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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中箭的蝴蝶 作者:灵芝炒河粉-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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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那位渡人已经亡故了,却刚好有个盲人来替他的班。」
「盲人?」
「是的,」农妇笑了笑,「那人眼盲心不盲,迎来送往的已有几年,公子大可放心。」
渡头旁挂著一面旗子,果然写著『悠悠渡』三字,字是黑色的,但也已有些褪色,显得有些灰蒙蒙的感觉,白色的布却染上了岁月的苍黄,暗灰暗黄地摇曳著在凉风中。这荒村渡头人客稀少,蓬船拴著岸边,浮浮伏伏,船中似有一名歌女。歌女与盲渡人说:「小女盘川没剩多少……」
盲渡人答道:「那便唱歌一曲来作渡资罢。」
歌女大为感激,清清嗓子,转轴拨弦,抚著琵琶轻吟低唱,那一首《长相思》便从船中悠悠飘来,绕树三匝,如秋叶一般落到秋意云的耳边。
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头,吴山点点愁。
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月明人倚楼。
曲调清冷,虚浮,如同江面上的漠漠寒烟。寒烟在柳树色中盈翠,还在初春的时节中透出几丝若有若无的芳香来。
一曲末了,秋意云也来到了船边,缓缓地俯下身,看到盲渡人身上破旧的黄色袍子,袍上打著补丁,显是穿旧了的。他头上罩著帽,帽上扑满风尘,边缘灰暗。秋意云低声说道:「船家,什麽时候开船?」
盲渡人身躯一震,半晌答道:「再听两首歌吧。」
秋意云便慢慢地坐到蓬船中。歌女又盈盈地拨弄琵琶唱起歌来。那个歌女的琵琶已十分残旧,正如那名歌女也已年老色衰,眼角有著深长的皱纹,身上穿的是破旧的衣裳,嗓音也因为年纪染上几许岁月的沧桑。
所谓的美人迟暮,英雄末路。
歌女用极为憔悴的声音唱著《玉楼春》:
三年流落巴山道,破尽青衫尘满帽……
三年前,杨逸凤与木药激斗,最终将木药杀死,自己却也身受重伤,跌落了这条江中,幸而被渡头的老人所救。渡人家中穷得揭不开锅,要救杨逸凤,只好求助於村民。此处的村民却是古道热肠,想方设法的筹了钱,又到村外找了大夫,好歹将杨逸凤救活了过来。但杨逸凤最後仍是功力涣散,双目失明。
渡头的老人说:「村里的人如果要到外头去,只能走这条水路,如果没人引渡了,就只能翻山。那山中猛兽毒蛇甚多,又有瘴气。如果你想报答村民们的话,就在我百年之後接替我吧。」
歌女仍在唱:身如西瀼渡头云,愁抵瞿塘关上草……
一年对於他来说,似是十年。杨逸凤有些忘了自己过去到底是个怎样的人,那些少年意气,那些翻云覆雨,那些情深意切,都显得像江水上那飘渺的烟波。是谁曾穿著蟒袍,在宫禁中推出了一个太後、推出了一个九千岁?是谁曾穿著赤色的红袍犹如蝴蝶一样穿梭在江湖中,翻起了多少的浪?又是谁……
这三年,他每时每刻都在无边的黑暗中,掌著棹,他的手动,那棹便动,那便有滑过水波的声音悠悠传来,如同一首山清水秀的歌谣。他有时会想起渡头老人说的话:「我要去了,便能再见到老婆子了,是吧?我再不去,恐她等得慌了累了。」
再绵长的思念、再沉重的爱,都抵不过生死之间的一道刀口。
歌女仍在唱:春盘春酒年年好,试戴银幡判醉倒……
杨逸凤听到了秋意云的声音,失明的双目竟溢出了热泪来,只是他的帽檐上垂著黑纱,外头的人是看不见他的脸、也看不见他的泪的。他与这世界,就是隔了这麽一重黑色的纱。
歌女一曲终了:今朝一岁大家添,不是人间偏我老。
这春来了,人人都长了一岁。但对秋意云来说,这一岁长得不算什麽,对杨逸凤来说,却是又老了许多了。杨逸凤幸亏自己盲了,不知道自己此刻的容颜有多麽的憔悴、皱纹有多麽的深邃、头发有多麽的苍白。
老了的歌女仍淡淡一嗮,说道:「公子急著赶路吗?若不是的话,再容奴家唱一首吧。」以往多少人千金求著歌女唱一曲,而现在,她独抱琵琶回乡去,此一行,恐再无识听的人来品味了。
