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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我在北京有张床-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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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的样子,顺子说:“这个电脑你可以打字听音乐。”

“哈哈,太好了。行!可惜不能上网。还有啥条件?”燕子阴转多云。

我大功告成似的得意:“就这些啦。现在灭蚊子吧,三人一起来,这叫睡前歼灭战。”

“这要求合理。”燕子哈哈大笑,一下弹射起来。

燕子根本就不去买啥帘子,每次睡觉时,她都盯着门道嚷嚷:“别偷看啊,别偷看啊……好啦,关灯吧。”

于是顺子伸手到门口的墙壁上一按开关。我没好气地说:“你烦不烦啊?哥哥叔叔们现在除了食欲啥都没有,你就拿咱们当太监吧,大大的安全。”

“老大,听你的口气好像我没魅力似的。”燕子抱怨,我懒洋洋地:“魅力也只能撑死眼睛填不饱肚子。”

“你没听说过秀色可餐啊?”

我说:“燕子,叔叔说了你还别生气,现在如果把你和一个窝窝头——还别说红烧肉呀东坡肘子呀烤牛排啥的——分别放在天平称的两边,我肯定不会倾向你。”

“我抗议——!”燕子拍床尖声怪叫,“我抗议!侮辱人格,侮辱美女人格!”

齐顺子砸吧着嘴巴嚷起来:“你们就别说吃了,求求你们啦。”

燕子口口声声找工作,一直没音信,就跑到北影门口寻找当群众演员的机会,运气好的话,一天有二十块钱外加一盒饭。她一派踌躇满志状:“没准哪天被导演看上了呢。”

我和顺子对视而笑。

一天,燕子一回来就怒气冲冲:“哼,啥狗屁导演,居然让我去演站街女!”

“演戏嘛!”我安慰她,“三级片出身的大明星还少啊?”

“人家是冰清玉洁型的。”她眼泪汪汪地说,把我和顺子笑得拳打脚踢。

这个新来的叽叽喳喳的候鸟根本无法逃脱房东雷达般的眼睛,他们显然没打算放过我们,经过一番斗争,他们成功地从我们这里每月加收一百元。理由一,人数增加了水电费自然增加;理由二,人数增加了加重了他们的管理成本。

过了几天,入住一大四大女生。她搬来床垫和燕子同住里屋,只住一周就消失了。又过了一周,不住了,当即要搬家。燕子坚持收一月,这女子最多付一礼拜。为了这点房租,两女子叽叽喳喳不休,烦得我猛拍桌子:“别TMD吵了,都给我滚!”

她们被怔住了,齐顺子说:“大家各让一步,你就付半个月吧,虽然你只住了一周,但你占用了位置——加重了我们的管理成本——这垫子我们帮你盯着呢。”

那女子赶紧掏钱给燕子,和她男朋友搬着床垫子走了。房东老婆过来看了看,我开玩笑:“她走了,你们不用增加管理成本了。”

她讪讪一笑:“你咋就知道我来要钱哩?想你了,看看你行不?”

第13章

1

一个热得密不透风的晚上,我们正躺床上闲聊,突然一阵高吭的欢呼声、嘈杂声,接着就尖叫“成功啦!”“成功啊!”“牛逼——!”……

开灯,拉开门一看,人群纷纷逃难一样向街外跑去。我们也被挟裹而去。小区里、大街上已经人山人海,鞭炮声响成一片,礼花凌空璨放。大大小小的红旗晃成一片。穿着短裤、拖鞋、睡衣的人们疯了一样,叫着笑着哭着跳着跺着脚。光着膀子的男人们拍着胸膛,有人拿着脸盆饭盆拼命敲,有人在脸上涂鸦。人们甭管认识不认识就击掌拥抱,老妪们扭起了秧歌,老叟们则卖力地敲锣打鼓。

燕子的尖叫音频比其他人高了八度,跺脚的频率又比别人快了几分,很快,以燕子为中心形成了一个圈子,磁场一样吸来越来越多的人,燕子就领着他们跳起来。憨豆如顺子、笨鸟如我也难看地扭起干瘪的屁股,亢奋如发情的公牛。

随人流直奔天安门。京城沸腾如一锅熬开了的麻辣烫。大建筑流光溢彩,巨幅标语“2008,北京赢了”从楼顶垂挂到地面。越来越多的车流人流涌向天安门,许多人从车窗里探出身子,还有一个人站在轿车顶上,摇头晃脑地吹着喇叭。车到了东单开不动了,只好下车。

广场华灯齐放,高音喇叭一遍遍播送着主旋律歌曲。广场里里外外水泄不通,只在中间形成一块空地,大红大绿的人正舞龙舞狮,扭秧歌。几个大胆的青年攀到高处,挥动着国旗。每次翻飞都引来无数小国旗的呼应和排山倒海的欢腾。一个坐在轮椅上的残疾人,摇动着小国旗,对着镜头泣不成声:“咱中国人——,今儿个——,特牛逼!”

