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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鲍鹏山新说<水浒>(一)-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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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林冲会否像饶恕董超、薛霸一样,放掉陆虞候呢?

林冲骂道:“奸贼,我与你自幼相交,今日倒来害我,怎不干你事!且吃我一刀。”把陆谦上身衣服扯开,把尖刀向心窝里只一剜,七窍迸出血来,将心肝提在手里。

如果我们不从个人品性上看问题,我们看看林冲和陆虞候这段终极对话,是很有意思的。

林冲对陆虞候的指责无疑是合理的:你我之间,无冤无仇,你如此害我,情理难容。

但是,另一方面,既然你林冲也承认你们之间无冤无仇,那么,林冲也就无法指证陆虞候的杀人动机。没有动机的故意杀人显然是不可想象的、不合逻辑的。那么,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呢?

为什么两次劝阻鲁智深救下董超、薛霸,对陆虞候,林冲就不能原谅了呢?

第一,陆虞候要害林冲,不仅有被动受命于高太尉的一面,还有主动参与、积极献计、以求赏识,从而升官发财的一面。为了自己升官发财而害人,当然不可原谅。

第二,陆虞候害林冲,不是一次,而是一而再,再而三,不置林冲于死地决不罢休。

第三,他和林冲自幼相交,兄弟相称,陆虞候的行为,危害了基本的为人处事之道,尤其可恶。

这三条之中,触犯任何一条,都不可宽恕。因此,像陆虞候、富安、差拨这样恶贯满盈之辈,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杀不足以明道德,不杀不足以护法律,所以,绝无宽宥之道,他们只有死路一条。

实际上,相对于武松、李逵的滥杀,林冲是非常节制的。他不但没有多杀,他实际上是少杀了:至少还有三个人,是该杀而没有杀的,那就是:高俅、高衙内父子,还有一个沧州牢城营的管营。

该杀的杀了,草料场烧了。家呆不成,呆到牢城营。现在,牢城营也呆不住了。一个社会,假如逼得人连监牢都呆不成,这个人,他将去何方?

第三章 这个世界没了门

我们来看看以下对林冲行为举止的描写:再穿了白布衫,系了褡膊,把毡笠子带上,将葫芦里冷酒吃尽了。被与葫芦都丢了不要,提了枪,便出庙门投东去。

林冲终于幡然醒悟,大梦初醒,彻底绝望,从而绝决远去。值得注意的是此前描写中一再提到的林冲的六件身旁之物,这地方有写到的,还有没写到的。无论写到的还是没写到的,都有特别的意义:第一,写到的有被子与葫芦。但是却是“被与葫芦都丢了不要”,是否定式的写。为什么这样写?那是为了写出林冲心中了无牵挂,身外一丝不挂,身如飘蓬,心如死灰,曾经的小心在意,曾经的委曲求全,曾经的逆来顺受,都灰飞烟灭。

第二,写到了“枪”,而且是“提了枪”,是肯定式的写法。与“被与葫芦”的否定式写法作明白对比:“被与葫芦”是安寝与享受,这两样象征他与这个世界和谐共处的东西被丢弃;“提了枪”,“枪”是冲突与决杀,这一样象征他与这个世界决绝与为仇的东西却被握在手中。从此,花枪上挑着的,就不再是酒葫芦,而是人头了。

第三,写到了白布衫、褡膊、毡笠子,这些是穿了,系了,带上,也是肯定式写法,并且也与被子葫芦形成对比:被与葫芦,是安居的,这些则是出行的。它让我们想起汉乐府《东门行》中的拔剑东门去的铤而走险。

小家庭如花美眷的温柔乡住不成了,住到牢城营的天王堂,天王堂住不成了,住到草料场,草料场住不成了,住到荒郊古庙,只要还能下有立锥之地,上有片瓦遮身,林冲都会苟且,林冲都会妥协。但是,现在什么也没有了,厚地高天,茫茫大宋,就是没有林冲的安居之所!既然这样,他也就只能人在路途,漂泊江湖,浪迹天涯了。

第四,写到的有酒,而且特别注明是“冷酒”,并以此煞尾,既是印证那人间的寒凉,又让我们读者感同身受。

那么,除了写到的上述几种身旁之物,没写到的是什么呢?

