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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红楼梦-第9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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掣。
李氏摇了一摇,掣出一根来一看,笑道:〃好极。你们瞧瞧,这劳什子竟有些意思。〃众人瞧那签上,画着一枝老梅,是写着〃霜晓寒姿〃四字,那一面旧诗是:
竹篱茅舍自甘心。
注云:〃自饮一杯,下家掷骰。〃李纨笑道:〃真有趣,你们掷去罢。我只自吃一杯,不问你们的废与兴。〃说着,便吃酒,将骰过与黛玉。黛玉一掷,是个十八点,便该湘云掣。湘云笑着,揎拳掳袖的伸手掣了一根出来。大家看时,一面画着一枝海棠,题着〃香梦沉酣〃四字,那面诗道是:
只恐夜深花睡去。
黛玉笑道:〃'夜深'两个字,改'石凉'两个字。〃众人便知她趣白日间湘云醉卧的事,都笑了。湘云笑指那自行船与黛玉看,又说:〃快坐上那船家去罢,别多话了。〃众人都笑了。因看注云:〃既云'香梦沉酣',掣此签者不便饮酒,只令上下二家各饮一杯。〃湘云拍手笑道:〃阿弥陀佛,真真好签!〃恰好黛玉是上家,宝玉是下家。二人斟了两杯,只得要饮。宝玉先饮了半杯,瞅人不见,递与芳官,端起来便一扬脖喝了。黛玉只管和人说话,将酒全折在漱盂内了。
湘云便绰起骰子来,一掷个九点,数去该麝月。麝月便掣了一根出来。大家看时,这面上一枝荼縻花,题着〃韶华胜极〃四字,那边写着一句旧诗,道是:
开到荼縻花事了。
注云:〃在席各饮三杯送春。〃麝月问:〃怎么讲?〃宝玉愁眉,忙将签藏了,说:〃咱们且喝酒。〃说着,大家吃了三口,以充三杯之数。麝月一掷个十九点,该香菱。香菱便掣了一根并蒂花,题着〃联春绕瑞〃,那面写着一句诗,道是:
连理枝头花正开。
注云:〃共贺掣者三杯,大家陪饮一杯。〃香菱便又掷了个六点,该黛玉掣。黛玉默默的想道:〃不知还有什么好的被我掣着方好。〃一面伸手取了一根,只见上面画着一枝芙蓉,题着〃风露清愁〃四字,那面一句旧诗,道是:
莫怨东风当自嗟。
注云:〃自饮一杯,牡丹陪饮一杯。〃众人笑说:〃这个好极。除了她,别人不配作芙蓉。〃黛玉也自笑了。于是饮了酒,便掷了个二十点,该着袭人。袭人便伸手取了一支出来,却是一枝桃花,题着〃武陵别景〃四字,那一面写着旧诗,道是:
桃红又是一年春。
注云:〃杏花陪一盏,坐中同庚者陪一盏,同辰者陪一盏,同姓者陪一盏。〃众人笑道:〃这一回热闹有趣。〃大家算来,香菱、晴雯、宝钗三人皆与她同庚,黛玉与她同辰,只无同姓者。芳官忙道:〃我也姓花,我也陪她一钟。〃于是大家斟了酒,黛玉因向探春笑道:〃命中该着招贵婿的,你是杏花,快喝了,我们好喝。〃探春笑道:〃这是个什么话,大嫂子顺手给他一下子。〃李纨笑道:〃人家不得贵婿反挨打,我也不忍的。〃说得众人都笑了。
袭人才要掷,只听有人叫门。老婆子忙出去问时,原来是薛姨妈打发人来了,接黛玉的。众人因问:〃几更了?〃人回:〃二更以后了,钟打过十一下了。〃宝玉犹不信,要过表来瞧了一瞧,已是子初初刻十分了。黛玉便起身说:〃我可撑不住了,回去还要吃药呢。〃众人说:〃也都该散了。〃袭人、宝玉等还要留着众人。李纨宝钗等都说:〃夜太深了不像,这已是破格了。〃袭人道:〃既如此,每位再吃一杯再走。〃说着,晴雯等已都斟满了酒,每人吃了,都命点灯。袭人等直送过沁芳亭河那边,方回来。
关了门,大家复又行起令来。袭人等又用大钟斟了几钟,用盘攒了各样果菜,与地下的老嬷嬷们吃。彼此有了三分酒,便猜拳赢唱小曲儿。那天已四更时分,老嬷嬷们一面明吃,一面暗偷,酒坛已罄,众人听了纳罕,方收拾盥漱睡觉。芳官吃得两腮胭脂一般,眉稍眼角越添了许多丰韵,身子图不得,便睡在袭人身上,说:〃好姐姐,心跳得很。〃袭人笑道:〃谁许你尽力灌起来!〃小燕、四儿也图不得,早睡了。晴雯还只管叫。宝玉道:〃不用叫了,咱们且胡乱歇一歇罢。〃自己便枕了那红香枕,身子一歪,便也睡着了。袭人见芳官醉得很,恐闹她唾酒,只得轻轻起来,就将芳官扶在宝玉之侧,由她睡了。自己却在对面榻上倒下。大家黑甜一觉,不知所之。