2

凌晨才回“家”,还没有从亢奋里清醒过来,一阵急促而粗暴的敲门声把我和燕子惊醒,她悄悄跑过来对我耳语:“别吱声,查暂住证的。”

我们屏住呼吸,听见外面鸡飞狗跳鬼哭狼嚎。我听见房东和他们周旋,被骂得狗血喷头,终于听见磨磨蹭蹭的开锁声,似乎开启一扇地狱之门。我们徒劳地躲到半堵墙后,一个联防看到惊慌失措的猎物,就像特务发现了地下党:“他们在这!他们在这!”

几个五大三粗凶神恶煞的联防随后进来,骂房东:“咋没人?这是啥?”

房东支支吾吾:“我以为他们出门上班了。”

我辩解:“昨晚奥运狂欢,睡得死。”

一个警察进来,哼哼冷笑几声:“嗬,混居,真行!”又命令拿出证件。

我和燕子都说刚来的,燕子还补充她爸爸也是警察。警察冷笑:“警察的女儿更要守法。”

燕子嘟着嘴找出身份证,我一时忘了身份证在哪,把下岗证拿给一个联防。这显然夯实了他对我的藐视并骤然放大了N倍,下岗证被“啪”地扔到床上:“谁稀罕这破玩意!”

我火冒三丈:“你说话客气点,这是政府给我的!”

这厮眼睛一下睁得跟TMD牛卵子似的,又是张牙舞爪又是咆哮:“找抽吧?”

这个家伙动手前,主子阻止了他。我突然想起身份证在那个大稿件袋,签合同时用了就搁那了。警察看了证件,说:“来京一周内就得办证,跟我们走一趟。”

我有些急了,我可不愿意走他们走一趟,地球人都知道那里不好玩,没准站着进去躺着出来。我赶紧申辩我情况特殊,并拿出那份作废的合同,就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那警察只扫了一眼:“这跟我们没关系。”

警察转身走了,几个联防马上过来推推搡搡,我想好好说几句,根本没戏。楼外的小空地已有几十个人,男女老少,形形色色。他们正分批被赶上几辆中巴。一群晨练的、遛鸟的小区居民在旁边指指戳戳,就TMD跟观赏一群珍奇动物似的。一老太骂:“都跑咱北京干嘛来了?自己家里待着不行吗?”

一老头一脸正气纠正她:“咋说话呢?北京是你家啊?人外地人咋就不能来北京?人要是在老家能吃上饭,谁爱来你北京啊?”

老太太抢白:“我说说咋啦?我家被偷几次了,你没被偷过啊?连阳台上的肉和女人内裤都偷。”

最后这句引起一阵哄笑,连我们这些臭外地的也跟着笑。很快被塞入车内,汽车和我们一样散发出臭哄哄的气味。有人偷偷拿出手机,刚喂了一声,联防过来就给那人一巴掌。中巴车在迷宫般的街区里开着,花容失色的燕子对我耳语:“不会把我们遣返吧?”

我自我安慰:“不会吧,也就补办个暂住证。”

旁边一人低声说:“要遣送也先拉去筛一两月沙子,挣够路费了才把你弄走。我哥们就去过。”

燕子被吓傻了,嘤嘤啜泣起来。到一个基层专政机关,被赶入了铁笼子——留置室。不到十平米,至少塞进去二十多人,微弱的光线从铁笼子外房间的窗户穿透进来。不断有人被叫出去或拎出去,被塞进来或者扔进来,哭喊声叫骂声乱成一团。

突然一阵异常嘈杂的声音由远而近,一个男人被几个保安绑架似的拖进笼子,这男子还没站稳,几个保安劈头盖脸一阵暴打。这人年轻强壮,刚开始还可以抵挡几下,但面对橡皮大棒、皮鞋、皮带和拳脚的密集袭击,很快失去抵抗力。他惨叫着用双手双臂本能地防护着。他的防护捉襟见肘,护得了头护不了胸,护得了腹护不了背,护得了上身护不了下身,甚至连他强健的防线——双手双臂本身也被摧毁了。保安一面打一面骂:“我操你妈,你牛逼!我看你牛逼!”

