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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2章

镜-第5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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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你、你是那个——”教王看着这个女人,恍然大悟,“善蜜公主?”“你终于想起来了?”她冷冷笑了起来,重新握紧了沥血剑,“托你的福,我家人都死绝了,我却孤身逃了出来,流落异乡为奴。十五岁时,运气好,又被你从波斯市场上买了回来。”
    这个妖娆的女子忽然间仿佛变了一个人,发出了恶鬼附身一样的大笑,恶狠狠地扭转着剑柄,搅动着穿胸而出的长剑:“为了这一天,我陪你睡了多少个晚上,受了多少折磨!什么双修,什么欢喜禅——你这个老色魔,去死吧!”
    她尽情地发泄着多年来的愤怒,完全没有看到玉阶下的妙风脸色已是怎样的苍白。
    善蜜!这个熟悉而陌生的名字,似乎是道雪亮的闪电,将黑暗僵冷的往事割裂。
    故国的筚篥声又在记忆里响起来了,幽然神秘,回荡在荒凉的流亡路上。
    回鹘人入侵了家园,父王带着族人连夜西奔,想迁往罗普重建家园。幼小的自己躲在马背上,将脸伏在姊姊的怀里,听着她用筚篥沿路吹响《折柳》,在流亡的途中追忆故园。
    而流沙山那边,隐隐传来如雷的马蹄声——所有族人露出惊慌恐惧的表情。
    是马贼!
    死神降临了。血泼溅了满天,满耳是族人濒死的惨叫,他吓得六神无主,钻到姐姐怀里哇地大哭起来。
    “雅弥,不要哭!”在最后一刻,她严厉地叱喝,“要像个男子汉!”她扔掉了手里的筚篥,从怀里抽出了一把刀,毫不畏惧地对上马贼雪亮的长刀。
    那些马贼齐齐一惊,勒马后退了一步,然后发出了轰然的笑声:那是楼兰女子随身携带的小刀,长不过一尺,繁复华丽,只不过作为日常装饰之用,毫无攻击力。
    她把刀扔到弟弟面前,厉叱:“雅弥,拿起来!”然而才五岁的他实在恐惧,不要说握刀,甚至连站都站不住了。
    她看了他一眼,怒喝:“站起来!楼兰王的儿子,就算死也要像个男子汉!”
    他被吓得哭了,却还是不敢去拿那把刀。
    “唉。也真是太难为你了啊。”看着幼弟恐惧的模样,她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忽然单膝跪下,吻了吻他的额头,温柔地道:“还是我来帮你一把吧……雅弥,闭上眼睛。不要怕,很快就不痛了。”
    他诧异地抬起头,却看到一道雪亮的光急斩向自己的颈部!那一瞬间,孩子的思维化为一片空白,只有一句话响彻脑海——王姊……王姊要杀我!
    那些马贼发出了一声呼啸,其中一个长鞭一卷,在千钧一发之际将惊呆了的孩子卷了起来,远远抛到了一边——出手之迅捷,眼力之准确,竟完全不似西域普通马贼。然而,就在那一刀落空的刹那,女子脸色一变,刀锋回转,毫不犹豫地刺向了自己的咽喉。
    “哈……有趣的小妞儿。”黑衣马贼里,有个森冷的声音笑了,“抓住她!”
    他被扔到了一边,疼得无法动弹,眼睁睁地看着那些马贼涌向了王姊,只是一鞭就击落了她的短刀,抓住了她的头发将她拖上了马背,扬长而去。
    五岁的他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想撑起身追上去,可背后有人劈头便是一鞭,登时让他痛得昏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荒原上已然冷月高悬,狼嚎阵阵。
    族人的尸体堆积如山,无数莹莹的碧绿光芒在黑夜里浮动——那是来饱餐的野狼。
    他吓得不敢呼吸,然而仿佛闻到了活人的气息,那些绿光却一点点地移动了过来。
    他一点点地往尸体堆里蹭去,手忽然触摸到了一件东西——是姐姐平日吹的筚篥,上面还凝结着血迹。
    所有人都死了,只留下他一个人被遗弃在荒原的狼群里!那一瞬间,他只觉得无穷无尽的绝望。
    “救命……救命!”远远地,听到车轮碾过的声音,幼小的孩子脱口叫了起来。
    金色的马车停住了,披着黑色斗篷的中年男人从马车上走下来,一路踏过尸体和鲜血,所到之处竟然连凶狠的野狼也纷纷退避。
    他气度沉静,渊渟岳峙。
    “是楼兰的皇族么?”他俯下身看着遍地尸首里唯一活着的孩子,声音里有魔一样的力量,“你求我救命?那么,可怜的孩子,愿意跟我走么?”