及至天明,袭人睁眼一看,只见天色晶明,忙说:〃可迟了!〃向对面床上瞧了一瞧,只见芳官头枕着炕沿上,睡犹未醒,连忙起来叫她。宝玉已翻身醒了,笑道:〃可迟了!〃因又推芳官起身。那芳官坐起来,犹发怔揉眼睛。袭人笑道:〃不害羞!你吃醉了,怎么也不拣地方儿,乱挺下了?〃芳官听了,瞧了一瞧,方知是和宝玉同榻,忙笑得下地来说:〃我怎么吃得不知道了?〃宝玉笑道:〃我竟也不知道了。若知道,给你脸上抹些黑墨。〃说着,丫头进来伺候梳洗。宝玉笑道:〃昨儿有扰,今儿晚上我还席。〃袭人笑道:〃罢、罢、罢!今儿可别闹了,再闹就有人说话了。〃宝玉道:〃怕什么!不过才两次罢了。咱们也算是会吃酒了,那一坛子酒怎么就吃光了?正是有趣,偏又没了。〃袭人笑道:〃原要这样才有趣。必至兴尽了,反无后味了,昨儿都好上来了,晴雯连臊也忘了,我记得她还唱了一个。〃四儿笑道:〃姐姐忘了?连姐姐还唱了一个呢。在席的谁没唱过?〃众人听了,俱红了脸,用两手捂着,笑个不住。
忽见平儿笑嘻嘻的走来,说:〃亲自来请昨日在席的人,今儿我还东,短一个也使不得。〃众人忙让坐吃茶。晴雯笑道:〃可惜昨夜没她。〃平儿忙问:〃你们夜里做什么来?〃袭人便说:〃告诉不得你。昨儿夜里热闹非常,连往日老太太、太太带着众人玩也不及昨儿这一玩。一坛酒我们都鼓捣光了,一个个吃得把臊都丢了,三不知的又都唱起来。四更多天,才横三竖四的打了一个盹儿。〃平儿笑道:〃好!白和我要了酒来,也不请我,还说着给我听,气我。〃晴雯道:〃今儿他还席,必来请你的,等着罢。〃平儿笑问道:〃'他是谁',谁是'他'?〃晴雯听了,赶着笑打,说着:〃偏你这耳朵尖,听得真。〃平儿笑道:〃这会子有事,不和你说,我干事去了。一回再打发人来请,一个不到,我是打上门来的。〃宝玉等忙留她,已经去了。
这里宝玉梳洗了,正吃茶,忽然一眼看见砚台底下压着一张纸,因说道:〃你们这随便混压东西也不好。〃袭人、晴雯等忙问:〃又怎么了,谁又有了不是了?〃宝玉指道:〃砚台下是什么?一定又是哪位的样子,忘记了收的。〃晴雯忙启砚拿了出来,却是一张字帖儿,递与宝玉看时,原来是一张粉笺子,上面写着〃槛外人妙玉恭肃遥叩芳辰。〃宝玉看毕,直跳了起来,忙问:〃这是谁接了来的?也不告诉。〃袭人、晴雯等见了这般,不知当是哪个要紧的人来的帖子,忙一齐问:〃昨儿谁接下了一个帖子?〃四儿忙飞跑进来,笑说:〃昨儿妙玉并没亲来,只打发个妈妈送来。我就搁在那里,谁知一顿酒就忘了。〃众人听了,道:〃我当谁的,这样大惊小怪!这也不值得。〃宝玉忙命:〃快拿纸来。〃当时拿了纸,研了墨,看她下着〃槛外人〃三字,自己竟不知回帖上回个什么字样才相敌。只管提笔出神,半天仍没主意。因又想:〃若问宝钗去,她必又批评怪诞,不如问黛玉去。〃
想罢,袖了帖儿,径来寻黛玉。刚过了沁芳亭,忽见岫烟颤颤巍巍的迎面走来。宝玉忙问:〃姐姐哪里去?〃岫烟笑道:〃我找妙玉说话。〃宝玉听了诧异,说道:〃她为人孤癖,不合时宜,万人不入她目。原来她推重姐姐,竟知姐姐不是我们一流的俗人。〃岫烟笑道:〃她也未必真心重我,但我和她做过十年的邻居,只一墙之隔。她在蟠香寺修炼,我家原寒素,赁房居住,就赁的是她庙里的房子,住了十年,无事到她庙里去作伴。我所认的字,都是承她所授。我和她又是贫贱之交,又有半师之分。因我们投亲去了,闻得她因不合时宜,权势不容,竟投到这里来。如今又天缘凑合,我们得遇,旧情竟未易。承她青目,更胜当日。〃
宝玉听了,恍如听了焦雷一般,喜得笑道:〃怪道姐姐举止言谈,超然如野鹤闲云,原来有本而来。正因她的一件事我为难,要请教别人去。如今遇见姐姐,真是天缘巧合,求姐姐指教。〃说着,便将拜帖取与岫烟看。岫烟笑道:〃她这脾气竟不能改,竟是生成这等放诞诡僻了。从来没见拜帖上下别号的,这可是俗语说的'僧不僧,俗不俗,女不女,男不男',成个什么道理!〃宝玉听说,忙笑道:〃姐姐不知道,她原不在这些人中算,她原是世人意外之人。因取我是个些微有知识的,方给我这帖子。我因不知回什么字样才好,竟没了主意,正要去问林妹妹,可巧遇见了姐姐。〃
