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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1Q84-第40章

小说: 1Q84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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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吾睡不着。深绘里躺在他的床上,穿着他的睡衣,睡得沉沉的。天吾在小小的沙发上做好入睡的准备(他时常在这张沙发上午睡,并不觉得不便),躺了下去,却感觉不到丝毫睡意,于是站起身,坐在厨房的桌子前接着写长篇小说。文字处理机放在卧室里,他便用圆珠笔写在报告纸上。他并不觉得不便。就书写速度和记录保存而言,文字处理机当然便捷,但他更钟爱动手在纸上书写这种古典方式。

天吾在半夜里写小说,比较少见。他喜欢在天色还明亮、人们时常在外边走动时工作。在四周被黑暗包围、万籁俱寂时写作,文章有时会变得过于浓密。夜里写下的东西,常常得在白昼的光明中再从头改写。既然如此费事,还不如一开始就在白昼里写作。

但时隔许久,再次使用圆珠笔写字,他却发现大脑异常活跃。想象力如天马行空,故事自由奔涌。一个灵感自然地联结起另一个灵感,几乎从未停滞。圆珠笔尖一刻不停地在白纸上发出声响。手感到疲倦时,他便停下笔,像一个钢琴家在做虚拟的音阶练习,在空中舞动右手的手指。时钟指向了一点半。听不见外边的响动,静到了几乎不可思议的地步。遮蔽着都市上空的厚如棉絮的云层,似乎将多余的声响吸收了。

他再次拿起圆珠笔,将语言排列在报告纸上。文章写到中途,他忽然想起,明天是年长的女朋友来访的日子。她总是在星期五上午十一点左右到来。在那之前必须把深绘里送走。好在深绘里从不喷香水和古龙水。如果有谁的气味留在床上,她恐怕立刻会察觉。天吾深知她那谨小慎微、极爱吃醋的性格。自己不时和丈夫做爱不要紧,但如果天吾和其他女子一起逛逛街,她就大动肝火。

“夫妻之间的同房,是不一样的。”她解释道,“是另一笔账目。”

“另一笔账目?”

“开支项目不同呀。”

“你是说使用感情中的另外一个部分?”

“就是这个意思。哪怕使用的肉体是同一个地方,感情却有区别。因此是可以允许的。作为一个成熟的女人,我能做到这一点。但是不允许你和别的女孩子睡觉。”

“我可没干过那种事。”

“哪怕你没有跟别的女孩子做爱,”这位女朋友说,“但仅仅想一想有这种可能,我就觉得受了侮辱。”

“仅仅是因为有可能吗?”天吾惊讶地问。

“你好像根本不懂女人的心理。还写小说呢。”

“这种做法,我觉得好像很不公平。”

“也许吧。不过我会好好地补偿你的。”她说。这并非谎言。

天吾对自己和这位年长的女朋友的关系很满足。她不能说是一般意义上的美女,容貌应该算是独特。甚至会有人觉得她丑。但天吾不知为何一开始就喜欢上了她的容貌。她作为性伴侣也无可挑剔,而且对天吾没有太多的要求。每周一次,在一起度过三四个小时,细致地做爱,最好能来两次,不去接近别的女人。她对天吾的要求基本就是这些。她很看重家庭,并不打算为了天吾破坏家庭。只是在和丈夫的性生活中得不到满足。两人的利害关系基本一致。

天吾并未对别的女人产生欲望。他最希望的,是自由而平静的时间。只要能保证定期做爱,他对女人便没有更多的要求了。与年龄相仿的女人相识、相爱,保持性关系,背负上必然带来的责任,这是他不太欢迎的。几个必须经历的心理阶段,关于可能性的暗示,意图间难以避免的冲突。。这一连串棘手的问题,他想尽量不去招惹。

责任和义务这种观念,常常让天吾心惊胆战、望而却步。在迄今为止的人生中,他始终巧妙地避开伴有责任和义务的境遇。不被人际关系的复杂性束缚,尽量避免规则的制约,不欠债也不赊账,独自一人自由而安静地生活。这是他一贯的追求。为此,他已准备忍受大多数不便之处。

为了逃避责任和义务,天吾在人生的早期阶段就学会了不引人注目的方法。不在众人面前卖弄本领,绝口不谈个人见解,避免出头露面,尽量淡化自己的存在。他从童年时代起,就一直处于不依赖任何人、单凭自己的力量谋生的状态。但孩子实际上是弱小无力的,一旦有狂风刮来,就得躲在隐蔽的地方紧紧抓住什么,才能不被卷走。必须时刻将这种谋算放在脑中,就像狄更斯小说中的孤儿一样。

