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医-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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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翌辰习惯性地松了松手上的护腕:“不必了,你盯着那个叫阿丑的一举一动就是了。有什么特殊情况,及时汇报。”
拐过街角,一家极大的店面矗立在阿丑眼前,金漆招牌上是端正的“永和堂”三个字。
见阿丑顿住脚步没有上前,清梦开口解释:“永和堂是大乾最大的药商,很多地方都有分店。”
阿丑微微一笑:“哦?最大的?”显然想要了解更多。
“不错,永和堂的药材品种最全,其中一些药的秘方千金难求。”清梦中肯地解释。
“行行都有领头羊,这并不稀奇。第一药商是永和堂,那其他的呢?饭馆茶楼布庄客栈,这些又有什么来头?”阿丑好奇地问,毕竟待在古井村,没有人谈论这样的话题。清梦的见识,可能比一个县里的小家碧玉还要多。
清梦耐心地回答:“开悦酒楼,开怀茶楼,开安客栈,其实都是第一富商墨家的产业。”
☆、032 钱府
墨家?
阿丑有些愣神,想起那块黑漆漆带着金色“墨”字的通商铁券,想起那个平淡得毫无波澜近乎无趣的黑衣男子。
墨家。
难怪他吃饭住店不用给钱,原来是自家的产业呀!
“至于布庄,最上乘的绸缎出自云岫庄,”清梦温和的声音打断了阿丑的思绪,“说起来,开悦酒楼,开怀茶楼,开安客栈,这三家本不叫这名字的,大约两三年前,才改成如今的名字,而且还是生意最红火的时候改的。”
“哦?为何要改?”阿丑好奇,哪有人生意正红火的时候改名字的。
清梦摇摇头,有些歉意地笑了:“这奴婢就不知道了。”
阿丑没有再追问,轻叹一声,走进了永和堂。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故事,为人知的,不为人知的,就如同她一样。有些,是喜;有些,是觞。
在永和堂走了一圈,阿丑心下寻思:这永和堂的确不凡,一切井井有条,日后,定会是她最大的竞争对手。
黄昏时分,阿丑回到开安客栈,独自用膳梳洗,看了几页《大乾律》,便熄灯休息不提。
只是夏翌辰这边,听着下属的汇报,觉得十分有趣。
“你说,那个阿丑从不曾摘下面纱,而且用膳也是独自一人在屋子里?”夏翌辰有些惊奇,微含笑意的唇角勾起,不知在想什么。
“的确如此。这女子性格如此怪异,徐泰要她有何用处?”下属不解地问。
夏翌辰摇摇头,桃花眼笑意更深了:“你先下去吧,继续盯着。”
如果刚才只有五成的猜测,那么现在就是十分的肯定。
懂医术的小丫头,我们又见面了。
淮南城地处淮河南岸,地势平坦,气候宜人,自古以来就是风水宝地。
阿丑坐在马车上,撩开车帘,打量着热闹繁华的景致。记忆中建业城的风貌似乎就这样重叠在一起,她只觉得,这淮南城,地位虽只是一省首府,却与京城建业不遑多让。
“一道首府,果然气象不同。”阿丑轻声赞叹。
已经习惯为阿丑解释大乾风物的清梦,在一旁含笑解释:“淮南城可不是首府那么简单,这里原本是前朝的都城。后来太祖皇帝打下江山,才定都建业。所以,除了京城建业,这里算得上是大乾最繁华的地方了。”
阿丑颔首不语:前朝古都,到底是不同的。
马车在钱府门口停下,阿丑站在马车旁,扫了一眼大门上方的“钱府”二字,再看这座府邸的规制,便知道这并非普通人家。然而再多的,她也不清楚了。
徐泰走过来解释:“阿丑姑娘,病人就在钱府内。”
阿丑点点头:“嗯,那就先去诊脉吧。”
钱府管家领着徐泰和阿丑跨进钱府大门。外院布局大方气派,松竹清香淡淡萦绕鼻尖。在庭院中穿行而过,训骂声由远及近,闯入耳中。
“你这蹄子,自从到了明竹苑,歪脑筋坏心思一套接一套的!”林四家的厉声训斥。
林宛儿低声啜泣着,不发一语。
“今日太太只是掌了你的嘴,没把你撵走,那是看在你爹和我这么多年来辛苦的份儿上。你是家生子,安安分分日后自有你的好去处!”林四家的看着自己的女儿,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林宛儿低声反驳:“?儿她们不也是这样吗……”
林四家的打断女儿:“不入流的东西!好的不学尽看着坏的!你是二爷身边的人,正房嫡出,日后前程大着呢,得罪了太太有什么好处?那?儿跟的又是谁?二爷就算再喜欢你,也要听亲娘的。你日后若是再这般糊涂,大罗金仙也救不了!”
