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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镜-第8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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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冰夷!”
    “冰夷又怎么样!”央桑眉毛一挑,大眼睛闪出亮光,瞪着珠珠,“我就喜欢冰夷!摩珂还不是把云锦腰带偷偷给了那个瞎眼的琴师……都不知到他的来历。你为什么就不说什么呢?快把云锦腰带给我!不然我拿鞭子抽你了!”
    然而珠珠只是一个劲地摇头,眼看那边歌舞消歇,那个白袍的年轻人从人群中离去。央桑急了,干脆真的一步跳过去,劈手便夺,连着几鞭啪啪将女奴赶开。珠珠知道小公主烈火般的脾气,也不敢反抗,只是护着头脸连连后退、一边叫着摩珂公主的名字,希望向来能压住妹妹的大公主能过来劝解。然而摩珂公主此刻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去,冰河琴师也不见踪影,女奴躲不了一会就被央桑抓住。
    慕湮刚和罗诺头人说完话,不知为何觉得胸口有些隐隐作痛,生怕自己会在盛宴中没有预兆地倒下,连忙和曼尔哥族长做别。然而转动轮椅,却不见云焕的身影。
    忽然耳边传来一阵喧闹,人群往外齐齐一退、发出震惊的低呼。
    “那边怎么了?”慕湮眼睛看向方才还载歌载舞的火堆,流露出些微的焦急,“出了什么事?”
    罗诺头人也是一惊,脱口:“糟糕,莫不是城里冰夷军队又来驱赶了?”
    ——这些年来冰族处处管制着大漠上的各部,不仅不许牧民们再过随水草迁徙的游牧生活、强制他们在帝国所圈的土地上定居,日常种种宗教祭祀也被禁止。连年年五月十五驱逐邪魔后的谢神仪式,也不得不在夜间进行、天明前结束。
    然而此刻天尚未亮、空寂城里冰夷的镇野军团就赶来驱赶牧民了么?
    黎明前最黑的天幕下,篝火静静燃烧,映红天空。然而火堆旁只站着两个人——其余牧民在惊呼中下意识地退后,一下子将火旁的场地空了出来。只余下红衣小公主央桑,怔怔地一手捧着一条五色绚烂的锦带、一手握着鞭子,看着面前白袍来客,浑身微微颤抖。云焕不发一言地站在那里,平举的右臂上衣衫碎裂,赫然有一道鞭痕。
    “焕儿?”“央桑?”
    空桑女剑圣和曼尔哥的族长同时脱口惊呼,忍不住双双上前。
    “啪!”那个瞬间,呆若木鸡的小公主忽然动了,一鞭子就抽向云焕,又急又狠。旁边牧民眼看公主居然再度向女仙带来的贵客动手,这回反应过来了,纷纷惊呼着上前阻止。
    云焕看着鞭子迎面抽过来,也不闪避,只是竖起手臂生生受了这一记。央桑公主这时终于说出话来了,嘴唇微微颤抖,猛然大哭起来,劈头盖脸地猛抽鞭子:“你、你说什么?你不要——你不要?你说什么……”
    “抱歉,公主,我不能要。”鞭子倒是没有多少力道,云焕只是觉得心里烦躁——也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对于莫名其妙找上来的这番风波有些不耐烦。若不是看到师傅在旁边、又不能和这些大漠上的牧民翻脸,他早就想劈手夺过鞭子折为两段。
    “你竟敢不要!我、我十五岁织了这条云锦腰带后,多少英雄勇士为了得到它不惜血染大漠……你、你竟敢不要!”红衣的小公主十七年来从未有这一刻的愤怒和屈辱,一向高傲的她终于忍不住在所有牧民前面大哭起来,用尽全力一鞭抽过去,哭喊,“父王!父王!我要杀了他!”
    这一鞭刚接触到云焕的小臂、忽然凭空啪的响了一声,节节寸断,散了一地。
    轮椅尚未挤到人群中,慕湮只来得及并指凌空斩去、将皮鞭在瞬间粉碎。所有牧民吓了一跳,看到女仙动怒,不由自主地脸上现出敬畏的神色。
    “胡闹!”罗诺族长走得比慕湮快,此刻已经三步两步冲入人群,一看女儿手上那条云锦、便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心中又急又怒,一个耳光便落到了小女儿脸上,“不要脸的丫头!居然把云锦给冰夷!”
    话一入耳,慕湮感觉到云焕肩背陡然一震。她知道弟子那酷烈的脾气,心下一惊,连忙轻轻伸手拉住云焕被抽的流血的手臂,对他微微摇头。感觉师傅温暖柔软的手拉着自己,云焕心头一震,将光剑缓缓松开,低头对师傅勉强笑了笑,不说话。
    “哇……”央桑第一次被父亲当众责打,愣了愣,忍不住痛哭,“为什么打我!是父王说的,云锦腰带给谁由我自己高兴——哪怕给是给盗宝者!”
