鞋袜扒下来,只剩一条裤衩,像打狗哄猪一样赶出院门。
    在被称作…金城…的兰州,我第一次看到了这里老鸨们的手段,也头一回知道了这里嫖客们的赖皮。那时,甘肃人穷地薄,像这样没有钱又想占便宜的嫖客,后来碰到不少。
睡干铺
    嫖客,在人们的心目中,都是些游手好闲,不干好事的坏坯子。可是,在我遇到的嫖客中,也有一些心地善良的人。
    自从接待了那个耍无赖的家伙,又受到了马香君的冷嘲热讽,我心里一直不痛快。才来民悦里不久,就遇上了这个挫折,活像一把尖刀,刚一上阵就卷了刃儿,所以总是振作不起来。过去爱说爱笑爱拉爱唱,如今变得沉默寡言起来。这样一直熬了一个多月,到了1948年农历正月初一,我终于感到支持不住了。
    前头已经说过,妓院的春节前后的一段时间,是最上买卖的黄金季节。偏赶上这个时候,我病了,只得去找马大安告假,要求休息几天。
    马大安正斜躺在太师椅上,一边吸烟一边喝茶,见我眼里噙着泪花,说是头痛。便把我拉到跟前,摸摸我的额头,忽然哈哈笑起来:…哈哈,哈哈!人吃五谷杂粮能没点头疼脑热?这算不了什么大病。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这开头几天的买卖你是知道的,只要你的俩鼻子眼还能出气,就得好好给我接客,去吧!…
    出了马大安住的十号屋,我眼里的泪水刷刷流下来。我想起了母亲,想起了凤仙、仙鹤、九红姐,只有这些亲人能理解我,给我温暖。可是,在这两眼一抹黑的穷乡僻壤,没有一个亲我疼我的人。哎,常说…每逢佳节倍思亲…,今天正是最热闹的节日,又碰上难处,思亲的心情比往日更加厉害了。可老鸨的话就是圣旨,我不敢违拗,只得带病到几个屋里接客。
    我一边低头走路,一边用手绢擦着眼睛。路过大门口时,忽听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喂,慢走!…
    我回头一看,见是一个约有五十来岁的男子,他身材魁梧,一张大四方脸,庄重沉稳,大鼻梁上,架一副白色眼镜,镜片后是一双不大的眼睛,左眼下面有一颗黄豆粒大小的黑肉瘤。头戴一顶法国式的盔帽,身着崭新的中山呢子制服,手里拿一根黑色的文明棍。人虽然有些老相,却是文质彬彬。
    他和蔼地问:…你叫什么名字?去年,我来过这里,怎么没见过你呢?…
    我答:…俺叫马香玉,才来一个多月。您——
    那客人自我介绍说:…我叫魏瘦鹏,今天咱们算是有缘,有空房么?…
    我心里正在难受,不愿再多揽客人。可是,门口有茶房、帐房,他们都是老鸨的耳目,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我敢不接吗!嘿,有了,我不如问问茶房,她要向着我说一声…没有…就妥了。
    我于是故意问:…宋妈,还有空房吗?…
    没想到宋妈答应得满脆生:…有,二十号房间,准备招客喽——
    到这地步,我只好鸭子上架了,不情愿地领这姓魏的客人进了房间。
    他大概走了远路,脸上汗津津的。一进屋,便把钢盔式的帽子摘下放在桌上,再一看他,我差点笑出声来。在电灯的照射下,他的秃头明光闪亮,活像又增加了一盏大电灯泡子。
    我虽然打心里讨厌这个秃老头子,可脸上一点也不敢显出来。便按照平时待客的习惯,靠近他的身子,坐在他身边,唠起了家常:…魏先生,您是何处人士,在何处供职?有多大年岁?可有太太跟随?…
    那魏先生淡然一笑说:…我是河北人,过去在西安当中学教师,如今在兰州小西湖骆驼巷工业试验所当秘书。我今年五十五岁,因工资微薄,路途遥远,所以没让太太随往。我也愿意知道一些您的情况…
    只这几句话,我就感到此人出口不凡,不愧一个当秘书的知识分子。过去我遇到的成千上万的嫖客,不是土豪,就是富商,他们一来文化不高,二来是为寻欢作乐,所以说话粗野,很少见这样正正经经、温文尔雅的客人。于是,我把自己的情况简单向他介绍了一遍。
    谈话间,大概他觉出我的身子热得灼人,便伸手摸一下我的前额,吃惊地说:…香玉,你病了,病成这样子怎么还要接客呢?…
    我赶紧瞅瞅窗外,妓院有许多老鸨的耳目,他这样大声谈论老鸨犯忌的话,会引起人们的怀疑的。为避免是非,我忙托词说:…魏先生,我没病。对不起,我还有别的客人,请稍等一会儿…说罢,就要往外走,却被他那双大手拉住了。
    他诚恳地对我说:…您不要瞒我,你肯定是在带病营业。今晚请你不要留年轻的客人过夜,我愿睡一宿干铺,守在身边伺候你,成为你精神上的异性朋友。请你答应我,我马上给你上街去买药!…
    这一番肺腑之言,使我深受感动,我点头答应了他。便到邻屋去照应、打发别的客人,他却上街给我买药去了。
    直到三更后,我才送完客人。我连累带病,一回屋就躺倒在床上。
    魏先生坐在桌前,给我碾碎药片,凉好水,轻轻喊醒我:…香玉,吃药啦…说着,他把我平托着抱起来,放在他的双膝上,拿起小勺里的药汤,像喂孩子一样,灌进我的嘴里。又尝尝白水的冷热,然后喂我喝水。
    吃完药,他又给我暖好被窝,把自己的被窝暖在外面,再帮我脱去棉衣,只剩一件贴身的汗衣和三角裤衩,把我送进里面的被窝里。我昏昏沉沉,一觉睡到大天亮。再摸摸头,烧已经退下去了。
    魏先生见我醒了,赶紧起身,原来他一夜没有脱衣。他关切地问:…妹妹,你觉得怎样,看还难受,我今晚再来睡干铺!…
    他的体贴入微,使我心里热乎乎的,我觉得他像一个慈父,而不该和我兄妹相称。我连忙答:…魏先生,谢谢,我的病已经好了!…
    他高兴地说:…那我就星期日再来看你…
    常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事实上,妓女们也不能轻易动情,在无情的嫖客面前,在花柳病盛行的妓院,动情只能伤害自己的身子。所以,我虽然遭受过不知多少嫖客的摧残,嘴里甜言蜜语给嫖客灌着米汤,却像一个木头人一样,心里不动感情。今天,这个痴心的老头使我受了感动,他花二十块金洋券,为照顾我的病体,瞒着老鸨睡干铺。在这禽兽横行的社会里,这样的人是不多见的。我对他的感情是女儿般的敬重,而不是肉体淫乐的男女之情。
第一次动情
    在我门前的院子里,有一棵粗大的香椿树。不知不觉,香椿树发芽了,院里飘散着一股特别的香味。整天忙得晕头转向的我,才知道已经到了阳春三月。
    春天是多么美好啊!在接客的间隙里,我经常一人坐在香椿树下静想心事:我已是十七岁的姑娘了,正像人们常说的…十七八,一朵花…,与这香椿树一样,青春旺盛、浓绿飘香。可是,香椿一年一度,还在枝繁叶茂的时候,而我的青春、我的前程又在哪里呢?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算到头呢?
    这天刚吃过晚饭,我在树下的石凳上坐了一会,刚要往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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