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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巴黎圣母院-第59章

小说: 巴黎圣母院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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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满腹忧伤,不时仰望天空,好像那些烦闷的人一样。大片沉重的乌云,残破而皲裂,悬吊在空中,好似从星空的天拱上垂下来皱纱的吊床,又好似挂在天穹下的蛛网。
  就在这时候,他忽然发现阳台上的落地窗神秘地打开来,阳台的石头栏杆正好在他头上。从易碎的玻璃窗门走出来两个人,随即窗门又悄然无声地关上了。那是一男一女,卡齐莫多仔细辨认,好不容易才认出那男人就是漂亮的卫队长,那女人就是他早上看见从这个阳台上向军官表示欢迎的千金小姐。广场完全黑下来了,窗门再关上时,门后的猩红色双层布帘重新落下,屋里的灯光一点儿也照不到阳台上。
  那青年和那小姐,他俩的话,我们的聋子一句也听不见。
  不过,如同他所能想象的那样,他们好像含情脉脉地在窃窃私语。看上去小姐只允许军官用胳膊揽住她的腰,却轻轻地拒绝他的亲吻。
  卡齐莫多从下面看到了这一情景,这情景本来就不是做给人看的,益发显得优美动人。他凝视着这幸福,这美妙的情景,心里不免酸溜溜的。说到底,在这个可怜的魔鬼身上,人的本性并没有泯灭,他的背脊尽管歪歪斜斜,但其动情的程度却不亚于另一个人。他想着上苍太不公平,只赋予最坏的一份,女人、爱情、淫欲永远呈现在他眼皮底下,他却只能看别人享乐。可是在这一情景中最使他心碎的,使他愤恨交加的,就是想到,若是埃及姑娘看见了,该会怎样的痛苦。的确,夜已很深了,爱斯梅拉达,就是还待在原地(他不怀疑),也太远了,最多只有他自己能看清阳台上那对情侣。想到这,他心里稍微宽慰些。
  这时,那对情侣的交谈似乎益发激动了。千金小姐好像恳求军官别再向她提什么要求。卡齐莫多能看清的,只是见她合着秀手,笑容中含着热泪,抬头望着星星,而卫队长的眼睛火辣辣地俯望着她。
  幸好,就在小姐只能有气无力地挣扎的时候,阳台的门突然开了,一个老妈子出现了,小姐似乎很难为情,军官一副恼怒的神情,接着,三个人回到屋里去了。
  过了一会,只见一匹马在门廊下踏着碎步,那神采飞扬的军官,裹着夜间穿的斗篷,急速从卡齐莫多面前走过。
  敲钟人让他绕过街角,随后在他后面跑起来,敏捷得像猴子一般,喊道:“喂!卫队长!”
  卫队长闻声停了下来。
  “这个无赖叫我做什么?”他在暗影中望着一个人影一颠一拐地朝他跑来。
  卡齐莫多这时跑到他面前,大胆地一把拉住那马缰绳:
  “跟我走,队长,这儿有个人要跟您说几句话。”
  “他妈的!”弗比斯嘀咕道。“真是个丑八怪,我好像在哪儿见过。喂,伙计,快把马缰放下。”
  “队长,”聋子回答,“难道您不问一问我是谁?”
  “我叫你放开我的马。”弗比斯不耐烦地又说。“你这个坏蛋头吊在马笼头下想干什么?是不是把我的马当成绞刑架?”
  卡齐莫多非但没有松开马缰绳,反而设法让那匹马掉头往回走。他不能理解队长为什么要拒绝,连忙对他说:“来吧,队长,是一个女人在等您。”他使劲又加上一句:“一个爱您的女人。”
  “少见的无赖!”卫队长道。“他以为我非得到每个爱我或者自称爱我的女人那儿去!要是万一她跟你一样,长着一副猫头鹰的嘴脸呢?快去告诉派你来的那个女人说我要结婚了,让她见鬼去吧!”
  “听我说,”卡齐莫多以为用一句话就能打消他的疑虑,大声地喊道。“来吧,大人是您认识的那个埃及姑娘!”
  这句话的确给弗比斯留下深刻印象,但并不是聋子所期待的那样。大家记得,我们的风流军官在卡齐莫多从夏尔莫吕手中救下女囚之前,就与百合花退到阳台窗门后面去了。打那以后,他每次到贡德洛里埃府上做客,都小心谨慎地避免重提这个女人,到底想起她来还是痛苦的。从百合花那方面来说,认为对他说埃及姑娘还活着并不策略。弗比斯还以为可怜的西米拉死了,已有一二个月了。加之卫队长好一阵子思绪纷纭,想到这漆黑的夜晚,想到这非人的奇丑,想到这古怪送信人阴惨惨的声音,想到此时半夜已过,街上阒无一人,就跟碰到野僧的那天晚上一样,还想到他的马看着卡齐莫多直打鼻响。
  “埃及女人!”卫队长几乎恐惧地嚷道,“什么,你是从阴间里来的?”
