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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无间道-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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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一九九一年
一个烈日当空的中午,在青松观大殿上,一帮人正在进行某种仪式。
钟声响彻寺庙,三门殿两旁排列着数个面目狰狞的金刚神像,有的手持金刚杵,有的横展双臂,在努力扮演拥护佛法的角色。
一个中年男人正诚心站在祭坛前,双手合十,高举过头,对着放在神枱上六个刻有名字的骨灰盅跪拜。男人年约四十,身高只有五尺二寸,挺着一个大肚子,看上去与在公园结伙下棋的百姓没有差别,但只要看认真一点,一接触到他的眼神,谁都会从心底产生一股莫名的畏惧。他叫韩琛,现在仍是尖沙咀区一个黑帮小头目。
站在韩琛背后的,除了平日惯常跟他出入的几个彪型大汉外,还有七个稚气未消的少年,他们一字排开,默默在等候老大说话。
韩琛慢慢张开双眼,回头扫视身后的七个少年,微笑,然后从裤袋掏出一张支票,递到亲弟挣爆手上。挣爆接过支票,恭敬地交给一个和尚。韩琛一生笃信佛学命理,同时深信命运在自己掌握之中,每次来到青松观,他都会毫不吝啬地给寺院一笔可观的香油钱。
韩琛缓缓走近少年,少年们不期然紧张起来,把本来已挺得高耸的胸膛再往前倾一点。
韩琛用平静的语气说:“五年前,屯门大兴村,皇宫大酒楼门口的停车位开张大吉,我和一班兄弟雄心壮志,岂料开张不到半个月,平均每天给扫摊一点三次,一年内死了六个兄弟。”虽说语调平静,但韩琛的声音有着不怒而威的压迫力。
这是少年们首次在这么近的距离听老大讲话,脸上难掩紧张神色,韩琛用摄人的眼神由左至右横扫,最终停留在刘建明的脸上,因为他的眼神,比谁都摇摆不定。
十九岁的刘建明,在新发村长大,随后搬往大兴村,他与韩琛早有渊源,在韩琛加入黑社会前他们已见过面,当时刘建明只有三岁,乳名小明。两人之间没有感情,但刘建明与韩琛的女人Mary却关系密切,甚至可以说是有点暧昧,当然,韩琛对此并不为意,毕竟在他眼中,刘建明只是个黄毛小子。
韩琛转身向坛上的佛祖叩拜,大声说道:“佛祖保佑!”然后回身向着少年字字铿锵地吐出他的命格:“我这条命称作一将功成万骨枯!”说罢韩琛摇动食指,“可是我不同意。”他顿一顿,继续说,“我认为出来行走江湖的,是生是死,该由自己决定。”
韩琛把声线稍微放柔:“你们跟随我的日子最短,身家最清白,以后的路怎样走,由你们自己决定。”
听到这里,刘建明偷偷看一眼神枱上的六个骨灰盅,这就是韩琛口中六个葬生停车位的兄弟吧,刘建明显得更为犹豫。
刘建明在一年多前开始跟随韩琛,动机与其他六个少年大相径庭,其他人是为了求名逐利,而他,只是为了争取留在心上人身边。
韩琛再次瞪着刘建明,视线在他脸上逡巡,他从来没好好看过刘建明的脸,顿感到有点诧异。
这人就是当年在新发村的黄毛小子吗?韩琛在心里盘算,现在的刘建明长得气宇轩昂,虽说表现得胆怯,但从刘建明的眼眸中,他清楚看见几分邪气,以及一股隐隐透着的野心,韩琛相信,这正是他要找的材料。
韩琛抿嘴满意地笑,挣爆随即捧出几杯功夫茶,分配给各人。
“好!祝你们在警察部一帆风顺!”韩琛向众少年举杯,“干杯!各位阿Sir。”
刘建明拿着茶杯,心里忐忑不安,但他明白已是骑虎难下,惟有狠狠举杯,把茶一饮而尽。
同日,在黄竹坑警察训练学校的操场上,一班学警正以三行八列的排阵整齐地操练。
操场旁建筑物的楼底下站着两个人,穿制服的是警校校长叶Sir,在他旁边,身材魁梧、穿白恤衫灰色西裤的,是重案组高级督察黄Sir。
“中排第三行的就是陈永仁?”黄Sir望着正在操练、袖章上打着27149号码牌的学警问。
“不愧是黄Sir,看一眼档案上的照片就认出他。”叶Sir答道。
“往年你总会提供四、五个学警给我拣选,为什么今年只有他一人?”黄Sir目不转睛地眺望陈永仁。
“因为这小伙子的成绩太出众,是近几年学校罕见的,而且他的条件非常符合你的要求,实在不需作他人之想。”叶Sir展露肯定的笑容。
黄Sir望望他,半信半疑。
一小时后,在校长室内,两人正等候陈永仁前来面试。
陈永仁立正行礼,叶Sir正在打出一个电话,用手势示意他稍等。
“没问题啦,十五号晚,到时见……呀,给我你家的电话号码。”叶Sir一边对着电话筒说话,一边在活页夹上写下号码,挂线,望着陈永仁。
“27149,你进校多久了?”叶Sir问。
“二十个星期,Sir!”陈永仁朗声答道。
“可以了,你先到外面待着。”叶Sir垂下头说。
陈永仁一脸愕然,心想叶Sir召见他,就是为了问这个无聊问题吗?他敬礼后走出校长室。
十分钟后,他再次被召见。
“27149,还有七个星期你就毕业,告诉我在这段期间你学了什么?”叶Sir问。
“学做一个好警察,Sir。”陈永仁高声答道,坐在一旁的黄Sir听罢不禁皱了皱眉。
“27149,十分钟前你进来,在我桌上放了多少个活页夹?”叶Sir问。
“六个!四个米色放左边,一个红色与一个白色放右边,Sir!”
