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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我在北京有张床-第58章

小说: 我在北京有张床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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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云和鲁小阳打通了几个电话,忙乱中说了几句,眼睁睁看见进了一个基层专政机关,警察让关掉电话。我们被交给保安,一警察安慰:“没事,我们再给她做做工作,毕竟她挨打了,有气嘛。”

3

被保安搜去个人物品,连皮带也抽要下来。我说太夸张了吧,保安凶神恶煞妈逼的找事是吗?只得照办,随后被塞进留置室,那是我熟悉的,固若金汤,味道鲜美,节省能源,还免费。待我适应了黑暗环境,才发现铁笼子里内容还不少,尽是会呼吸的行货,大多是臭哄哄的民工。一进去,他们就好奇地问我们咋“进来了”。听说劳资纠纷,里面群情激愤,好几个都为这破事进来的,更让他们惊愕的是:“你们记者也被欠薪啊?”

陆续有人进出,过了三四小时没人理。又饿又渴又累又急,开始摇铁门,要求吃喝拉撒。保安过来一顿训斥,说只能上厕所,很不情愿地打开铁门,限一次一人。先放出罗云,保安紧跟着他走,和押解犯人相比,就差手铐脚镣了。我小便后看见过道尽头有个水龙头,更觉口渴难耐,说要喝点水。保安粗暴地说:“不行,喝了尿多,待会又得上厕所。”

我勃然大怒:“你凭啥不让我喝水,犯人也要喝水!”

我往水龙头处走,这喽罗恼羞成怒,使劲拉我,我奋力挣脱,眼镜被甩到地上,“啪”地摔碎了,一个金属圈也折断了。喽罗愣了一下:“这不怪我,你自己甩的啊。”

此时,几口水比眼镜要命得多,我饿狼扑食一样扑到水龙头前。隆冬刺骨的冰水汩汩流进我干枯而灼热的喉咙和干瘪柔弱的肠胃,连打几个寒噤。我跌跌撞撞走进铁笼子,一个农民站起来,让我在一块木板上坐一会。直到半夜我们才分别被提到三个屋里过堂。

屋子不大,全封闭。一张桌子课桌大小,放着水杯香烟卷宗簿和两根电警棍,后面坐着提审员和书记员。屋中央一特制的、如同酒吧吧台前的椅子,高耸但粗笨坚固。椅子仅够塞进屁股,椅面四周有约一尺高的带锁围栏,犹如微型牲口栏。一副脏兮兮的手铐很刺眼地挂在上面。我被“请君入瓮”,保安过来想给我上锁或上拷,警察挥挥手,喽罗退下了。椅子上前方是一盏大功率电灯,在被异常耀眼的灯罩聚焦后准确地折射在被询问者的面部,火辣辣的。这玩意不算高科技产品,却很有威力。强光下我的眼睛电光火石金星飞溅,瞬间就失明了,脑子混沌如炼狱,脸上和头皮火焰一样灼热。在对付自己同类上,人类总是有无穷的智慧和勇气。还好,深谙审讯心理学的他们似乎要对我先礼而后兵,很快关掉了射灯,面前的盲区一点点隐去,所有景致渐渐复原,几条黑影也渐次显出实体。我眯着眼睛努力辨认出——在生物学概念上,他们和我的确同类。

审问我的是带我们来的年轻警察,我就像见到救星一样问为啥扔进铁笼子十个小时不管。这警察挺客气:“现在麻烦大了,那女人去验伤了,这案子弄不好成刑事案子了。”

这娘们也太霸道了。我历数资方种种不是,问警察对这样臭名昭著招摇撞骗的货色咋不抓,警察制止:“这和本案无关,我们现在开始吧。”

“这算什么啊?审问吗?”

“不,现在是调查,叫询问,你看——,我们用的是‘询问笔录’。”警察拿起本子扬了扬,又拿起水杯喝了一口,点燃烟,问我,“你抽烟吗?”

“谢了,戒七八年了。”

“行啊你。”警察说,“开始吧。把情况说清楚,该负啥责任就负啥责任。”

随后,开始了无聊的询问,以自报身份开始,很快切入主题,来龙去脉一切细节,都像电影回放一样。我强调,这纯属意外,最多算防卫中的误伤,而且对方有过错在先。我说:“您也看到了,鲁小阳纯粹手无缚鸡之力一书生,说他犯伤害罪太无耻了。”