这一番话,阿丑听在心里,却什么也没说,装作充耳不闻。大户人家,人多事多,见怪不怪。不过敢在外院训斥人的,还真是少数——想让女儿安分守己,自己就要先做好榜样才行呀。今日听见的人会有多少?她是不会说,那别人呢?想来那个婆子也是个身份地位不低的,听这番话,还是太太身边得力的,才敢这般嚣张。
不多时,便到了正房,门外的小厮通报后,管家这才领着他们进去。
里间榻上,一个年逾不惑的男子躺在那里,眉间疲态尽显,脸色极差,果真病得不轻。
阿丑行了一礼,便上前诊脉。
徐泰和阿丑皆是医中高手,也明白高手的底气——中医讲究望闻问切,但高手通常是先望先切,然后再通过问和闻来验证自己的诊断。是以来到钱府之前,徐泰没有向阿丑透露半点有关病情的信息。
片刻后,阿丑放下诊脉的手:“痰多,胸闷,伴有癫痫之症。此病由来已久,怕是已经试过许多药,但都不见成效吧?”她的语气淡然温和。
徐泰点头:“的确如此,之前在下所开的方子,对于痰症能缓解不少,但始终无法痊愈。这病,很折腾人。”
阿丑闻言点点头,一边写方子一边说:“气先虚而痰饮中之,如果一味治痰,则更加气虚。故而,以补气治本,豁痰治标,兼治癫痫。”
徐泰恍然大悟:“原来是气虚!”说着接过她端正的字迹,只见药方如下:
潞党参五钱.炒白术三钱.白茯苓三钱.炒黄三钱.制半夏八钱.蛀陈皮一钱五分.姜汁炒桑枝二钱.姜汁拌炒蒌仁一钱.九节蒲研次入三钱.西薤白打次入三钱.生白蒺去刺三钱次入.旋复花绢包一钱.'1'
“此病由来已久,治起来要费些时日,先按这方子抓药吧,如果没有什么意外,十几帖下去就能好转。”阿丑解释道。
徐泰面露喜色:“多谢阿丑姑娘。”
管家这时候站出来说:“既然要费些时日,老爷已经嘱咐过下面,给徐公子和姑娘分别安排了客房。今日二位舟车劳顿,不如早些休息。”
“也好,若有什么情况,来诊脉也方便许多。”徐泰点头应下。
阿丑也没什么想法,她本就是跟着徐泰来的,一切由徐泰安排。
注:
'1'出自《王孟英医案绎注》,清·王士雄著。
☆、033 走水
钱府外院靠西边的雅安居,位置有些偏僻,却也还算得上清幽。雅安居的东厢房分给了徐泰,阿丑则住在西厢房。院内松柏林立,为这满目萧索的寒冬腊月添了几分绿意。
夜幕低垂,用过晚膳的阿丑倚在榻上翻着手中《大乾律》,抬头瞥见对面黑漆漆的东厢房,她心下疑惑:“徐公子还没回来吗?”
清梦挑了挑烛芯,将灯罩重新盖好:“公子在淮南城有些朋友,大约是去相会了。”
阿丑点点头,语气平淡:“钱府,是什么来头呀?”
“这个,”清梦浅笑着摇摇头,“奴婢也不清楚。”
阿丑微微蹙眉,有些许不快:来都来这地方了,徐泰却一直不曾告知那个钱某人的真实身份。其实若她想问,随便逮着一个婆子,便也能问个一清二楚,除非——她面纱下清澈的双眸扫了一眼清梦,除非清梦拦着。
月色西沉,阿丑合上手中书卷,眨眨已经颇有睡意的双眼,伸了个懒腰,就听见外面一阵喧闹。
“走水了,走水了!”
“快救人!”
清梦反应最快:“姑娘先待在这,奴婢去看看怎么回事。”说着冲出房门。
阿丑也十分担忧,想走到窗前看看情况,突然间,屋内陷入一片漆黑。她站在原地,似乎被定了身,连手指也动弹不得。
莫非,这是传说中的点穴?
未及细思,黑暗中,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她后方传来:“看来当初,我真不该心慈手软,留着你,始终是个祸害。”那语气轻松随和,却叫阿丑听出了半分杀意。
是他?是那个危险的种ma?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何,想杀了她?祸害又是什么意思?
