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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帝王略 作者:欧俊呈-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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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眼望我:“太子殿下请看,燕王卢绾,楚王韩信,长沙王吴芮,梁王彭越,淮南王英布,赵王张敖,韩王信。当年共推汉王称帝的七大诸侯王,燕王臧荼已身死名裂,楚王被囚长安,其他几个诸侯王,怕是心有不安了,接下来的仗,只会更难打。”

我闻言一怔,对我来此的用意,他倒是真知道得准啊……

曾经在我心中,对他藏得迤逦的感情,似乎躲到了我再也看不见的地方;举目所望,都是他指点江山的权谋。

我看着地图,沉吟片刻:“我何尝不知,胜燕王,是奇兵,也多托于他小视我。如今若是各个诸侯王都厉兵秣马,便难以攻克了。”

他轻声道:“当年韩信自立为齐王,便是走错了一步棋,现在他已痈痔上身……”说罢他深深地看进我的眼:“殿下所为,只是减缓了他病症入骨髓而已。”

我沉默半晌:“有何药可医?”

他铺好了地图,便坐在了对面:“心病只能心药医。”

“楚王有何心病?”

他微微一笑:“这还要太子殿下自去寻了。”

我心下微叹,面上只是微笑不语。

这……张良这算是为韩信求情了?

他先跟我说天下大势,七大异姓王,不易攻取;
再说韩信有心病,若能医,便能用。

可惜了,我不是父皇,我尚无如此吞吐山河的气魄,楚王,我实不敢用,亦不愿用。
这件事……就到此为止罢。

“若是不用楚王,孤果真平不了那些异姓王么。”

张良看了我一眼,沉默半晌,终是叹了口气:“殿下太子之尊,每事征战,总会有危险。”

我靠在塌上,缓缓闭了眼:“多谢子房先生关怀。”

“楚王,是天下奇才;若是太子不能用楚王,还得天下奇兵才是。”

“何谓天下奇兵?”

“如今战车,皆为木质的,内置青铜佩枪,独辕独辀、双轮、方舆长毂,以轭驾马,马数两匹。车乘三卒;一人御车,余二人作战。左侧以射为主,右侧以格杀为上。然这种战车全由弱点,马易交错,不易同时驱策,易翻车,易断轨……”

“如今攻城器械,床弩和礮,登城用的云梯,跨越壕沟的濠桥、折桥,掩护兵卒抵近城垣的轒輼车,登高的巢车、望楼车等……”

“如今诸侯王中,皆为习用干戈,自秦朝以来,未尝变过;若是太子殿下能着天下能工巧匠,一并推陈出新,研制专门针对各诸侯王之器械,未尝不能为奇兵。”

我一怔:“果真如此?那天下能工巧匠,又在何处?”

“还望太子散财以聚之,如今,只有太子殿下为此事,方能冠冕堂皇。”说着他从袖中抽出一张绢布,铺陈在我的面前,上面密密麻麻都是人名和地名。

他垂首向我道:“这些都是臣年少时,贪取奇技淫巧时,遍访义士,搜得的。”

我将它收入怀中,原来如此,他早就起了意,要和我一道图谋各个诸侯王,难怪不能居于京城……却在这奇山异水中,修生养性。

我垂首:“多谢子房先生了。”

“太子殿下客气。”

忽然想起了我带来的礼品,便起身开门而出,将系在马鞍上的药材都抱了进屋内,用脚阖门,尽堆于塌:“子房先生,若还有什么需要的,孤下次再给你带。”

这些礼尚往来,只是聊表我的心意。

他一怔,轻笑道:“心静自然身清,子房如今一介草民,太子殿下不用多劳了。”

我静静地看着他的面容,微微一笑,笑他的疏离。

其实在我刚来此世的那段时间里,沆瀣横流中,总有一缕清冽的泉水,缓缓地流进我的心,那便是他了。

但他的淡然,他的心域,似已磨平了我心中忽生的萌动;
就像楚王用他的背叛颠覆了我对太傅的憧憬一般。

我看着张良的面容,平缓地道:“子房,孤为你费心,那是应该的。孤知道,孤虽然能给你华服轻裘,能给你万千广厦,能给你高官厚爵,但你未必在乎这些……只是孤惭愧,孤除了这些,又没什么其他的能给你……孤心里一直念着你呢,念着你对孤的恩情,念着对孤的教诲。”

张良似乎闻言一怔,风来吹散了满屋的暗香,庭室无声。
半晌他才答道:“太子殿下……”

我笑了笑:“今日也不早了,我就不叨扰子房先生了。”

他抬眼看我,明眸中如秋月般浸着光华,而如远山云如画般,飘渺不可即。

他拿出一把木伞递给我:“今夜有雨,太子路上小心。”

顶上密云不雨,我将他的伞揣进怀里:“多谢。”

他微微颔首,将我送出蔽庐,我在离去之前,牵马来到他的身边,看着他的眼睛道:“孤今天来的时候,便觉此处云雾环绕,不似人间;孤又在溪水边发现你,更是惊为天上人。”说着我顿了一下,不经意地笑问道:“子房,孤常常想,你有没有一刻凡人心?”