这一段细致的描写中没有写到的一个东西,恰恰是此前的描写中最为郑重其事的,那就是:钥匙。

是的,此时,此前郑重其事的钥匙在描写中消失了,不是林冲把它扔了或丢了,而是钥匙已经无用:这个世界不是对林冲关上了门,而是这个世界根本就没了门。林冲要做的事,不是去找一把钥匙,然后紧紧捏住它,像握住自己的命运,然后试着打开某扇门。林冲要做的事,是在这个世界之外,找一片天地,然后安身立命。这个地方,不在“率土之滨”,不在“浦天之下”,而在“水浒”,在王化之外,在现有的体制之外。

写到的与没写到的,出现的与没出现的,在肯定与否定之间,在带上和抛弃之间,林冲觉今是而昨非,他没有了幻想,没有了希望,在绝望中,一个最忠心耿耿又小心翼翼的人,成了反叛者。

一个最无做英雄愿望的人,就这样被逼成了英雄。

被逼铤而走险的林冲,出了庙门投东去。投何处去?何处可以安身?

第十四卷 逼上梁山

第一章 走投无路,忠臣做强盗

做官,要关系,要门路;做贼,也要关系,也要门路;做强盗,也要关系,也要门路!

林冲往东逃命。却不料走到柴进的东庄,在柴进东庄上住了五七日。

沧州那边,牢城营里管营向沧州府报告:林冲杀死差拨、陆虞候、富安等三人,放火烧了大军草料场。州尹大惊,下令缉捕人员将带做公的,沿乡,历邑,道店,村坊,捉拿林冲。

林冲在柴大官人东庄上,听得个信息紧急,担心缉捕人员寻到大官人庄上,负累柴进,便要离开。柴进道:“既是兄长要行,小人有个去处,作书一封与兄长前去。”

柴进又有一个什么去处供走投无路的林冲安身呢?

柴进道:“是山东济州管下一个水乡,地名梁山泊,方圆八百余里,中间是宛子城、蓼儿洼。”

一部大书,写梁山泊,写梁山好汉,“梁山泊”这个词,到第十一回,终于出现了。

梁山泊,只有在林冲的故事里出现,才能显示出意义。

如果在李逵、李俊、张顺、张横、燕顺、王英、时迁等人的故事里首先出现,那么,梁山泊不过是社会下层、流氓无产者、市井流氓、江湖强盗等聚集的渊薮,一个强盗窝。

如果在鲁智深、武松的故事里首先出现,梁山泊也就是江湖侠客的庇护所,一个杀人者躲灾避难的地方。

而梁山泊在林冲的故事里第一次出现,就能显示出更为深刻的内涵。

第一,它体现了逼上梁山的主题,从而揭示出乱自上作的社会现实。

第二,更重要的是,林冲本来是一个在大宋首都,并且负责皇家禁卫军武术训练的教头,他生活在王化之下,王土之中,是个忠心耿耿、绝无反叛之心的王臣。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但是,林冲百般想做王臣,想做王的顺民良民而不得,他被逐出王土,或者说,他被逼逃离王土,因为,在王土之中,他只有死路一条,王土已经变成死地。于是,他只能逃往梁山泊。至此,我们就可以明白,梁山泊,就是作为王土的对立面而存在的。作品名称《水浒》,也就是王化之外,而《水浒传》,也就是这些被王权抛弃、迫害、追杀的族群的传记!

那么,柴进为什么推荐林冲上梁山泊呢?

首先,他认识那里的人。

“如今有三个好汉,在那里扎寨。为头的唤做白衣秀士王伦,第二个唤做摸着天杜迁,第三个唤做云里金刚宋万。三位好汉,亦与我交厚,尝寄书缄来。我今修一封书与兄长,去投那里入伙如何?”

原来王伦当初不得第之时,与杜迁投奔柴进,多得柴进留在庄子上,住了几时。临起身,柴进又送他盘缠银两,因此有恩。

我们可以做一个比较。当初鲁智深杀了镇关西,逃走在江湖上,躲在赵员外庄上多日,后来官司追逼得紧,赵员外也给鲁智深指出一个安身立命的去处,那个去处是五台山文殊院,鲁智深从此做了和尚。

而柴进给林冲指出的去处,却是打家劫舍的梁山,让林冲做强盗。

这个对比中,有合乎情理而有意思者一,不合乎情理而更有意思者也有一。

“合乎情理而有意思”的是什么呢?

赵员外是个奉公守法、谨小慎微的乡间土财主,他的思想是息事宁人,所以,他出于为小妾感恩,帮鲁智深谋划的这个当和尚的出路,非常合乎情理。如果鲁智深是个危险品,把他送进寺庙,就如同把危险品放到安全保障最好的场所,是最好的安置。

而柴进热衷交接四方豪杰,胸中虽然不能说早有不轨之念,但他特别关照往来流配的囚犯,至少可见他的价值观已经突破正统主流思想,所以,他推荐林冲去做强盗,也很合乎他的性格。

那么,“不合乎情理而又特别有意思”的是什么呢?