  话音一落,他将手搁在短剑的手柄上。
  “快,快,”聋子用力拖马,说道。“从这儿走!”
  弗比斯朝他的胸口猛踢一脚。
  卡齐莫多的眼里直冒金星。他往前一跳,想冲向卫队长。
  但他却挺直身子对弗比斯说:“啊,有人爱着您,您多么幸运!”
  他把“有人”这个字眼说得很重,随后松开马缰,“您去吧!”
  弗比斯咒骂着策马奔去,卡齐莫多眼睁睁见他钻进大街的夜雾中。“啊!”可怜的聋子低声道。“竟然拒绝这事儿!”
  他回到圣母院,点上灯,又登上塔楼。如他所想的那样,吉卜赛姑娘一直待在原处。
  她老远就瞥见他,遂朝他跑过来。“就你一个人?”她痛苦地合起漂亮的双手,大声说道。
  “我没有找到他。”卡齐莫多冷冷地说。
  “你该等他通宵才对呀!”她生气地说道。
  他看见她愤怒的手势,明白了她在斥责他。“我下次盯紧点。”他低下头说道。
  “滚开!”她说。
  他走了。她对他不满意。但他宁愿受她冷待也不愿教她伤心。他自己承受了全部痛苦。
  打从这天起,埃及少女再没有见到他。他不到她的小屋里来了。至多她有时瞥见敲钟人在一座钟楼顶上忧伤地注视着她。可是,她一看见他,他就无影无踪了。
  应该说,可怜的驼背人有意不来,她并不怎么伤心。她心底里倒很感激他不来。话说回来,在这方面,卡齐莫多并不抱什么幻想。
  虽然她没有再看见他,但是她感到有个善良的精灵就在她身边。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她睡觉时送来新的食物。一天清晨,她发现窗口有一只鸟笼。她的小屋上方有一尊雕像,叫她看了害怕。她在卡齐莫多面前不止一次地说过。一天清晨(因为所有这些事都是在夜间做的),她看不到这雕像了。有人将它打碎了。这个一直爬到雕像上的人一定是冒着生命危险啊!
  有时,晚上,她听到钟楼披檐下有个声音,好像给她催眠似的唱着一支忧伤的古怪歌曲。那是没有韵律的诗句,正如一个聋子所能写出来的那样。
  不要光看脸蛋,
  姑娘啊,要看心灵。
  英俊少年的心常常丑陋。
  有的人的心爱情留不住。
  姑娘啊,松柏不好看,
  不如白杨那么漂亮,
  可冬天它枝叶翠绿。
  唉!说这个有何用!
  不漂亮生来就是错;
  美貌只爱美貌,
  四月背对着一月。
  美是完整无缺,
  美可以无所不能,
  美是唯一不会只有一半的东西。
  乌鸦只在白天飞,
  猫头鹰只在夜里飞,
  天鹅白天黑夜飞。
  一天早上,她醒来看见窗口有两只插满花的花瓶。一个是水晶瓶,非常漂亮,鲜艳夺目,可是有裂痕。灌满的水都漏掉了,里面的花凋谢了。另一个是陶土壶,粗制劣造,普通平凡,但存满了水,花朵依然鲜丽红艳。
  不知道这是否故意所为,但见爱斯梅拉达拿起凋谢的花束,整天将它捧在胸前。
  那天,她没有听到钟楼唱歌的声音。
  她对此不太介意。她终日时光都用来抚爱佳丽,注视贡德洛里埃府的大门,低声念叨弗比斯,把面包撕成碎片喂燕子。
  话说回来,她再也看不见卡齐莫多,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了。可怜的敲钟人似乎从教堂消失了。然而有一天夜里,她没有睡着,想着她那英俊的卫队长,她听到小屋旁边有人在叹息。她惊恐万分,连忙起身,借着月光瞥见一个丑陋的人影横躺在门前。原来是卡齐莫多睡在那边一块石头上。
第九卷 第05章 红门的钥匙
  然而,埃及姑娘究竟以何种神奇方式获救的,公共舆论使副主教明白了。当他得知这事时,他心中的酸甜苦辣是什么滋味,他自己也说不清。他本来已经接受了爱斯梅拉达死了这一说法。这样他倒也清静下来了,因为他已经痛苦得不能再痛苦了。人类心灵(堂·克洛德曾思考过这些问题)能够包容失望的痛苦是有一定限度的,海绵浸满了水,海水尽可以从上面流过,却无法再渗进一滴泪水了。
  话说回来,爱斯梅拉达死了,海绵已吸满了水,这对堂·克洛德来说,世上的一切都已经成定局了。可是如今却感觉到她还活着,弗比斯也活着,于是各种折磨,各种打击,何去何从的抉择,生不如死的痛苦,全又死灰复燃了。而克洛德对这一切已经厌倦了。
  得知这个消息,他把自己关在隐修院的密室里。他既不出席教士会议,也不参加宗教祭礼。他对所有人,甚至对主教也都闭门不纳。他就这样把自己囚禁了几个星期。人们都以为他病了。他也果真病了。
  他这样把自己关在屋里干什么?这个不幸的人在怎么样的思想情况下进行挣扎呢?他是否在抗拒可怕的情欲而进行最后的挣扎吗?是否在筹划把她毁灭,也同时毁灭自己的计划吗?