警察一声不吭。完成后,让我看了询问笔录,并让我写下所有陈述都是事实,签名后还在名字和涂改的地方摁手印。我听到隔壁罗云和鲁小阳正挨训,比我的待遇差远了。我被丢回铁笼子,几小时没见他们。我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蜷身子捂肚子蹲着,迷迷糊糊。肚子的饥饿已经演变为剧痛,只得再次要求喝水。午夜时分,我再拎出来。这陌生警察很凶悍,显然充当了白脸角色。他依然从头开始,将所有程序一一来过,只是更有耐心,反复循环地问。有几个简单的字不会写,问我,我说了他却坚持他是对的。我给他解释,他立马拉下脸:“就你们这些记者有文化?你有文化你来问我得啦。”

我几欲崩溃,他却得意洋洋。我说的和上次没任何区别,好不容易熬到签字画押,再被扔回铁笼子。俩倒霉蛋依然没回来,铁笼子里人满为患,我坐在地上,寒气立即窜入体内,骨头都疼;只好蹲着,以手抱膝,以膝顶胃,以求打个盹。

子夜时分,眯眯瞪瞪的又被弄进那询问室,一进去那警察就指着我鼻子骂:“操你丫的,敢骗我啊!”

“我咋骗你啦?都是事实。”我尽量微笑地说,他猛拍桌子:“丫还嘴硬!是不是要给你采取措施啊?”

“老实点!”站在旁边的那个喽罗也狂吠起来。我刚入座那高高在上的椅子,突然一股强光射来,那一刻,审讯者和书记员像两条黑影倏忽而逝,只听见叱骂声,我两眼一抹黑,就像和地狱里的人对话。我幻觉里闪动着一张白得发怵的脸在晃动嘶吼:“现在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我确实说的是实话啊。”我有气无力。

“你丫就是笨,别人都说了,你还装哥们。你要看看吗?”黑影站起来,幽灵一样凑过来,几页纸在我眼前晃了一眼,还没来得及看就拿走了。黑影命令道,“再来一遍,别给脸不要脸。”

“别骂人行不行,我又不是犯人!”我一时火气,顶撞道。黑影一怔,呵斥道:“我骂人了?我骂谁了?你们听见我骂人了吗?”

他转问同伴,引起一阵干笑。又一场马拉松开始了,依然以“姓名性别年龄民族文化”开始。在细节上,他一再坚持我们是蓄意去闹事,鲁小阳先动手打鲍小琳,罗云和我掩护。我坚决拒绝了,一再说明冲突完全是个意外,鲍小琳动手在前,撕破了鲁小阳的衣服,鲁站立不稳才顺着惯性打了她一下,我打比方:“就像你开车突然发现车前有人,紧急刹车,躲闪不及,擦了一下身子。”

“混蛋!”黑影猛击桌子,暴跳如雷,“写文章你牛逼,这儿我牛逼!不给点颜色不知道厉害!”

另一黑影闻讯过来给我上手段,锁上围栏,戴上手铐,我试图挣扎,无效。那手铐冰冷刺骨,越来越紧,勒得差点骨肉分离。那一刻,我愤怒得肾上腺发热脾脏就要炸裂了,但很快坠入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无力感。

白脸警察骂:“他们自己都承认了,你充啥大爷!你傻逼啊你!”

“那你要我咋说?”我无奈地问。

“你就实话实说!——姓名、年龄……”又一场询问开始了,强光下的我头昏眼花不知所云了。

询问完毕,我还没看两行,就要我签字画押。我脑子再糊涂,也明白他们得到了需要的一切,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吧,眼下只想回铁笼子里睡一会。幸运的是铁笼子走了几个人,我居然可以和一老农在那张木板上背靠背蜷缩着躺着。木板虽硬梆梆的但隔着寒气和潮气。此刻,饥饿引起的痉挛和锐痛已经渐渐隐去,变成了麻木,这有助于精疲力竭的我迅速坠入一连串支离破碎的梦境。我见到漂浮在阴暗天际沉默着俯视我的父亲和忧虑的家人,我见到酒桌上的杨星辰李皓等人,我还见到了小羽,冲我扮出一付屡教不改的鬼脸……

一阵开锁声和争吵声将我吵醒,凝神一听,是鲁小阳和罗云被扔进来了,赶紧起身。短短十多个小时,我们都灰头土脸胡子拉碴,活像褪了层皮。相互问情况,鲁小阳和罗云大骂鲍小琳婊子不得好死,并唉叹自己生错了地方,苦笑着说这儿有风险,投胎需谨慎。我说折腾这么久,也差不多了吧。鲁小阳说没那么简单,现在鲍小琳要告咱们伤害罪……

半小时后,进来一大队人,领头的大叫鲁小阳,保安打开铁门。罗云嘀咕没事吧。鲁小阳被带出铁门,为首的警察对他宣布:“鲁小阳,你涉嫌人身伤害罪,现在宣布对你施行刑事拘留,立刻转看守所关押。”