这人忽然栽到在地,在持续的殴打中扑腾着哀嚎着。他的哀嚎并不尖锐,就像一种地狱里传来的声音,幽深低沉毛骨悚然。笼中人四处躲闪,挤成麻花。几个女人捂面大哭。燕子狠命攥住我胳膊,发出绝命的尖叫,仿佛挨打的是她。攻击持续着,我清楚地听到大棒、皮鞋、皮带和铁拳的凛凛威风。皮带哗哗作响,大棒和皮鞋的攻击声低沉坚实却更具杀伤力,每一下都将那人重创一次。我离猎物最近,无路可退,有好几次,这些武器距离我的面部只有一指远,气流飓风一样滑脸而过。我的面部神经不停痉挛,我的双腿有些颤抖,我的神经就像一根拉到极限的弹弓,我已经做好了享用皮肉之苦的准备。

几轮密集攻击下来,壮汉皮开肉绽,成了血肉模糊的怪物,他躺在充满秽物的地板上不停挣扎着动一动,以改变身体姿势来减轻肉体疼痛;他那低沉而毛骨悚然的呜咽,既像对死神召唤的抗拒,又像自暴自弃的诅咒。没人敢帮他,每人都在恐惧:自己是不是下一个。最终,两女人战战兢兢地掏出手纸偷偷扔给他,他没擦脸上的血迹,而是接着从嘴、鼻孔里汩汩而出的血、鼻涕、口痰和唾沫混合物。

从保安上气不接下气的打骂声中,得知这是个偷自行车的。可能是打累了,保安一人给了这个猎物最狠的一击,罢手,骂骂咧咧扬长而去。这帮联防,昨天还和满街的民工一样,今天换一身皮拿几百块赏钱,陡变禽兽蠹役,对付起从前的自己来,就跟TMD杀父之仇似的。奴隶真TMD比主子严厉。这时候,你不得不对该死的人性充满了绝望和诅咒。

至少过了一小时,我被人领了出去。在另一间办公室,我和几人按编号走过去,被要求在一张如X光黑色胶片上按手印。我陡然紧张,斗胆说:“我又不是犯人,凭啥按?”

警察:“少废话!”

我说:“我不是废话,我只是说我不是犯人,连嫌疑犯都不是。”

“每个人都是潜在的嫌疑犯。”

“那也不能见谁逮谁啊,有罪推定嘛。”我嘟哝,那警察发火了:“咋这么多废话啊?叫你按你就按!”

“我有身份证,来京目的正当,我有合同证明。”我居然还敢顶嘴,另一警察温和点:“我们依法办案,专项追逃呢。你不按,本身就是嫌疑。”

我无奈伸出右手,被警察握住手腕在那张巨大的黑色胶片上按了按。按了手印,我被那个比较温和的警察带往另外一个房间做笔录。他说这是例行公事,不必紧张,无非就是核实基本个人信息。我趁机和这个颇为面善的警察套近乎,我说您看看我这面相,跟您一样,一看就不是王八。他笑眯眯地:“如果坏人脸上都刻着字,还要我们干嘛?”

“这个笔录做完之后怎么处理?”我小心翼翼地问他,他头也不抬:“背景调查。”

“那得多久啊?”

“看情况了。”他说,“我们有权留置任何人二十四小时,如果没调查清楚,还可以延长二十四小时。”

我一惊:“啊,两天?会被收容后弄去筛沙子吗?”

他又说看情况了:“收容对象是无身份证暂住证无用工证的,也就是大伙说的‘三无’人员。”

我心里一乐,这不给我量身定做的吗?够温馨的。我佯装镇静问您看我这情况呢?他机械地说:“我哪知道你啥情况啊?这不刚开始调查吗?”

我一再说我是良民,我强调说我是应出版社要求来北京的,要求打个电话。我做信誓旦旦状,腆着脸说:“我一办完事,马上滚出北京。您就把我当个屁——放了吧!”

这个警察笑起来:“您还挺逗啊,我可不敢拿您当个屁,再说,就算您真是个屁,领导不让放,咱也不敢放,破坏空气不是?”

他埋头查找资料,不理我。我抱怨:“北京咋就这么虚伪啊?满大街都是‘北京欢迎您’,来了就把你抓起来,引蛇出洞啊。”

“别乱说啊,我们怎么抓你了?我们是请你们来的。北京对所有人都敞开大门,问题是您得合法居住。”他扫了我一眼。我连连称是,并说还是首都警察素质高,要放到外地,我早趴下了,趁机再次要求打电话。

“瞧您把警察看成什么人了?”警察豁然一笑,朝电话指了一下。

我找到天宝,他说马上就过来,随后被送回铁笼子等待发落。那个偷车贼已不在,只留下一摊秽物。燕子惊恐万状地看着我:“你咋回来啦?我以为你出去了。”

“快了,有人来救我了。”

“那我咋办啊?把我也一块救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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