  他的约翰,那亲爱的弟弟,那娇惯的孩子,有一回来到他门口,敲门、咒骂、恳求,接二连三自报名字,克洛德就是不肯开门。
  整整几天,他从早到晚把脸贴在窗玻璃上往外看。从隐修院的这扇窗子,看到爱斯梅拉达的住处,常常看到她和她的山羊在一起,有时也和卡齐莫多在一起。他注意到这个可恶的聋子对埃及姑娘关怀备至,百依百顺,体贴入微,俯首贴耳。他回忆起——因为他记性很好,而记忆却是折磨嫉妒汉的——他想起某一天晚上敲钟人瞅看跳舞女郎的那种奇特目光。他反复思忖,究竟是什么动机驱使卡齐莫多去救了她。他目睹了吉卜赛姑娘和聋子之间千百次接触的小场面,从远处看去,用他情欲的眼光加以品评,他觉的那一幕幕哑剧无不充满深情。他对女人奇特的天性是很信不过的。于是,他隐隐约约感到,自己萌发出一种万万没有想到的嫉妒心理,叫他都要羞愧和愤慨得脸红耳赤。“那个队长还说得过去,可这一位呀!”这种念头叫他心慌意乱。
  每天夜晚,他受尽可怕的煎熬。打从他知道埃及姑娘还活着,一度纠缠着他的种种鬼魂和坟墓的冰冷念头消失了,可是肉欲又回来刺激着他。他感到那棕褐皮肤的少女离他那么近,不由得在床上扭动不已。
  每天夜晚,凭借他那狂热的想象力,爱斯梅拉达的千姿百态又历历在目,更使他全身的血都在沸腾。他看见她直挺挺倒在被捅了一刀的弗比斯身上,双眼紧闭,裸露着的美丽胸脯溅满了弗比斯的血,就在那销魂荡魄的时刻,副主教在她苍白的嘴唇上印了一个吻。不幸的姑娘虽然半死不活,却仍感到那灼热的亲吻。他又看到刽子手粗蛮的大手把她衣裳剥掉,露出她的小脚、优雅而浑圆的小腿,嫩白柔软的膝盖,并将她的脚装进用螺丝绞紧的铁鞋。他又看见那比象牙还白的腿孤零零地伸在托特吕的那可怕刑具之外。最后他想象着那少女穿着内衣,脖子上套着绞索,双肩赤裸,双脚赤裸,几乎赤身裸体,就像他最后一天看见她时那样。这些淫荡的形象使他攥紧拳头,一阵战栗顺着脊椎骨遍及全身。
  有一天夜里,这些形象是那样残酷地折磨着他,他血管里流动着童贞和教士的血一下子发热起来,欲火中烧,只得咬紧枕头,蓦地跳下床,罩衫往衬衣上一披,提着灯,身子半裸,魂不附体,眼中冒着欲火,冲出了小室。
  他知道哪儿可以找到从隐修院通往教堂的那道红门的钥匙。大家知道,他总是随身带着一把钟楼楼梯的钥匙的。
  那一夜,爱斯梅拉达把一切痛苦都抛开,带着希望和温馨的心情,在小屋里睡着了。她已睡了一会儿,像往常一样。
  老梦见弗比斯,忽然,似乎听到周围有什么声响。她向来睡眠很警觉,睡得不稳,像鸟儿一般,一有动静就惊醒了。她睁开眼睛,夜晚一团漆黑,可是,她看到窗口有一张面孔在瞅她,因为有一盏灯照着这个人影。这人影一发现被爱斯梅拉达察觉,便把灯吹灭了。不过姑娘还是瞥见他了。她恐惧地闭上眼睛,用微弱的声音道,“啊!是那个教士?”
  她经受过的一切不幸,一下子像闪电似地又浮现在她脑际。顿时浑身冰凉,又瘫倒在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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