是这两个推荐人,都从自身的思想意识出发,而不考虑被推荐人的个性和想法。

鲁智深性格粗鲁,率性而为,最不适合当和尚,赵员外偏偏让他做和尚。

林冲委曲求全,最无反抗性格,柴进偏偏让他做强盗!

最不能循规蹈矩的人,偏要让他做最要循规蹈矩的和尚;最愿意做良民的人,却偏要让他去做最叛逆的强盗!

这完全不合情理!

但是,正如莎士比亚借哈姆雷特之口感叹的那样,谁又能避开命运的暴虐的毒箭呢?谁又知道最后的结局呢?

这不是《水浒》的作者故意批评赵员外和柴进,而是《水浒》作者的黑色幽默。他让我们在笑中有泪,泪中又有笑。

不过,柴进的这番话里,还有一处让我们特别不放心。

哪个地方不放心呢?

就是他说的:梁山上的三位好汉,亦与他交厚,他又要修一封书与林冲,让林冲拿着他的书信去入伙。

当初他说他与沧州牢城营的管营和差拨交厚,也写了信。结果却是管营和差拨伙同东京来的陆虞候、富安陷害林冲,差点要了林冲的性命。

现在,他又说他和梁山上的王伦等交厚,又要写信,结果又会如何呢?

我们对这个柴大官人的交往,已经不大放心了。

不过,我们放不放心无所谓了,好在林冲放心。林冲放不放心也不重要了,因为林冲已经无路可走。

他只有上梁山。

这,就叫逼上梁山。

第二章 寂寥英雄,末路悲歌

接下来,柴进设计,护送林冲混出盘查甚严的沧州道口。林冲与柴大官人别后,上路行了十数日,时遇暮冬天气,彤云密布,朔风紧起,又见纷纷扬扬,下着满天大雪。对林冲而言,今年是特别不幸的一年,而今年的雪,也似乎比往年更多一些。看看天色冷得紧切,渐渐晚了。远远望见枕溪靠湖一个酒店,被雪漫漫地压着。林冲奔入那酒店里来,要了一大盘牛肉,数盘菜蔬,一个人吃了三四碗酒,叫道:“酒保,你也来吃碗酒。”酒保吃了一碗。

林冲为何要请酒保喝酒?

一、英雄寂寥。此前在草料场,在天王堂,也是常常独自喝酒。此时,又在逃命之中,独行了十数日。国离了,家没了,自己流落江湖,大雪迷漫之中,人生彷徨之时,眼前四顾茫茫,胸中血泪一斗,和谁倾诉?所以,他叫酒保来喝一杯,也算是聊慰寂寞。

二、他要向酒保打听如何去梁山泊。要先套个近乎。

所以,酒保吃了一碗之后,他便发问了:“此间去梁山泊还有多少路?”酒保答道:“此间要去梁山泊,虽只数里,却是水路,全无旱路。若要去时,须用船去,方才渡得到那里。”

文林冲道:“你可与我觅只船儿。”

人酒保道:“这般大雪,天色又晚了,那里去寻船只?”

书林冲道:“我多与你些钱,央你觅只船来,渡我过去。”

屋酒保道:“却是没讨处。”

一句话,截断了林冲的希望。

这段对话,写尽林冲的英雄末路。

在朝廷,被陷害。在江湖,也无路。做好人,做不了;做强盗,也如此难!

八个字:报国无门,叛国无路!

林冲寻思道:“这般却怎的好?”

又吃了几碗酒,闷上心来,蓦然想起:“我先在京师做教头,每日六街三市游玩吃酒,谁想今日被高俅这贼坑陷了我这一场,文了面,直断送到这里,闪得我有家难奔,有国难投,受此寂寞!”

国家国家,人所赖以托身的地方,现在,对林冲而言,都没了。

因感伤怀抱,问酒保借笔砚来,乘着一时酒兴,向那白粉壁上写下八句道:仗义是林冲,为人最朴忠。

江湖驰誉望,京国显英雄。

身世悲浮梗,功名类转蓬。

他年若得志,威镇泰山东。

这是一首直舒胸臆的诗,写出了林冲此时此刻的愤懑、压抑、悲凉、可怜,当然,还有那大英雄的桀骜不逊之气。仗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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