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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7章

镜-第20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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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向着天空行礼,然后勒马沿着山路急驰而下,再不停留。
    那笙抬头看了看天空,发现那一片奇异的纯白光芒已经消失在北方尽头,有些不舍地转开了视线,连忙策马跟着西京下山,直奔九嶷。
    ―
    暮色里的原野仿佛被夕阳染上了血色,展露着战乱后的触目惊心伤痕。
    那笙跟着西京策马奔驰,马蹄不断的踩到一些横倒在路旁的尸首。她只觉得心惊,不忍地偏开视线,看向远处的漠漠平林。这是一片较为偏僻的林子,依稀还有一些村落升着炊烟,显示出从兵祸里逃脱的幸运。
    落日挂在林梢,宛如一个大大的咸鸭蛋黄,温暖而诱人。
    ——那笙被自己这个想象逗得笑了起来,心情总算好了一些。
    然而,忽地听到有人喊:“晶晶,晶晶!吃饭了!”
    晶晶?她蓦地一惊。回头看去却看到一群小孩子呼拉拉的从河里爬起来,每个人手上都捏着几条活蹦乱跳的小鱼,一溜烟的朝着村口跑去——在那群人里,她看到了一个扎着小辫子的布衣女孩,背影隐约熟悉,仿佛是半年前自己在九嶷郡遇到的孩子。
    “晶晶?”她试探地开口喊了一句。
    那个孩子的脚步略略停了一下,回过头看了看她——夕阳里,孩子的脸庞晶莹红润,宛如玫瑰花瓣。她只是回头看了那笙一眼,似乎没有认出她是谁,只是咧嘴笑了笑,然后头也不回地奔了开去。
    ——村口上一个穿着粗布衣服的农妇挎着篮子站在那里,一把将她搂进了怀里。
    天……真的是晶晶!是那个龙神出世后就再无消息的晶晶!
    那笙看得发呆,几乎喜极而泣。晶晶走丢后,自己一直为不曾照看好这个孩子而内疚,觉得愧对她姐姐闪闪,却不料她早已经回到了族人的怀抱,过着平静温暖的生活。
    “怎么了?”前头西京勒马回顾,看到她侧头看着远方的村落。
    “没什么。”那笙笑起来了,牙齿晶莹雪白,“大叔,我终于不用再怕见到闪闪了!”
    ―――――――――――――――――――――――――
    两人来到九嶷郡首府紫台时,已经是第二日的傍晚了。
    在看到年轻的青王塬出现在离宫时,西京忍不住吃了一惊——青塬是冥灵之身,最为惧怕日光。白日应该都在帝王谷的黑暗墓穴里才对,怎么才傍晚时分、就出现在了这里?难道九嶷郡出了什么大事?
    “西京将军回来的正好,”他刚要开口,慕容修却抢着上前一把将他拉住,“借一步说话,我有事情跟你商量。”
    仿佛有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慕容修顾不得礼仪,不由分说地将他拉下,也不管失魂落魄的青王还在一边,便转入内室议事去了。他们两人一走,便只剩那笙站在殿上,左顾右盼观察了片刻,终于好奇心占了上风,忍不住对这个陌生的王开口:“你……你怎么啦?你的眼睛里都是血丝,整个灵体也都很不稳定呢……出什么事情了?”
    青塬坐在王座上,定定看着虚空,眼神茫然,似乎没有听到她的话。
    “你怎么啦?”那笙不忍,上去摇晃失魂落魄的人,“生病了么?”
    ——然而,她的手却握了一个空。她吃惊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从年轻王者的手臂里对穿而过。
    “哎呀,你是冥灵!”她叫了起来,恍然大悟,“你和太子妃姐姐是一样的?”“不错,我们都是六星……”终于,那个茫然的年轻人开口了,语气空空荡荡,“是早在百年前就死去了的各部之王——你现在看到的我,只不过是一个不人不鬼的幻影罢了。所以,放心,我是不会生病的……如果可以,我倒是真想替离珠生这一场病啊。”
    “咦?离珠?”那笙的手指停留在他手臂里,感觉到他的灵体在激烈的波动,不由撇了撇嘴,“身体不会生病,可是心照样会病啊!你遇到什么难事了?”
    青塬终于回过了神,看着这个异族少女——显然她不已经认得他了,他却还记得天阙上那匆匆一面。而一年多后重见,这个当时什么也不懂的天真少女显然已经长大了很多——果然不愧是皇天一度的持有者,这个少女身上有着一股令人舒服欢跃的力量,让每一个被她靠近的人都不由自主地报以友好。
    “离珠、离珠她快要死了……怎么办啊!”他喃喃,把头埋入双手,强制压抑至今的情绪终于失控,失声,“我救不了她……救不了她!”
