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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醉玲珑(全集)-第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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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佛钟如诵,山寺渐远,卿尘一路缓行,步出山门,驻足于佛界尘世交临的一线,回头遥望寺阶高起,登山祈福求经的善客步步攀登,俯首低身,神情各异。大佛殿中释迦牟尼的巨大尊像尚依稀可见,镏金重彩庄严肃穆,深檐飞阁下缭绕在青烟之后。
    佛度众生,却偏偏度不了她,或者,她早已超出了这世间三界神灵的管辖范围吧。卿尘轻笑敛襟,飘然往山下而去,求佛不如求己,奈何世人苦苦执著,舍近求远,难怪佛总是垂眸浅笑静而不语了。
    天都雄踞大正江上游,北屏岐山,西应函谷,交错而成宝麓山脉环成天然平原,东逾麓江,南系易水,两江自京郊而汇成楚堰江流贯其间,一路奔流则有支流蜀水自度佛寺而过洄转西行,如此沿江回流而上便可乘船入天都。
    楚堰江天堑平阔,江面愈行愈宽,渐渐的船只见密,两岸坊间盛设帷帐,檐宇如一,有了繁华楼市,商贾如云。
    顺风而上,船行稳健,卿尘在船舱坐了会儿,便站往船头。江风长起,吹得衣衫飘摇,白江如练,远远能望到苍茫天际,有如一线。
    虽不算远,却也有小半日水程,蜀水汇入楚堰江后,穿中三十六坊而直接进入上九坊,待船到了此处,便逐渐与其他各处显出不同来。建筑中少了小桥流水风姿旖旎,却多了几分端丽庄文。宽阔的街道两旁皆是华坊高阁,王公府邸,不时见到仕族子弟纵马驰乐,男子呵乎女子娇笑交错扬起,绝尘而去。
    卿尘靠在船头,沿着江岸看去,突然觉得有什么人在盯着自己,略一回头,迎面横陈江面的跃马桥上,正有人勒马伫立,往船上看来。众多侍卫拥簇的中间,一人身着银色武士服,贴身修长,衬着江上反射来的斜阳有些耀眼,几乎看不清是何人。
    但卿尘很清楚的感觉到那双眼睛,妖魅而邪气十足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她,那种侵略性十足的目光如影随形,几乎想将她吞噬。
    夜天溟,她淡眉微扬,亦凝眸看去,目光中隐着三分怜悯的伤感。
    不知为何,那魅异的眸底总是隐藏着太多的东西,浓的仿佛可以燃尽一切。沉重的炽热和深灼总叫她不愿去看,憎厌之后亦会涌起极深的怅叹。
    桥上行人见到夜天溟当中停马阻路,只能趋避沿一旁通过。夜天溟身旁侍卫也有人远远见到卿尘风姿一时惑的出神,却听夜天溟厉声呵斥:“勒马低头,再有偷窥王妃的立斩不饶!”骇的急忙收摄心神,不敢出声。
    船缓缓的穿过桥洞沿江前行,将“跃马桥”三个大字抛在身后。
    水行渐远,夜天溟与卿尘的目光亦同时消失在对视中,但卿尘知道他依然在看着自己,她将目光投向天际,斜晖脉脉,已近黄昏。
    她微微叹息,神策军的聚结叛闹让夜天溟在天帝眼中信任尽失,朝中亲信相继被彻查罢免,不知他此时此刻又是何样心情?两日前鸾飞顺利产下一名男婴,母子平安。做了母亲的她看起来比以前多了几分温柔神情,然而她对夜天溟的恨并没有因此停止,甚至却叫人觉得更多了一丝决绝。
    船在栈头轻靠,卿尘扶着碧瑶的手下来,却听到有人叫了声:“卿尘!”
    卿尘扭头看去,凤家长子凤京书正同她招呼,站下说道:“大哥,没想到遇上你,母亲近来可好?”
    凤京书道:“尚好,若挂记着,如何这么久也不回家看看?”
    卿尘听了“回家”两字,微微笑了笑:“改日我便回去。”
    凤京书看着她道:“我知你自小未在家中,难免生疏,所以才要常走动才是。四殿下朝中事忙,又不能整日陪你,若无事了便来同母亲说说话。”
    卿尘答应点头,想了想道:“大哥……”说罢略抬眼看了下凤京书身边跟着的人。
    凤京书会意,回头道:“你们在此候着。”同卿尘往一旁慢慢走去。
    走了几步,卿尘问道:“父亲最近可还同九王府有往来?”