警察掏出手铐,鲁小阳顿如筛糠,大叫冤枉,但他声嘶力竭语无伦次的争辩、矮小瘦弱的体质在高大威猛的专政工具面前徒劳无用,他小鸡似的扑腾了几下,被拷走了。他挣扎着试图回头和我们说啥,但没成功。我和罗云惊呆了,知道随后就轮到我们了。这时才后悔,昨晚那么长时间没互留信息。赶紧给对方写了几个电话号码,如果谁出去,立即打找人救援。我报的是小羽的电话,他给的是几个名人(他写过传记的)和一哥们的。

不到两分钟,罗云被叫出去:“……你涉嫌聚众闹事,宣布对你施行行政拘留十五天,立即转拘留所。”

罗云脸色煞白,冷静地随身携带的包委托给我,吩咐一定找到他哥们。我慌乱中不得不低三下四求助于门外的保安,如果我被带走,一定帮忙打个电话,那保安爱理不理,我就说一定重酬,他拿来笔抄下号码。奇怪的是,罗云被带出去后,警察就没进来,三分钟,五分钟,十分钟过去了,连我都有些不耐烦了。半小时后,我无所谓了,又在木板上躺下来。该死屌朝天吧。苟活于世,你TMD就不得不抱着贱命一条的态度,一旦这样,你就没迈不过去的坎儿丢不下的包袱了。

到中午也没人理我,我纳闷起来。根据零碎的法律知识和询问中的细节,产生了侥幸心理。即使鲍小琳再神通广大,也不至于对我们赶尽杀绝,毕竟我连她汗毛也没碰一下。进而咬牙切齿地想,真把老子往绝路上逼,你也别想舒服。我想起那条贩卖枪支弹药的手机短信,至今还在手机里贮存着,一阵莫名激动。黄昏时分,我终于被带出去,一个头儿似的警察说:“你就那杂志社的记者吧,你可以走啦。”

我问那两个,他说法医报告出来了,轻伤,得追究刑事责任。我抱怨:“她是瓷器啊?也太脆弱啦!”

“嗨,你把你自己管好就行啦,这年头,自个管好自个就行啦。”警察慢吞吞地打开柜子,把包还我,“点点吧。”

我打开一看,该在的都在。我从口袋里拿出眼镜让他过目:“眼镜被保安摔坏了。”

“是吗,唉,这事啊,算了吧,你又不缺这几个钱,你要让他赔,又得折腾。他才挣几个钱啊,大过年的,赔你一副眼镜,得喝西北风了。”

我无话可说了。警察起身,拍着我的肩膀做语重心长状:“年轻人,以后长记性了。做人做事啊,一定要稳重,稳重压倒一切嘛!多少人啊,毁在一念之差。”

4

无声无息地离开了那座不大却坚固的建筑。隆冬的夜晚,凛冽的寒风灌在我单薄的身上,如受凌迟之刑。剧烈喷嚏和咳嗽之后,又连打哆嗦。我饿得眼冒金花四肢发软,失去眼镜的我像汪洋中一艘失去导航系统的破船,一片迷濛,五米之外分辨不清男女,十米之外分辨不清人和树,百米外看不清方向。我肩背罗云的包,腋下夹着我的包,跌跌撞撞地走在冰雪凝结的路上,突然一个四脚朝天,包被摔得老远。我本能地爬过去抓住包,挣扎着站起来。我抖掉身上的雪和泥,轻抚肘部的剧痛,大口喘气,热气在胡须和下颚转眼凝结成冰。一脚深一脚浅地走,一个丁字路口,突然一声尖锐的刹车声由远而近,随后叫骂传来:“瞎眼了吧你?”

“瞎眼了咋地,要不撞死我得了!”老子也不想活了。司机骂骂咧咧地擦着我的身边过去了,溅起一身泥泞。寒冷和饥饿让我有些神智不清了,我急需能量急需衣物急需睡眠,但当务之急是赶在眼镜店关门之前配一副眼镜。我使劲皱眉挤眼,尽量能够看清楚一点。一路打听不远处居然有一家,立即走过去。打开手机,居然有二十多个未接电话和短信。我先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向焦急不堪的家人谎称我在买票。小羽一听到我的声音就哭起来了,我只好和盘托出,惊恐之余一再问我挨打了吗?

“没有,协助调查嘛。”我轻描淡写,“水牢老虎凳辣椒水插竹签美人计一概没有,就是和保安来了个摔跤比赛,我输了,眼镜摔坏了,我正去配呢。奴才总比主子更严厉嘛。”

“都急死我了,还说笑话。”小羽松了一口气,我笑说:“这叫泰山摧于眼前而心如止水,你学着点。”

“得啦得啦,你就阿Q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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