“刚才我讲电话,你听到什么?”
陈永仁的眼珠子转了一圈,手指在腿侧轻敲,动作就像在按电话键盘,陈永仁想说什么,又停住了。
“是否听不清楚我的问题,是否要阿Sir重复一次?”叶Sir的声音如雷贯耳,似乎有点动怒。
陈永仁赶忙答道,面容像有点为难:“刚才那个应该是私人电话,谈话内容是个人隐私,Sir!”
“回答我!”
“叶Sir你在十五号晚有约会,地点不详,你写下的电话号码是8357146。”
叶Sir听见陈永仁巨细无遗的答案,非常满意。
“还有,叶Sir打出的电话号码应该是3392051。”
叶Sir不禁愕然,回头与黄Sir交换一个眼神,陈永仁的观察力,比他想像中还要强好多倍。
这次轮到黄Sir开口:“咳!……你觉得我为人怎样?”这是个引导性的问题,黄Sir的目的,是要看看在缺乏资料的情况下,陈永仁会不会作出一厢情愿的揣测,这点对负责提供线报的卧底来说,尤其重要。
被黄Sir这突如其来的一问,陈永仁不明所以,因为这才是他与黄Sir首次见面:“Sorry Sir!不太清楚,可是阿Sir你今天出门应该很匆忙,因为你穿错了鸳鸯袜。”
黄Sir尴尬地望望自己的袜管,迅速把跷起的二郎腿放下,望望叶Sir。
叶Sir听罢忍俊不禁,对陈永仁的表现非常满意:“哈哈……,27149,你先出去。”
“Yes Sir!”陈永仁敬礼后离开房间。
“怎么样?还需要见其他学员吗?”叶Sir趾高气扬地笑着说,摊开右手,“五百元,多谢!”叶Sir与黄Sir打赌,说陈永仁可以看出他穿错鸳鸯袜。
“行了行了,下个月发工资再给你!”黄Sir无奈地脱袜,把事前与叶Sir交换的一只袜丢回给叶Sir。
第二天,黄Sir约了一个老朋友吃饭。
在偌大的重案组会议室中,黄Sir轻轻噎了口气,他刚刚吃饱,在抽饭后烟。坐在他对面穿着短袖花恤衫的老朋友,仍在狼吞虎咽。
黄Sir看着眼前一幕,不无感慨地说:“我还记得我第一个拘捕的犯人,那年是……”
“喂,又说这个故事?你烦不烦人?”韩琛把黄Sir的话打住。
“这个故事我跟你说过了吗?”黄Sir半信半疑。
韩琛嗤笑一声,把口中剩余的食物咽下,没好气地说:“不止一次。”
“不,这个故事还有下集,你听我说。”黄Sir顿一顿,“我的师兄死了,那小子被判监,两年前,我再遇见他,在富豪酒店。他再不是当年蓬头垢面的臭小子,他穿一套笔挺的西装,手戴金表,好不光鲜,跟他同桌的,全是倪坤的手下。”
黄Sir吸一口烟:“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说罢把香烟用力戳灭,“我已不太记得师兄的模样,我只是后悔当年没把那六发子弹瞄准小子的头发射。这个世界不应该是这样,做人不应该是这样。”
韩琛没有答话,继续埋头咀嚼。
“阿琛,你来了尖沙咀多久?”
“快两年了。”
“两年来我都没有拘捕过你,知道为什么吗?”
韩琛抬头笑了笑:“我长得够英俊吧?”