他闻言一怔:“殿下说笑了,子房本是一介凡人。”

“楚王太傅曾教过孤,在这个世上,没有攻不取的营寨,没有破不了的城池。但孤却觉着,唯有子房之心,却好似从不曾被攻破过。”

他垂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轻轻地道:“太子殿下,可是听见了臣和楚王的谈话?”





27

27、番外 子房的过往(已修) 。。。 
 
 
他从诞生的那一天起,就是贵族,姓姬,和周朝天子同姓。

他的祖父任韩昭王、韩宣惠王、韩襄哀王三朝丞相;他的父亲,任韩釐王、韩悼惠王两朝丞相。
从记事起,他便知道自己的家族,是天下都能排得上名号的望族;而他自己,生来便是上位者,以后会继承家业,成为名扬天下的公子。

但这一切都在一瞬间消失殆尽,秦军破了韩的都城,碾碎了姬家所有贵族的高傲。他的父亲以身殉国。记忆中的那一年,他刚过完五岁的生日。

他在父亲旧部的帮助下逃匿了,隐藏在民间。但他从未忘记自己的复国之梦,从未忘记自己身上流淌的姬姓血统,他还记得父亲抱他在膝盖上,唱着韩的军歌,嘹亮而悲壮;他还记得父亲问他有何志向,他坐在父亲的肩头,指着远方——灭强秦,抚弱国。

他渐渐长大了,容貌却越来越像母亲,这让他极为厌恶。铮铮男儿,却貌如好女,真是他争天下的耻辱。

他开始四处收买义士,结交豪侠,笼络父亲的旧部,打探消息,只为有一天能完成自己的复国之梦,重振家族的显赫与荣耀。

十五岁那年的秋天,他得到了等待已久的机会。他已探得秦始皇东巡的路线,于是他弟死不葬,散尽家资,募集人马,前往博浪沙刺杀秦始皇。

有人说他刺秦莽撞,有人说他对弟无情,他却哂笑,大志,岂是尔等匹夫所知?

他埋伏着,远远看见了秦始皇的车驾,便命人用一百二十斤的大锤砸了上去。车身碎裂,他正要欢呼时,却发现支离破碎的车驾里空无一人。

世界仿佛一瞬间坍塌,比那年秦军破韩时,还要破碎的彻底……

恍惚间,他在护卫的保护下冲出了秦兵的重围,隐在芦苇中没命地跑着……身上全都是混乱中砍开皮肉的刀剑伤,不停地淌血……身后的追杀声却越来越近……

没有路了……
前面是一条河……

他咬了咬牙,他真想如他父亲一般,在敌人面前自刎而死;但……他不想让自己的尸体落在秦人手中。

他纵身跳了下去,几只羽箭破空而来,似乎扎进了他水中的身体。冰冷彻骨的寒意,眼界中漫上的鲜红……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他在水中苦笑,他在生命终结之前只有遗憾:若是不认错那辆銮驾该有多好,若是是真能杀了那个自称始皇的自大凶残之徒,该有多好。

——视角转换线——

从他记事起,大家就唤他十三。因为他是父亲嬴政的第十三个儿子,父亲连名字也没有为他取,因为父亲的儿子太多了,他的生母太卑贱。他长到五岁时,总能听说有姐姐或者哥哥因为犯错,被推到城外斩首,父亲杀起至亲骨肉来,似乎从不会眨眼。