    “给盗宝者也不能给那些冰夷!”罗诺头人向来把女儿看作自己的骄傲、妻子去世后对她们宠爱之极,但此刻居然看到小女儿公开向一个路过的冰族示爱,还被拒绝,登时愤怒得犹如一头狮子。
    再也顾不上那个冰夷是和女仙一起来的,族长咆哮着一把夺过女儿手中的云锦,几下撕得粉碎,丢到火里:“我罗诺没有嫁给冰夷的女儿!曼尔哥部也没有向冰夷献媚的女人!他们夺走我们的土地、欺压我们、侮辱我们的神……十五年前,你大伯全家就是被冰夷军队杀了的!如果不是爹拉着你们两姐妹躲到沙狼窝里,你们早一起被绞死了!那一次多少曼尔哥人被杀?你忘了?”
    十五年前……曼尔哥部落?
    慕湮感觉手心里强健的臂膀忽然再度震了一下,她陡然发现有杀气在弟子心里烈火般燃起。云焕原本一直不动声色的冷硬的脸起了奇异的变化,看着罗诺族长的眼睛竟然透出狼般的恶毒仇恨。
    “焕儿?焕儿?”在所有牧民都被族长的盛怒吸引过去时,坐在轮椅上的女子却察觉出了身侧刹那间闪现的极大杀机,紧紧拉着弟子的手,“你要干什么?把你的杀气收起来……这里没有你要杀的人。我们回去。”
    “有。”云焕一眨不眨地盯着火边慷慨陈辞的族长,冰蓝色的眼睛慢慢凝聚,“是他……是他。我认出来了。十五年前那个强盗。”
    “焕儿?”慕湮忽然间明白过来弟子说的是什么,脸色更加苍白,“不要动手,我们回去。”
    “……”虽然知道此刻是绝不能动手的,然而看着火光映照下那张粗犷骠悍的脸,记忆最深处的那扇大门轰然打开——扑面而来的,是地窖里弥漫的腐烂的血肉的味道、饥渴、恐惧以及崩溃般的绝望。而地窖头顶上那些暴民在大笑着喝酒……那个声音……那个声音……十五年来从来不曾片刻忘记。
    他一直以为自己已经彻底让那些声音从这个世上消失了,现在发现原来还没有。
    那个蛮族的头目在对女儿和民众大声咆哮着什么、他已经听不见了,满耳只是回响着的“冰夷”两个字。只觉得无法移开脚步,云焕冷冷盯着那张脸,眼睛不知不觉泛起军刀才有的铁灰色。
    “焕儿,焕儿……我们先回去。”慕湮紧紧拉住他的手臂,生怕一放开光剑便会斩入牧民人群中,然而这样说着,她感觉胸口的不适在慢慢加强,仿佛有什么在侵蚀着,让她的声音越来越微弱。
    “啪。”在云焕的手不由自主地按上光剑的瞬间,那只一直拉着他的手松开了。
    “师傅?!”霍然转身,帝国少将脱口惊呼,然而在看到轮椅上再度失去知觉的人时眼光迅速改变了,仿佛有一把无形的鞘瞬间封住了原本已经炽热的刀。
    被父亲那样的盛怒吓住,央桑一时间居然忘了自己云锦被撕掉,讷讷看着父亲,半晌才回答了一句:“可是……可是,女仙说他是好人啊……女仙说的!”
    那样一句话让罗诺族长愣了一下,所有牧民这才回过神来,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向火堆的另一边。然而那儿已经空空荡荡了。
    所有人低呼了一声,再度转头看去——火光下石墓的门正轰然落了下来。
    ※※※※※
    “湘!湘!”轰然落下的封墓石隔断了光线,横抱着失去知觉的师傅冲入室内,云焕呼唤着自己的鲛人傀儡。内室忽然传来轻轻“唰”的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落入水中。然而急切中云焕来不及去想,只是急促吩咐:“掌灯!”