    他对着孩子伸出手来:“如果你把一切都献给我的话,我也将给你一切。”他瑟缩着,凝视了这个英俊的男人很久,注意到对方手指上带着一枚巨大的宝石戒指。
    他忽然间隐约想起了这样的戒指在西域代表着什么,啜泣了片刻,终于小心翼翼地握住了那只伸过来的手,将唇印在那枚宝石上。
    那个男子笑了,眼睛在黑暗里如狼一样的雪亮。
    命运的轨迹在此转弯。
    他从楼兰末代国王的儿子雅弥,变成了大光明宫教王座下五明子中的“妙风”、教王的护身符——没有了亲人,没有了朋友,甚至没有了祖国,从此只为一个人而活。
    那之后,又是多少年呢?
    那个害怕黑夜和血腥的孩子终于在血池的浸泡下长大了,如王姊最后的要求,他再也不曾流过一滴泪。无休止的杀戮和绝对的忠诚让他变得宁静而漠然,他总是微笑着,似乎温和而与世无争,却经常取人性命于举手投足之间。
    他甚至很少再回忆起以前的种种,只是静如止水的枯寂。那支遗落在尸堆里的筚篥,一直隐秘地藏在他的怀里,未曾示人,却也从未遗落。
    二十多年后,蓝衣的妙水使在大殿的玉座旁狂笑,手里的剑洞穿了教王的胸膛。
    “王姊……王姊。”心里有一个声音在低声呼唤,越来越响,几乎要震破他的耳膜。
    然而他却只是僵硬在当地,心里一片空白,无法对着眼前这个疯了一样狂笑的女人说出一个字。
    那是善蜜王姊?那个妖娆毒辣的女人,怎么会是善蜜王姊!
    那个女人在冷笑,眼里含着可怕的狠毒,一字字说给被钉在玉座上的老人:“二十一年前,我父王败给了回鹘王,楼兰一族不得不弃城流亡——而你收了回鹘王的钱,派出杀手冒充马贼,沿路对我们一族赶尽杀绝!
    “一个男丁人头换一百两银子,妇孺老幼五十两,你忘记了么?
    “可怎么也不该忘了我罢?王室成员每个一万两呢!”
    沥血剑在教王身体内搅动,将内脏粉碎,龙血之毒足可以毒杀神魔。教王的须发在瞬间苍白,鸡皮鹤发形容枯槁,再也不复平日的仙风道骨——妙水在一通狂笑后,筋疲力尽地松开了手,退了一步,冷笑地看着耷拉着脑袋跌靠在玉座上的老人。
    “哼。”她忽地冷哼了一声,一脚将死去的教王踢到了地上,“滚吧。”纤细的腰身一扭,便坐上了那空出来的玉座,娇笑,“如今,这里归我了!”
    妙水在高高的玉座上俯视着底下,睥睨而又得意,忽地怔了一下——有双眼睛一直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含着说不出的复杂感情,深不见底。
    妙风?她心里暗自一惊,握紧了滴血的剑。光顾着对付教王,居然把这个二号人物给冷落了!教王死后,这个人就是大光明宫里最棘手的厉害人物,必须趁着他还不能动弹及早处置,以免生变。
    她握剑坐在玉座上,忽地抿嘴一笑:“妙风使,你存在的意义,不就是保护教王么?如今教王死了,你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吧。”
    她的声音尖锐而刻毒,然而妙风还是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那个坐在染血玉座上的美丽女子,眼里带着无法解释的感情,看得她浑身不自在。
    “妙水!”倒在地上的薛紫夜忽然一震,努力抬起头来,厉声道,“你答应过我不杀他们的!”
    “哈哈哈……女医者,你的勇敢让我佩服,但你的愚蠢却让我发笑。”妙水大笑,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无比的得意,“一个不会武功的人,凭什么和我缔约呢?约定是需要力量来维护的,否则就是空无的许诺。”
    “你……”薛紫夜怒斥,几度想站起来,又跌倒在冰冷的地面上。身体自从出了药师谷就每况愈下,此刻中了剧毒,又受了教王那样一击,即便是她一直服用碧灵丹来维持气脉,也已然是无法继续支持下去了。
    “女医者,你真奇怪,”妙水笑了起来,将沥血剑指向被封住穴道的妙风,饶有兴趣地发问,“何苦在意这个人的死活?你不是不知道他就是摩迦一族的灭族凶手——为什么到了现在,还要救他呢?”