一连串的疑问在阿丑脑海中闪过,可她根本没有思考的时间。如今要用拖字诀,拖到清梦回来,她才会安全:“这位公子言重了,阿丑向来以治病救人为己任,何来祸害一说?”
“治病救人,”夏翌辰散漫的语调微微上扬,带着讥诮,“连未出生的孩子都要残害,这叫,治病救人?”他似乎听见什么滑天下之大稽的趣事,低笑声十分愉悦。
阿丑闻言暗自恼恨,却心知此时辩驳,这人多半不会听。要说今日他的目的,难道,是为了那个怜香寻仇?可是,怜香一介谯郡的风尘女子,怎么会和京城官贵扯上关系?难不成他处处留情,每个风月场所都要光顾一遍?
“公子,凡事讲求证据,别血口喷人。你不相信,我也没办法,清者自清,浊者自浊。”阿丑说得理直气壮:本来小三就是不对。
夏翌辰轻快地笑了:“你还真以为,你能拿得到银子吗?罪魁祸首江永坚的妻子死了,怜香跑得无影无踪,如今只剩下你,你觉得,徐泰会放过你吗?嗯?”他的声音逐渐靠近,凑近阿丑耳边。最后的一声疑问,似威胁又似挑衅,却带着一种特有的磁性魅力,要将人吸进去一般。
“我看你是被害妄想症吧?先说我害人,再说徐公子害人,下一句是不是天下人都要害人?”阿丑鄙夷地反驳。
他淡然的声音回响在她耳边:“你不相信?那你说说,今天你给谁治了病?”
阿丑一个语塞,不知该作何回应。的确,徐泰一直在防范她。而怜香,真的失踪了?对了,当初公堂之上,怜香提到,江永坚的妻子不过是个普通村妇,怎么能把手伸这么长,她怀疑有幕后主使。而自己当时确实也对此起了疑心。
“你凭什么说这件事和徐泰有关,我怎么相信你?”阿丑试探着问。
“你只要想想,为何一个普通村妇,能有这么大本事;再想想,为何徐泰会好巧不巧地出现在那里。”夏翌辰大步后退,似乎找了个地方坐下。
阿丑心知,这一切的确可疑,但也只是可疑:“那你又想利用我做什么?”
“江永坚的妻子是怎么死的?”他散漫不羁的语气突然凝聚,变得郑重起来。
“自尽,因为对江永坚绝望,撞墙自尽,这点毋庸置疑,古井村都看见了,也听见了她的遗言。”对于怜香一案的案情,阿丑没有隐瞒的必要,不管谁问,她都会照实说。
“江永坚的妻子在动手前后都和哪些人接触过?”
“这我就不知道了,你问江家其他人,兴许还更清楚,我只是古井村一个平民百姓。”阿丑明白,其实只要找出江三嫂是通过哪些人把堕胎药下给了怜香,就能找出幕后黑手。可惜江三嫂已死,也不知线索能不能接上。如果真有幕后黑手的存在,江三嫂也是个替罪羔羊,别人把动机和行为都给她安排好了,好一招请君入瓮!
“我可是觉得十分有趣。两个月前,你还是建业的小乞丐,如今摇身一变成了古井村的平民百姓。”夏翌辰一副开始聊天聊地聊人生的模样。
阿丑嗤笑:“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有什么稀奇的?难不成我从良向善,公子还要拦着?”
夏翌辰知道,阿丑是有傲气的,旋即拍拍手,语调散漫:“这里是淮南道刺史钱展业的府邸,你若想活命,钱展业会是棵好大树。别助纣为虐,若我再看见第三次,后果自负!还有,刚才你有句话,我觉得很有意思。其实天下人,都会害人……”他的声音逐渐远去,似乎连脚步声都不曾听见。
眨眼的一瞬,烛光再度亮起,阿丑伸了伸手,能动了?她早已一身冷汗,此刻长呼一口气,瘫坐在旁边的椅子上:这个人,真是太奇怪了,忽冷忽热,忽远忽近,真应了她当初的评价——危险。方才若是稍有差池,或许她就命归黄泉了。此刻,她愈发坚定地想要逃离这一切,回归平静的生活。
外面传来脚步声,清梦走进房门:“姑娘,是东边马厩走水了,还好没人伤着,都救下来了。”
阿丑拍拍心口:“救下来就好,方才真是令人害怕。”
“没事了,姑娘早些休息吧。”清梦安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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