    过了片刻湘才从最深处的石室出来,面无表情地进入内室,用火绒将石烛台上的火点起。
    云焕抱着慕湮站在那里等待,感觉怀里的人死去一样毫无声息,身子在慢慢冷下去。虽然明知是类似“灭”字诀那样的暂时休眠,然而那种恐惧还是如同第一次猝及不妨看到师傅倒下时一样袭来——也不知是不是知道了只有三个月的大限,他低头注视师傅苍白清丽的脸,总觉得有不祥的阴影笼罩着。
    三个月……三个月后,这眼睛就再也不会睁开来。
    “主人,好了。”很快湘便点起了火,然而一边的少将脸色却是阴沉,仿佛没听到一样地站着,身子慢慢发抖。许久许久,才俯身将怀里轻得如同枯叶的人放下,却不肯松开手,做到了榻边,用手指扣住了慕湮的肩井穴,缓缓将剑气透入体内。
    小蓝又不知道哪里去了——想起最初见到时那只蜷缩在师傅臂弯、怯生生看着他的蓝色小狐狸,眼里骤然起了杀意。那畜生根本就不会照顾师傅。以前在这座空荡荡的古墓里,师傅猝然昏死之后、不知道要在冰冷的地面上躺多久才会醒来。该死的忘恩负义的畜生……
    令人惊讶的是、这次他用剑气透入师傅肩井穴,居然同上次一样觉察到她体内立刻有凌厉的气劲反击出来,然而这一次,师傅却并不象小憩过去的样子。
    ——怎么回事?
    “师傅?师傅?”恍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云焕颓然停住了手,任没有知觉的身躯靠上他的肩头,发丝铺了他半身。他的手按在穴位上,隐隐感觉师傅体内的剑气如潮般汹涌,却紊乱无序。石烛台上的灯影影绰绰,映得他面容明灭不定。湘只是木然地立在一边,等待主人的下一句吩咐。
    总有了准备不会再如此惊慌,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到师傅倒下、心里的恐惧还是压顶而来,比之十五年前的死亡地窖里更加剧烈。转瞬便不能思考,眼前只是一片漆黑。
    他一直在黑暗里濒死挣扎着,立下了种种誓言:绝不要再第二次落到这样的地窖里……绝不要再被任何人欺负……也绝不会再去期待族人和亲戚来救他。然而忽然白光笼罩了一切,一双手打开了那隔断一切的门,将他从绝地里带走——便是如今握在他手心的这一双苍白柔软的手。
    “师傅……师傅。”今日和仇人蓦然的重逢激起了回忆,再也忍不住地、他喃喃低下头去,握起那双没有温度的手、轻轻递到唇边。
    有一些事情八年来他始终不曾明白。在伽蓝帝都的明争暗斗之间走了那么远的路他也不曾去多想,直到这次回到博古尔沙漠之前也不曾了解。不知是故意的遗忘,还是不敢去记忆。帝都里那一张张各怀心思的笑脸,觥筹交错之间称兄道弟的同僚,朝上军中纷繁复杂的人事,名利场上权谋和势力的角逐……仿佛浪潮一样每日在胸中来去,湮没昔日所有。
    然而,他知道那些都是不可信的……都是假的。唯一的真实被埋葬在心底最深处。
    就算昔日少年曾豪情万丈地从这片大漠离去,从帝都归来却是空空的行囊;就算那只白鹰不能翱翔九天、折翅而返,唯一打开门迎接他的、依然只会是这双手。
    他陡然觉得师傅轻轻吐出了一口气,内息在瞬间微弱下去、却平静不再紊乱。
    “师傅?师傅?”狂喜地脱口,云焕扶起慕湮,然而虽然轻微地开始呼吸、脸色苍白的女子却依旧没有睁开眼睛。只是起伏的胸口、微弱的心跳已经表明生命的迹象重新开始回到了身上。云焕长长松了一口气,阖上眼睛。
    “出去。”仿佛不愿被傀儡看到此刻脸上的神情,云焕抬手吐出了两个字。
    在湘悄然退出的刹那,高窗上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云焕霍然抬首,想也不想地凌空弹指,“啪”地一声一团毛茸茸的东西滚了下来,发出受伤的呻吟。蓝狐缩成一团,显然被他气劲伤到了,呜呜地叫。
    “哼。”云焕冷笑。
    “焕儿你……又欺负小蓝。”忽然间怀里的人开口了,微弱地抬手,去招呼那只蓝狐——他竟不觉察师傅是何时醒转的。蓝狐负痛窜入主人怀里,慕湮怜惜地轻轻拍着它被剑气伤到的前肢,这次不知为何却没有立刻开口责怪云焕,只是默默低头无语。
    “徒儿错了。”这样的静默反而有种无形的压力,云焕终于忍不住先开口认错,“请师傅责罚。”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慕湮微微笑着,看向弟子的脸,“孩子偶尔做错了事,怎么能随便责罚?只是记住以后不可随便出手欺负人了。”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那样的话平平常常,却让云焕不易觉察地震了一下,只是低头答应了一声,不说话。
    “小蓝陪了我快十年……都老啦。”慕湮轻轻抚摩着蓝狐的背,目光是温柔而复杂的,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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