    那笙歪着头看他:“离珠?哦,我知道她!——她怎么了?”
    ——半年前她来过九嶷,尤自记得那个叫离珠的女子是一位绝色美人。那种夺人心魄的美丽甚至几乎可以和苏摩相比,难怪这个年轻的青王如此眷眷。
    “她……”青塬颓然点头,低声,“她昨日在花园水池畔戏水的时候,被幽灵红藫缠上了!那该死的东西,居然都已经蔓延到了九嶷!”
    “幽灵红藫……”那笙想起前几日在青水里看到的可怕藻类,机伶伶打了一个寒颤。
    什么?那样美丽的一个女子,居然也被幽灵红藫吞噬了么?她正不知道如何安慰青塬,却听得旁边一声帘响,是慕容修引着西京重新走了出来。两人不知商量了什么,彼此的脸色都是颇凝重,快步走向青塬。
    “青王,请让我去看一下伤者。”西京对着青塬拱了拱手。
    “离珠还在昏迷,”青塬摇头喃喃,“中毒太深,整张脸都溃烂了……她一向爱美如命,只怕宁死也不要别人见到如今的模样。”
    “青王,”慕容修上前一步,沉声,“如果你还想救王妃,就让西京将军入内一试。”
    “什么?”青塬霍然抬头,眼里放出狂喜的光来,“你说什么?她、她还有救?”
    “是的。”慕容修微笑,气定神闲,“容貌未必能恢复,但性命应该可以保住。”
    “不,不,怎么可能……”青塬随即颓然坐下,摇头不敢相信,“我竭尽全力的试过了,用一切术法也无法阻止幽灵红藫毒素的蔓延——将军又怎能做到?”
    “是的,在术法上,我和青王自然不能比,”西京点头,沉声分解,“但是术法和武学相比,亦有不能及之处。我听慕容公子说过病情,大致有把握——只要用内力将离珠体内毒逼在一处,再将染毒血肉削离,便可以保住性命。”
    “是么?”青塬听着,眼里神色渐渐变了。西京尚未说完,他已经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臂:“来!快来!”青塬狂喜地对他说,带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拉着他往后宫急奔,顾不得礼仪,将慕容修留在了原地。
    慕容修看着两人的身形消失在巍峨的宫廷深处,嘴角不由露出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来,摇了摇头——果然,一切都如计划那样的进行着,又一个隐患被平息了。
    然而嘴角笑容未敛,回头却看到了一双明亮的眼睛,不由怔住。
    “那笙?”此刻才注意到了和西京一起来的是谁,他又惊又喜,上前了一步,“是你啊?好久不见了,可好?”
    然而,那笙却看着他的眼睛,下意识的退了一步。
    “你……”她皱着眉头看他,“变了。”
    “是么?”慕容修敏锐的觉察了她的退缩,也站住了脚,只是微笑,“当然。到了云荒那么久,怎么能不变呢?——就象小丫头你也是变得让人有点不敢认了呢,长高了,也漂亮了。”
    那笙却没有被他的赞美动摇,只是一瞬不瞬地审视着他。她看得太过于认真,以至于让慕容修都有些不自然起来,有些腼腆地微微侧过了头,借着端起案上一盏茶来细品,避过她的视线。
    “嗯,我确信了——看了那么久脸也不红心也不跳,果然没事了。”半晌,那笙终于重重舒了一口气,一字一字地开口,“现在,我已经完全不再喜欢你啦!”
    慕容修那一口茶含在嘴里,差点呛住。
    “我说嘛,我本来就只喜欢炎汐的!那个臭酒鬼大叔分明是胡说,诬陷我,哼。”那笙却是欢天喜地,仿佛验证了什么似的放下了心上一块大石头,开始如平日一样的活泼,“慕容慕容,那么久没见你都在干吗?有没有和你爹一样、在云荒拐到一个漂亮老婆啊?”她扯着他的袖子,唧唧呱呱,慕容修只是无可奈何的笑。
    “唉,我现在日日忙的不可开交,哪里像你一样逍遥?”他苦笑,然而看着这个女孩子的脸,无端也觉得放松起来,“你呢?你的炎汐还好吧?”