    凤京书稍愣,不想她问这事,略一迟疑:“父亲作主的事,我也并不清楚。”
    卿尘容颜浅淡,眸色清澈,向浩荡江水望去,轻涛拍岸,暮阳下几分安澜平稳,“不只是父亲的事,我说的咱们凤家。”
    “咱们”二字微微加重了音,叫凤京书抬头看了她一眼。目光落处是张水波不兴的玉容,里外透着股捉摸不透的潜静,卿尘在他眼中回眸笑了笑:“大哥不愿说,我也不问了。只请带给父亲一句话,当断不断必受其乱,请父亲速决。”
    凤京书闻言心下略有些惊疑,问道:“妹妹何出此言?”
    卿尘停住了脚步,眉宇轻扬,如今这关系,她总也要护着凤家才行:“朝中形势想必父亲和大哥都比我清楚,不必我多说。请代我问候母亲,有时间我同四殿下一并回府去。”
    凤京书还想再问,卿尘却已回身,清丽脱俗的玉容安静缥缈,叫凤京书愣在当场,直到卿尘那背影消失在视线中,他才猛然醒悟,回身上马往左相府而去。 
第8章 只缘前尘浅回顾
          盛夏的阳光照在深黑朝服之上,滚滚的熨着热度,嵌丝银线微掠出丝轻光,一晃同那迎面白玉龙阶的耀目混了去,夜天凌举步出了宫门,略站了站,却听身后有人叫道:“殿下。”
    回头一看,是刑部尚书吴起钧,点点头道:“回衙门?”
    吴起钧深吸了口气,耿直的脸上微微一动:“这几日刑部里面乱的很。”是乱啊,有官员进了刑部大牢,带着多少探问的求情的甚或要挟的,睁眼闭眼尽是一层层的人和关系,都在面上那古板和严苛后隐着。
    夜天凌剑眉轻挑,目光远远向外望去:“怕也没几日可乱了。”
    吴起钧闻言稍怔:“殿下不打算查了?”兵部户部两处牵扯了这些贪官污吏,费了如此艰辛难道竟要在此时罢手?
    锐利的嘴角带起丝锋刃般的笑,夜天凌眼中淡淡清冷:“我几时说过不查?”
    吴起钧道:“殿下曾说过,吏治不清,天下浑浊,臣一直铭记在心。”
    夜天凌眉心微拧,淡淡说道:“天下是皇上的天下,皇上若要点到为止,这数百万的亏空依旧会耗在哪里,有些人即便该杀,你此时也动不了他,你心里要有个数。”
    吴起钧细思这几日案子的进展,朝堂上竟真透出来这般形势。千丝万缕,若当真彻查,上至皇亲国戚下至满朝文武那是场大变动,天帝年老求稳,怕是不会大兴问罪。
    他抬头迎上那耀目骄阳,清吏治,盼了多年的事在这一刻如此之近却又遥不可及:不禁心有不甘:“殿下,如今走到这一步不容易啊!”
    夜天凌微微点头:“所以该忍的时候要忍,该放的时候要放,多少人也等着这个机会挑我们的不是,急功近利反会功亏一篑。此事定了要做,便不容有误。”
    眼前这位王爷棱角分明的侧脸透着份冷锐,似是不可动摇的刚毅坚定,吴起钧郑重一揖,声音低却笃定:“起钧追随殿下,总有一日叫满朝皆清,贪吏无容身之处。”
    夜天凌面上依旧沉定,只道声:“好。”却又看了他一眼道:“于刑罚上尚要多斟酌,凡事要把得住分寸,那些御史们口中的酷吏也不是什么好名声。”语中微带薄责,但更是点醒。
    吴起钧肃容道:“法不严不以责众,治国需用重典。”
    夜天凌道:“你记住,现在还不是你用重典的时候,将来会给你这个机会。”说罢接过晏奚手上的马缰,翻身上马。却迎面碰上夜天湛也自同汶门出来了,夜天湛见他在前,微微勒马,清澄眼底笑的温雅:“四哥近日辛苦!”
    夜天凌眉宇一抬,水波不兴中稳隐着股傲然自若:“彼此。”
    寥寥数语,刹那锋芒。
    骄阳似是在夜天湛眼中绽开光泽,越发衬的俊面如玉,笑道:“我先走一步,改日约四哥去上林苑行猎。”
    “好。”夜天凌淡淡道,提缰转身往凌王府方向去了。夜天湛亦微纵马缰,却同夜天凌背道驰去。
    似雪般刺目的阳光,灼灼洒耀金碧琼宇,遮掩了一切。
    凌王府门前,一个侍从匆忙出来,跑得甚急。夜天凌一抬头,晏奚上前喝道:“慌跑什么,哪里去?”
    那侍从见了夜天凌,忙跪下回话:“殿下恕罪,白夫人遣小的速去请张医侍,跑得急了竟没见着殿下。”
    夜天凌眼底一动,翻身下马:“看什么人?”