秋意云当然是在赶路的,但此刻,他却突然不想那麽急著走了,便道:「无妨。」
杨逸凤道:「姑娘会唱晏几道的《清平乐》否?」
歌女便颔首,抬手弹起琵琶,幽幽开声:
留人不住,醉解兰舟去……
杨逸凤只叹道,自己这烂船,可算不得什麽『兰舟』,自己这残破之身,也不堪醉了。
「一棹碧涛春水路,过尽晓莺啼处……」
杨逸凤只叹道,这里或许算得上一棹碧涛春水路,可却没有伶俐可爱的黄莺,只有孤寂不祥的渡鸦。
「渡头杨柳青青,枝枝叶叶离情……」
杨逸凤又想,这里本叫绿柳渡头,许是又不少柳吧?这离情,却只有我一人生受著。杨逸凤一直有留意天下一庄的消息,知道秋意云过回了本来的日子,便知秋意云大概又是离魂症犯了,又把自己给忘了。事到如今,离情别意,都是杨逸凤一个人的独角戏罢了。
「此後锦书休寄,画楼云雨无凭。」
一曲罢了,杨逸凤便醒解蓬船,将那棹拿起,勉强支起身来撑船。作为习武之人,他的双手仍是有力的,然而他的身躯却有些佝偻。江风吹来,打在他的身上,显得他更是骨瘦如柴,这风又挟带著一些杨逸凤身上的冷香,扑到秋意云的脸上。
秋意云的心,像是遇著了春风,心田上一些冷霜缓缓融化了开来,整颗心像是沾了水一样的湿润。他的双眸,竟垂下泪来。
歌女讶然问道:「公子何以流泪?」
秋意云仍摇头,道:「我不知道……」



(11鲜币)尾声

杨逸凤缓缓地摇著木棹,荡出浮水潺潺的声响,融入微凉的江风里。这船身轻荡,歌女一个不稳,抱著琵琶便往对面栽倒,落到秋意云的怀中去。秋意云只扶住她,也尚算君子。江风依旧悠悠,只是,突然,风中渗出了些许令人颤栗的寒意——歌女袖中滑出一把飞刀,往秋意云身上打去。秋意云正要出手,却发现双手竟不能动,原是被琵琶弦一般的蚕丝捆住了手,双手在瞬息间被拧到琵琶上。
歌女确实是一个歌女,只是也会武功,效忠於自己的组织,平日以色相和武艺来害了不少好汉。现下她已年老,主人已不再宠爱她,只不断地让她处理一些棘手的事务,并不管她的死活。因此,适才歌女曲中的幽怨都是真的。可是,她除了幽怨,还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办正事的时候,她向来快准狠。
若换著平日,她未必能这麽好运得手,可刚才秋意云正自在为杨逸凤而失神,这一不留神,便被她算计了去。只见女人那弹得一手琵琶的纤纤玉指正拈著把刀来,二人离的很近,秋意云行动又被制,眼看已是避无可避,凶险万分。
只是此时,却听得一声脆响,原是杨逸凤将木棹往二人间一横,隔了那夺命的刀,往外一扫,打掉了女人缠人的线。
歌女双手一震,便道:「想不到一个渡人也如此深藏不露。也罢,今日我杀不了你便是死路一条,唯有与你们两个拼死一搏。」
「是谁指使你来杀我?」秋意云将手中摺扇打了出来,往歌女身上击去。歌女只与他见招拆招,并不回答。杨逸凤本是真气涣散、身体羸弱,刚刚使了功力,正自内息不调,只觉耳边轰鸣不觉,不闻其他,又是全身乏力。秋意云与歌女在狭小的船上你来我往,打得蓬船摇摇晃晃,杨逸凤还哪里站得住,『噗通』一声的,便往後栽倒,掉到江里去了。
秋意云闻听这落水声,便侧过头去看,船头不见了那蓑笠渡人,却见船前水波圈圈,他是一惊,料得那人定是坠江了,心急火燎的,也顾不上那杀人歌女,竟也纵身跳进了江中。歌女大为讶异,站在了船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歌女的水性并不算得上好,又深恐秋意云此举有诈,便没追进水中去了。
秋意云跳水,也并非要诱敌,看那歌女的身手,偷袭不中,要杀秋意云那是自寻死路,他也犯不著故布疑阵。他下水去,是爲了寻那个渡人。
杨逸凤是在自己的小屋里醒来的。他的小屋虽然简陋,但也算洁净。尽管他是个盲人,却还是挺在意家里够不够乾净的。他是看不到,却也能摸到、闻到。灰尘与污垢的触感、气味都让他不适。他从水里被捞出来,换上了洁净的衣服,而秋意云也穿上了杨逸凤的粗布衣裳,在他的床边发呆。
杨逸凤的发丝几乎都发白了,眉头和眼角都有皱纹深陷,即使是睡著的时候,就皱褶眉头,让那皱纹越发显得深。不知为何,这样一个年纪渐长的男人会让秋意云觉得极为心疼。秋意云静静地坐在他的床边,想著,自失忆以来的日子,他总觉得身边缺少了什麽。屋中那些多出来的书、柜子中那些并不符合自己审美的布料、雕刻著朴素花纹的砚台、散发著芳香的花圃……这些,都隐隐约约提示著另一个人生活过的气息。
他的生命中是否还有另外一个人?