岫烟听了宝玉这话,且只顾用眼上下细细打量了半日,方笑道:〃怪道俗语说的'闻名不如见面',又怪不得妙玉竟下这帖子给你,又怪不得上年竟给你那些梅花。既连她这样,少不得我告诉你原故。她常说:'古人中自汉、晋、五代、唐、宋以来,皆无好诗,只有两句好,说道:〃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所以他自称'槛外之人'。又常赞文是庄子的好,故又或称为'畸人'。她若帖子上自称'畸人'的,你就还她个'世人'。畸人者,她自称是畸零之人﹔你谦自己乃世中扰扰之人,她便喜了。如今她自称'槛外之人',是自谓蹈于铁槛之外了﹔故你如今只下'槛内人',便合了她的心了。〃宝玉听了,如醍醐灌顶,'嗳哟'了一声,方笑道:〃怪道我们家庙说是'铁槛寺'呢!原来有这一说。姐姐就请,让我去写回帖。〃岫烟听了,便自往栊翠庵来。宝玉回房写了帖子,上面只写〃槛内人宝玉熏沐谨拜〃几字,亲自拿了到栊翠庵,只隔门缝儿投进去便回来了。
因又见芳官梳了头,挽起簪(原字为上髟下赞)来,带了些花翠,忙命她改妆,又命将周围的短发剃了去,露出碧青头皮来,当中分大顶,又说:〃冬天必须大貂鼠卧兔儿戴,脚上穿虎头盘云五彩小战靴,或散着裤腿,只用净袜厚底镶鞋。〃又说:〃'芳官'之名不好,竟改了男名才别致。〃因又改作〃雄奴〃。芳官十分称心,又说:〃既如此,你出门也带我出去。有人问,只说我和茗烟一样的小厮就是了。〃宝玉笑道:〃到底人看得出来。〃芳官笑道:〃我说你是无才的。咱家现有几家土番,你就说我是个小土番儿。况且人人说我打联垂好看,你想这话可妙?〃宝玉听了,喜出意外,忙笑道:〃这却很好。我亦常见官员人等,多有跟从外国献俘之种,图其不畏风霜,鞍马便捷。既这等,再起个番名叫作〃耶律雄奴〃。'雄奴'二音。又与'匈奴'相通,都是犬戎名姓。况且这两种人,自尧舜时便为中华之患,晋、唐诸朝,深受其害。幸得咱们有福,生在当今之世,大舜之正裔,圣虞之功德仁孝,赫赫格天,同天地日月亿兆不朽,所以凡历朝中跳梁猖獗之小丑,到了如今,竟不用一干一戈,皆天使其拱手俯头,缘远来降。我们正该作践他们,为君父生色。〃芳官笑道:〃既这样着,你该去操习弓马,学些武艺,挺身出去,拿几个反叛来,岂不进忠效力了。何必借我们,你鼓唇摇舌的自己开心作戏,却说是称功颂德呢!〃宝玉笑道:〃所以你不明白。如今四海宾服,八方宁静,千载百载,不用武备。咱们虽一戏一笑,也该称颂,方不负坐享升平了。〃芳官听了有理,二人自为妥贴甚宜。宝玉便叫她〃耶律雄奴〃。
究竟贾府二宅,皆有先人当年所获之囚,赐为奴隶,只不过令其饲养马匹,皆不堪大用。湘云素习憨戏异常,也最喜武扮的,每每自己束銮带,穿折袖。近见宝玉将芳官扮成男子,她便将葵官也扮了个小子。那葵官本是常刮剔短发,好便于面上粉墨油彩,手脚又伶便,打扮了又省一层手。李纨、探春见了也爱,便将宝琴的豆官也就命她打扮了一个小童,头上两个丫髻,短袄红鞋,只差了涂脸,便俨是戏上的一个琴童。湘云将葵官改了,换作〃大英〃。因她姓韦,便叫她〃韦大英〃,方合自己的意思,暗有'惟大英雄能本色'之语,何必涂朱抹粉,才是男子。豆官身量年纪皆极小,又极鬼灵,故曰豆官。园中人也唤他作〃阿豆〃的,也有唤她作〃炒豆子〃的。宝琴反说琴童书童等名太熟了,竟是豆字别致,便换作〃豆童〃。
因饭后平儿还席,说红香圃太热,便在榆荫堂中摆了几席新酒佳肴。可喜尤氏又带了佩凤、偕鸾二妾过来游玩。这二妾亦是青年娇憨女子,不常过来的,今既入了这园,再遇见湘云、香菱、芳、蕊一干女子,所谓'方以类聚,物以群分'二语不错,只见她们说笑不了,也不管尤氏在那里,只凭丫鬟们去服侍,且同众人一一的游玩。
一时到了怡红院,忽听宝玉叫〃耶律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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