    “嗯,还好!”那笙高高兴兴地回答,和故人汇报着这一年来的辉煌战果,“一切都很顺!他的族人也都不再恨我啦,因为龙神和苏摩都赞同我们的事呢!我准备将来和他一起回碧落海……就像你娘当年跟你爹回中州一样!”
    “噢,那可真了不得,”慕容修且惊且喜,不由暂时放下了心头那些纷繁复杂的天下大事,只是全心全意地哄她开心,“小丫头,去那么远的陌生地方,可需要很大的勇气啊。”
    “我不怕!”那笙笑了起来,见牙不见眼,“我都敢一个人来云荒,怎么会怕和炎汐回碧落海呢?”然而笑着笑着,她仿佛又想起了什么,忽地收敛了笑意,抬头看着他的眼睛,再度重复:“不过,慕容,你变啦。”
    “嗯?”慕容修微微一怔。
    “你的眼神和刚来云荒的时候大不一样呢。”那笙蹙着眉,再度细细地打量他,“慕容,你刚来的时候不过是格商人,只想着早日赚钱回中州,可现在……”
    她顿了顿,终于叹了口气:“你的眼睛没那么简单干净了,让我看不到底啦!”
    慕容修一震:这个小小的丫头,居然能有这样的洞察力?——一年来的种种尘嚣,忽然间都在他心里沉寂下去了。他回忆起自己在踏上云荒后做的种种事情:那些阴谋阳谋,那些杀戮决断,那些取舍和牺牲……都一一浮现心头。这些日以来,他虽然没有亲手杀过一个人,然而,运筹帷幄之下,他的手上却又染了多少鲜血呢?
    自从在桃源郡做出抉择之后,他应空桑皇太子之邀参与了这一场天下的谋夺。从息风郡控制高舜昭总督开始,他被卷入了天下洪流之中,手上早已染尽了各种颜色。而渐渐的,他发现了自己除了经商还有更多的天赋,而他可以获得的、也远远不止只是珠宝金银,一时之利——他是一个可以谋夺天下的人,和中州古时那个传奇商人吕不韦一样。他的心里也有了更多的欲望:不仅仅对于财富的渴望,更加萌生出了对权力的渴望、对征服这个天下的渴望!
    ——而那种欲望,便叫做野心。
    云荒这片传说中的土地仿佛是一个大染缸,让所有踏上的人都身不由己的改变:那笙变得更加的纯澈,而他、却是越来越变得复杂深沉。
    “嗯……”慕容修苦笑起来,摇了摇头,“是的,我变成一个坏人了。”
    “才不呢!”那笙看着他,又笑了起来:“你是一个好人,慕容——就像我第一次在天阙看到你时一样——因为你的笑还是这样干净温暖啊……你在谋财的时候也没想过要害命;那么在谋国的时候,又怎么会是祸害天下呢?”
    慕容修一怔,看着她无邪澄澈的眼睛,心里忽然重新平静。
    “呃,”那一瞬,他忽地笑了,抬手摸了摸她乌黑的长发,昔日腼腆的慕容公子显然也在一年后变得成熟练达,甚至学会了调侃少女,“我还真有点后悔了,当初为什么没有发现你是这么美的女孩子呢?”
    那笙的脸唰的飞红,侧过了头,嘟囔:“真是的,什么时候你也变得和臭手一样油嘴滑舌……我说过啦,我只喜欢炎汐一个人,你不许再说这样的话了,否则我要生气了!”
    话没有说完,却听到后殿一阵脚步声转出,两人连忙截住话头,缩回手来。
    然而,西京的脸上却依然浮起了捉狭的笑:“怎么,我才走开一会儿,这边又有新进展么?——看来我原先料想的果然没错啊……”
    “住嘴!”两人同叱一声,都露出尴尬的神色。
    西京没料到这两个人忽然变得同仇敌忾,倒是一愣。只好识趣的住口,看看慕容修看看那笙,都是少见的紧张态度,便不再乱开玩笑,一个人找了个座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露出疲倦的神色来。
    “怎么?治好离珠了么?”慕容修定了定神,开口问。
    “嗯,”西京点点头,意味深长的看着他,“如你所愿,我用剑削去了她脸上腐肉,保住了她的性命却毁了她的容貌——如今青塬正在寝宫陪着她。”
    那笙却惊呼出来:“什么?那她一定难过死了!不行,我得去看看。”
    “喂,丫头,别去!”看着她拔脚就往后走,西京不由脱口,“离珠正在难过,最不愿别人看到她如今的相貌,你去了会被打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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