没有了这个人,心中就像缺了一个口,每当一个人的时候,便似能听到风从那里穿过的声音,教人倍感空虚。就是这个缺口,让他无法像以前一样游戏人间,让他对什麽事情都变得提不起兴致,让他每天每夜都难以入寐……
这个双目失明的男人……就是那个人吗?
「醒了吗?」秋意云看著男人,说,「你醒了?」
杨逸凤的脑子还有些不清醒,听得秋意云的声音,便抬起手来,说:「云儿……」
『云儿』两字,仿佛重锤击打在秋意云的胸膛上,震得他的五脏六腑都发痛。「你叫我什麽?」秋意云双目发红地握住了杨逸凤抬起了的手。
杨逸凤那声叫唤似是无意识的,半晌,他又昏迷了过去。过了好会儿,他才又醒来,这次才是真的醒了。
「爲什麽要不顾性命的救我呢?你的真气已经十分散乱,妄自运功,难道是不要命了吗?」秋意云问。
「百世修得同船渡,你我相逢便是有缘。」杨逸凤答道,「有缘便帮,能帮就帮罢,反正我也帮不了他人多少年了。」
「若是说,我们修得了更深的缘分,也未可知。」
百世修得同船渡,千世修得共枕眠。
江湖的风波总是一叠又一叠,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那位名门闺秀的招亲触动了各路英雄的神经,背後却似乎隐藏著一个更大的阴谋。不然,哪里会有杀手一路地追击秋意云呢?
秋意云本想:这大小姐我本身不稀罕的,但你越不让我去,我便越是要去,你越阻止我去娶,我便越要娶。你越密谋什麽,我越要破坏什麽。
他本是这麽想的,可到头来,江湖上却消失了秋意云这一号人物。有江湖传言说他已被杀手所杀。秋紫儿也不知哪里弄来一个『义子』来掌管天下一庄,天下一庄、武林盟、五毒教成了三足鼎立之势,又掀起武林江湖的另一个新的故事,却也与不在江湖的人无关了。
月朗星稀,窗外的枝头挂著一轮明月。
「爲什麽越是重要的,反而越是要忘掉呢?」
「因为太重要的吧。」
「我不懂啊,这话是什麽意思……」
「不要管这些事情了吧,还是想想明天到哪里去游玩好了。」
杨逸凤现在看不了东西,却仍是热衷於四处游玩。听听不同地方的鸟儿是如何啼鸣的、水声是如何叮咚的,又或是闻一下那里的气息,便已十分愉快。秋意云一直拿著天下一庄的钱去陪他玩,秋紫儿也不闻不问。
杨逸凤虽然看不见任何东西了,但是他仍是能细致地体察到秋意云细微的一个叹息还是轻轻的一声笑,还有掌心的温度、枕边的凹陷、腰上手臂的重量……无论如何,杨逸凤在秋意云眼中,仍是那只色泽艳丽的蝴蝶。
蝴蝶虽过不了冬,在秋季相遇,仍非太晚吧。

作家的话:
完结了!!多谢大家一路上的陪伴,这篇文终於完结了!!之前有一段时间颇为痛苦的,无论是新坑还是旧坑,都能写得出,就是这篇文挤不出来,撸结局的时候把我的手都撸酸了……到底还是撸出来了,谢谢大家一路上的陪伴,谢谢!谢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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