    一直沉默的妙风忽然一震,不敢相信地望向薛紫夜——什么?她、她知道?她早就知道自己是凶手!即便是如此……她还是要救他?
    “他不过是……被利用来杀人的剑。而我要的,只是……斩断那只握剑的手。”薛紫夜在地上剧烈地喘息,声音却坚定,“何况他已然为此痛苦。”
    那一瞬间,连妙水都停顿了笑声,审视着玉座下垂死的女子。“好吧,女医者,我佩服你——可是,即便你不杀,妙风使的命我却是非要不可!”妙水站起身,重新提起了沥血剑,走下玉座来,杀气凛冽——留着妙风这样的高手绝对是个隐患,今日不杀更待何时?
    妙风看着她提剑走来,眼里却没有恐惧,唇边反而露出一丝多日不见的笑容。
    他一直一直地看着玉座上的女子:看着她说话的样子,看着她笑的样子,看着她握剑的样子……眼神恍惚而遥远,不知看到了哪个地方。
    这不是善蜜……这个狂笑的女人,根本不是记忆中的善蜜王姊!
    妙水提着滴血的剑走下台阶,一脚踩在妙风肩膀上,倒转长剑抵住他后心,冷笑:“妙风使,不是我赶尽杀绝——你是教王的心腹,我留你的命,便是绝了自己的后路!”
    “住手!”薛紫夜脸上终于出现了恐惧的神情,“求求你!”
    然而妙风并无恐惧,只是抬着头,静静看着妙水,唇角带着一丝说不出的奇特笑意——她要杀他么?
    很好。很好……事到如今,如果能够这样一笔勾销,倒也是干脆。
    短短的刹那,他经历了如此多的颠倒和错乱:恩人变成了仇人、敌人变成了亲人……剧烈的喜怒哀乐潮水一样一波波汹涌而来。
    忽然间他心灰如死。
    “妙水,”他笑了起来,望着站在他面前的同胞姐姐,在这生死关头却依然没有说出真相的打算,只是平静地开口请求,“我死后,你可以放过这个不会武功的女医者么?她对你没有任何威胁,你日后也有需要求医的时候。”
    “哈,都到这个时候了,还为她说话?”妙水眼里闪着讽刺的光,言辞刻薄,“想不到啊,风——原来除了教王,你竟还可以爱第二个人!”
    妙风平静地抬起了眼睛:“妙水,请放过她。我会感激你。”
    妙水哧的一笑,提起了剑对准了他的心口:“这个啊,得看我高不高兴!”
    一语未落,她急速提起剑,一挥而下!
    “雅弥!”薛紫夜肝胆欲裂,失声惊呼,“雅弥!”
    她用尽全力伸出手去,指尖才堪堪触碰到他腰间的金针,却根本无力阻拦那夺命的一剑,眼看那一剑就要将他的头颅整个儿砍下——然而那句话仿佛是看不见的闪电,在一瞬间击中了提剑的凶手!
    剑尖霍然顿住,妙水扔开了妙风,闪电般转过头来,弯下腰拉起了薛紫夜,恶狠狠地追问,面色几近疯狂:“什么?你刚才说什么?你叫他什么!”
    “雅弥。”薛紫夜不知所以,茫然道,“他的本名——你不知道么?”
    妙水一瞬间僵住。趁着妙水发怔的一瞬间,她指尖微微一动,悄然拔出了妙风腰间封穴的金针。
    “雅、雅弥!”妙水定定望着地上多年来的同僚,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妙风——难道你竟是……是……”
    话没有问完便已止住,妙风破碎的衣襟里,有一支短笛露了出来——那是西域人常用的乐器筚篥,牛角琢成,装饰着银色的雕花,上面那明黄色的流苏已然色彩暗淡。
    妙水握着沥血剑,双手发抖。她俯下身捡起了那支筚篥,反复摩挲,眼里有泪水渐涌。
    她转过头,定定看着妙风,却发现那个蓝发的男子也在看着她——那一瞬间,她依稀看到了多年前那个躲在她怀里发抖的、至亲的小人儿。
    刷!忽然间,沥血剑却重新指在了他的心口上!“你……是骗我的吧?”妙水脸上涌出凌厉狠毒的表情,似乎一瞬间重新压抑住了内心的波动,冷笑着,“你根本不是雅弥!雅弥五岁的时候就死了!他、他连刀都不敢握,又怎么会变成教王的心腹杀手!”她一迭声地厉声反问,却似乎根本不想听到他的回答,而只是在说服自己。
    妙风用一贯宁静的眼神注视着她,仿佛要把几十年后重逢的亲人模样刻在心里。
    “是的。”他忽地微微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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