    “府里没说。”
    张医侍是素来给王府女眷诊病的,夜天凌心里微微不安,惦记着卿尘,入府便往漱玉院去。
    漱玉院水色宁静,几人在洒扫殿院,卿尘却不在,也无人知道去了何处。
    夜天凌回头对晏奚道:“去找吴总管或白夫人过来。”
    晏奚答应着出去,不过稍会儿,凌王府总管内侍吴未之便出现在夜天凌面前,夜天凌问道:“王妃呢?”
    吴未之垂手答道:“回殿下,王妃在思园两位夫人那儿。”
    夜天凌十分意外:“王妃无恙?”
    “无恙。”
    “为何去请张医侍?”
    “千洳夫人……悬梁自尽了。”
    夜天凌闻言眸中掠过隐隐诧异,吴未之低声道:“殿下昨日吩咐将两位夫人送去别院,今日差人去请千洳夫人时便见夫人寻了短见。幸好发现的及时,王妃正在以金针施救。”
    “王妃怎么说?”
    “什么也没说。”
    “知道了,你下去吧。”夜天凌淡淡道。
    吴未之觑了觑夜天凌脸色,极冷,如高峰峻岭,无动于衷。他躬了躬身,退出漱玉院,略一思索还是往思园去了,却见白夫人掩门出来摇了摇头。
    “怎么,救不了?”吴未之心里一沉,问道。
    “人是救过来了。”白夫人朝屋里看了一眼。吴未之隐约听到有人哭道:“王妃,千洳不敢奢求别的,只求能留在府中,求王妃别逐我出府。”
    一时间屋中似乎只有千洳的抽泣声,吴未之轻声道:“说起来,王妃也不像计较的人。”
    白夫人掠了掠微白的鬓发,只不解说道:“王妃方才同两位夫人说,以前你们是身不由己,自现在起路可以自己选,是去是留也自己说。唉!这王府中的女人谁还由得了自己?”
    吴未之亦愣愕,摇头道:“我是看不明白了。”
    “只一样是明白的。”白夫人舒了口气:“咱们殿下对王妃是着紧到了心里。”说着眼角竟带着丝笑,谁能想到会有这么个人呢?
    俩人心领神会,同时看了看屋中。像是过了许久,一个低婉的声音淡淡说道:“你自己愿意留在凌王府,谁也不会赶你走。但性命珍贵,往后不要用这种法子轻贱自己。一者,你若死了,只有在乎你的人才会伤心,否则就是白白送死。二者,你若真的喜欢四殿下,就不为他想想?朝中之事已够他劳神,这不是更添乱?三者,你对得起生养你的父母吗?你若真的想留在他身边,就得让自己配的起他。”
    千洳那柔软的,带着丝微哑的声音凄然说道:“千洳什么都不想,千洳可以永远不让四殿下见着自己,只求王妃别赶我走。”
    极深的一丝叹息,那淡雅的声音又道:“好好歇着吧。写韵,你跟我来。”
    门微微一声轻响,卿尘带着碧瑶和写韵出来。见白夫人和吴总管都在,站下说道:“白姑姑,差人好生照看着这边,别轻待了。”
    白夫人答应着,卿尘回头问写韵:“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写韵敛眉答道:“但凭王妃作主。”
    卿尘不语,蹙眉看她。写韵一愣,顿时醒悟,所有的都是自己说了算啊,她略有些激动,清声说道:“写韵想等……等千洳姐姐身子好了再走。”
    卿尘微微一笑,点头道:“好,需要什么便找白夫人取,牧原堂那里我会书信过去的。”想了想,又将手中那包金针递给她:“这个送给你,你穴位认得很准,好好学。”
    写韵双手接过了那金针,竟像是在梦中一般。天都最大的医馆,有着最好的名医,牧原堂开医科招弟子,是男女都可以入学的啊,难道她真的也可以去学医术吗?写韵抬头,正遇上那双清澈的凤眸,秋水潋滟,潜静里带着丝鼓励的笑意,似是看透了她的心思,“能不能入了医科还要看你自己,牧原堂也不收无用之人。回头我叫碧瑶给你送几本医书过来,若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随时来问我。”
    写韵俯身便拜了下去,语中哽咽:“多谢王妃!”
    卿尘挽手将她扶起来:“既然选了这个,以后或者还有苦吃,到时别为今日后悔。”
    “写韵绝不会后悔。”一声坚决的回答,似是充满了希翼,叫看在一旁的白夫人疑惑着,眼前这双向来温顺的水杏清眸竟是从未有过的明亮,她不得不承认这时的写韵,是她见过最美丽的一刻。 
第9章 乱生春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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