这时有一个人走进了他的生活,那个人是他血缘上的哥哥,叫做扶苏,是当时父亲最看重的长子。扶苏给他吃的,让他不再挨饿;教他练武,让他不再受欺。

很久以后,他尚记得那次随驾的情形,他担任右护卫,在最前面的车驾旁护驾。一行一共有九辆车,但谁也不知道父皇坐在哪辆车里。

惊天的一幕发生了,一柄重锤划着他的脑际飞过,砸在他身后的车上。他如五雷轰顶,再看时,却只见空空的,破碎的銮驾……

芦苇微动,他知道……他若是抓不回刺客……下一个死的皇子便是他了。他嘶吼着吆喝着人马,纵马提刀向刚才飞出重锤的地方围了过去。

血染红了芦苇,最后却仍有一个少年突出了重围,他跌跌撞撞地朝河边跑去,一头栽进了河里。

身后羽箭齐发……
河中很快漫上了红色的血水。
其他人马看了会儿,都渐渐散去了,去找父亲领功讨赏。只有他留了下来,他想割下那个人的项上人头,这份功劳,该是很大了吧。父亲也许会因此注意到自己。

他一直追到河的下游,才在一只飘在河边的浮木上,发现了刚才那具尸体。他将尸体拖上了岸,正拔刀的时候,却见那个尸体咳嗽了两声,竟微微睁开了眼。

他怔住了,不是因为这具尸体的死而复生;而是因为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眼睛——明亮,清澈,就好像天上的星辰,三月的烟春……

那人似乎浑不在意自己的伤口,却牵着冻僵的脸,对他笑了一下。
真好看,他一瞬间被恍了神。
最后他放走了那个人,还为他作了包扎。

他的事并没有引起父皇的注意,父皇只是震怒于刺客的嚣张。父皇一怒之下,要将当日所有守卫之人,全部治罪。
也许,他要死了……
他苦笑,幸好放走了那个人,就算抓住了他,也是一个死字吧。那样急于立功的自己,岂不是更凄惨?
可扶苏这时再一次来到他的身边,赞他身手矫捷。
然后扶苏问他,要不要当自己的死士。他答应了,顺从地舍弃了自己的姓氏,从此像一个奴隶一样成为兄长的影子,因为他别无选择。

他保住了一条命,成了扶苏的贴身侍卫,也成了扶苏的眼睛和嘴巴。他的手被扶苏拿着刀割开,他的血和扶苏的血混在一起,他发誓效忠他。

但他嘴上叫他主人,心中,却仍然喊他扶苏。也许,这是皇子剩下最后的尊严。

这时胡亥接近了他,胡亥理解他,尊重他,从不将他作为奴隶一般看待。胡亥还问过他:你是皇子,扶苏也是皇子,为何你却要奉他为主?

这个问题,他想了很久,却一直没有答案。

扶苏常常将自己吃剩的饭菜留给他一份;做衣服余料也送给他一匹。众人都说扶苏仁爱,他却觉得屈辱。

父亲驾崩的时候,他正跟着扶苏在西北驻军,扶苏苍白着脸色,坐在案台前问他:父皇真的要让孤为他殉葬么?可孤出征前,父皇还准备将帝国交给孤……为何父皇又改变了心思,要将帝国传给胡亥了呢?

他看了一眼案台上的御剑,忽然觉得扶苏虚伪,他心想:若是你真的敬父皇,又何必问?你只不过是舍不得死罢了。

其实他进来,是为了告诉扶苏,他收到了密信。信中说,父皇遗言让扶苏殉葬之事,只是胡亥和赵高的一场阴谋罢了,但御林军已被赵高控制了,信中说让扶苏留在边疆,深谋远图,再作打算。

他看着扶苏有些苍白的面庞,忽然一个可怕的幻想蓦地跳跃在他的脑中……

现在……这个被他称之为主人的扶苏还不知道,他也许不久后会知道,但他现在不知道。若是他死了,自己……是不是自由了?

若是他死了……

他沉默了,不发一言。

却见扶苏站起来道:罢了,罢了,无论真假,孤终是不愿见父亲的帝国分裂。孤与胡亥,又能争什么?

说罢,扶苏便将剑横在了自己的颈项上。

扶苏有些落寞地望着他说:十三,孤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了。你为人耿直,又是孤的皇弟,孤本想一辈子护着你,如今却不得了。

他下意识地开口问道:为何?

扶苏笑了:你还不懂么。是啊,你从来不懂,你喜欢吃的菜,孤总想变着法子让人给孤做,再留给你吃;你冷了,孤想给你添件衣服,又怕下人的料子折辱了你,所以孤总是自己做衣服,顺着也为你缝一件……

他刚要抢步上去,一阵红色的血雾散出。扶苏倒在了地上,他没有闭眼,不知是望着咸阳的方向,还是望着自己,似乎死不瞑目。

第一次,他流下了泪水。

他后悔了。

因为在扶苏倒地的一瞬间,他想起了好多次,他睡不着的时候,扶苏说自己想喝酒赏月,让他作陪;他想起了很多回,他为扶苏挡箭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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