“大概是。”黄Sir轻笑一声,“其实我觉得你还像个人,如果尖沙咀是由你领头,那我便轻松得多。”
说罢黄Sir定眼望着韩琛,韩琛睁眼仰视黄Sir良久,眼帘徐徐垂下,一笑。
“算了,六发子弹也杀不了那小子,你是个好人,不要胡思乱想。”
“嘿,今时今日你问我,我宁愿不做好人。”黄Sir继续向韩琛暗示,今天他邀请韩琛来警局吃饭,显然并非为了叙旧,其弦外之音,已隐约可见。
韩琛是个聪明人,怎会听不懂:“黄Sir,我这条命是坤哥留下的,假若我帮你杀他,我就不是人了,我恐怕到时你也会看不起我。”
黄Sir面色一沉,羞愧中带点愤怒,但旋即恢复平静,夸张地笑着:“早知道你是这样的人,不过,帮倪家的人办事,不要只说义气。”
韩琛放下筷子:“师傅说‘因果报应总有时’,我怕我在最后几年不能陪你吃饭嘛,好,要开工啦!”说完他站起来收拾饭盒。
黄Sir挥挥手,示意韩琛不用收拾:“这么快便开工,不用如此拚搏吧。”
“我们出来行走江湖,每天都是拿性命来搏,哪里像你?有时有些事情不用看得太紧,可以不干的,便歇着吧。”
说罢韩琛转身离开,黄Sir叫了他一声,欲言又止:“送你从后门走吧。”
韩琛不屑地笑了笑:“不用了,我习惯走正门。”他顿一顿,补上一句,“没有条例说我们不可以跟警察做朋友的,是吗?”
黄Sir一笑,目送韩琛离去,心里在暗自盘算。
韩琛走出西九龙警察总部,一架宝蓝色的平治房车正在等候他,韩琛坐到后排座位,用跟司机说话的语调说:“宝勒巷。”
坐在司机位置的不是别人,是Mary,她望望倒后镜,不发一言下车,坐到助手席的位置,后排的韩琛露齿而笑,下车坐到司机位。
“宝勒巷。”Mary重复韩琛的话,韩琛伸手去掐她的耳朵,两人发出响亮的笑声,开车离去。
7月14日08:20pm
转眼半个月,在夜幕低垂的弥敦道上,刘建明带着茫然的眼神,默默向前行。
途经一间表行,他在橱窗前驻足,双眼盯视柜内的一只Rolex Airking,心想,假如把这银色手表戴在一个皮肤白皙的成熟女人腕上,该有多好看。
十分钟后,刘建明走出表行,手上多了一个胶袋,他把鼻梁上的太阳镜摘下,塞进襟袋,转身走到表行旁一幢旧楼的入口,掠过三个彪形大汉,爬上楼梯。
三楼,“香江曲艺社”门前乐韵飘扬,刘建明往里一看,只见乐师正在吹洞箫拉二胡,在厅中央,站着一对男女的背影,正在唱出哀怨的调子。从男人的身形与发式判断,刘建明几乎可以肯定他就是自己要找的人。为了确认,他喊出一个名字,同时举起手中的胶袋。
“坤叔!”
头发花白,衣履光鲜,年近六十的男人转身回望,刘建明不由分说,扣动扳机,砰砰数声,子弹穿过胶袋,射进男人的头颅与心脏。
刘建明转身飞奔上楼梯,直上天台,他急步走过已经搭架在两座大厦间的木板,从另一座大厦逃走。
下的士,刘建明走进一条长长的小巷,小巷两旁堆满纸皮箱,纸皮箱上印有电视机的式样,几个赤膊的工人正在搬货。
进入大厦穿过货仓,刘建明来到Mary的办公室,房间中央放了一张厚墩墩的真皮沙发,沙发前放置了几组扬声器与扩音机,当中一部古董音响亮着,散发出昏黄柔和的光线。
刘建明瘫坐到沙发上,用懒洋洋的眼神望着面前的音响,对自己刚才杀了人,表现得毫不上心。
Mary瞥刘建明一眼,继续埋头与工人点货。
“今晚九点准时上船,警察那边打点了没有?”
“已办妥了,Mary姐。”工人答道。
Mary俯身从地上拾起一袋东西交给工人,刘建明在旁边偷偷看着她,陶醉于她的一举一动。
Mary把头发束成髻,身穿间条恤衫,挽起衣袖,内里一件黑色开领线衫,米色裙,褐色高跟鞋,打扮平实,却难掩丰姿冶丽。
“这两瓶酒,记住帮我送给陈总。”Mary叮嘱工人。
工人接过后离开,Mary回顾刘建明,笑了笑,按动CD机,坐到沙发上。
Mary拨弄一下额前的发丝:“这部美国古董机,有人形容它高音甜,中音准、低音劲,简直胡说八道!十八万元,你说在香港有几个人负担得起?”
是谁在敲打我窗
是谁在撩动琴弦……
蔡琴的《被遗忘的时光》徐徐响起,音色醇和。
刘建明木讷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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