至今为止,天吾大体上可以说一切顺利。他躲过了所有的责任和义务。既没有留在大学里,也没有正式就业,连婚也不结。他找到了一份相对自由的职业,以及一个让人满意的(而且要求很少的)性伴侣,利用充裕的闲暇时光写小说。邂逅了小松这位文学上的导师,靠着他的帮助还定期得到一些文字工作。写下的小说虽然还未见天日,目前的生活却没有什么不自由。没有亲密的朋友,也没有期盼着承诺的恋人。迄今和十多位女子有过交

往,发生过性关系,但和谁都未能长久。但他至少是自由的。

可是,自从拿到深绘里的《空气蛹》原稿,他这种宁静的生活也开始露出几处破绽。首先,他几乎是被硬拽进小松制订的危险计划。那位美丽的少女则从奇特的角度撼动了他的心。而且,通过改写《空气蛹》,天吾身上发生了某种内在的变化,他开始被渴望写出自己的小说的强烈愿望驱使。这固然是个很好的变化,但同时,他维持至今、几近完美的自给自足的生活循环将被迫修改,也是不争的事实。

总之,明天是星期五,女朋友要来。在那之前必须把深绘里打发走。

深绘里醒来,是在深夜两点过后。她穿着睡衣,开门来到厨房里,然后拿着大玻璃杯喝自来水,接着揉着眼睛在天吾对面坐下。

“我打搅你了吗。”深绘里照例用没有问号的疑问句问道。

“没关系的。算不上是打搅。”

“你在写什么。”

天吾合起报告纸,放下圆珠笔。

“没什么大不了的东西。”他答道,“而且我正打算收工。”

“我可以和你待一会儿吗。”她问。

“可以。我要喝点葡萄酒。你想喝点什么吗?”

少女摇摇头。意思是什么都不要。“我想在这里待一会儿。”

“行啊。我还不困。”

天吾的睡衣对深绘里来说太大,她把袖口和裤脚卷起来好多。她身体前屈时,从领口露出了一部分隆起的乳房。望着穿着他的睡衣的深绘里,天吾不知为何感觉呼吸困难。他拉开冰箱,把瓶底剩的葡萄酒倒进酒杯里。

“肚子饿不饿?”天吾问。在回家的路上,两人走进高圆寺车站旁的小饭馆里,吃了意大利面。量不太多,又过去了相当长的时间。“我可以给你做点三明治之类的简单东西。”

“肚子不饿。还不如把你写的东西念给我听听呢。”

“我刚才写的东西吗?”

“对。”

天吾拿起圆珠笔,夹在手指间旋转。笔在他的大手里显得非常小。“在全部写完,彻

底改完定稿以前,我是不把原稿给人看的。那会给我带来厄运。”

“带来厄运。”

“是我自己定下的规矩。”

深绘里注视着天吾,片刻无言,然后把睡衣领口拢紧。“那,你念本什么书给我听听。”

“念了书你就能睡着吗?”

“对。”

“所以戎野老师经常念书给你听,是不是?”

“因为老师一直到天亮都不睡觉。”

“《平家物语》也是老师念给你听的吗?”

深绘里摇摇头。“是听的磁带。”

“于是你记住了。不过,磁带一定很长吧?”

深绘里用双手比画着盒式磁带垒起来的高度。“很长很长。”

“记者见面会时你背诵的是哪一段?”

“判官出奔。”

“剿灭了平氏之后,源义经被源赖朝逐出京都那一段。胜利到手后,开始同室操戈,骨肉相争。”

“对。”

“你还会背诵哪一部分?”

“说说你想听哪一段。”

天吾思索《平家物语》中有哪些小插曲。可整个故事太长,小插曲多不胜数。“坛浦会战。”天吾随便说了个卷名。

深绘里沉默了约二十秒,集中精神。然后开始背诵。

源氏军兵既已登上平家的战船,那些艄公舵手,或被射杀,或被斩杀,来不及掉转船头,便都尸沉船底了。新中纳言知盛卿搭乘小船来到天皇的御船上,说道:“看来,大势已去。必将受害的人,都让他们跳海吧!”说完便船前船后地乱转,又是扫,又是擦,又是

收集尘垢,亲自打扫。女官们纷纷问道:“中纳言,战事怎样了?怎样了?”“东国的男子汉,真了不起,你们看吧!”说着呵呵大笑。“这时候还开什么玩笑!”个个叫起来。

二品夫人见此情形,因为心中早有准备,便将浅黑夹衣从头套在身上,把素绢裙裤高高齐腰束紧,把神玺挟在肋下,将宝剑插在腰间,抱起天皇,说道:“我虽是女人,可不能落入敌人手中,我要陪伴着天皇。凡对天皇忠心的,都跟我来。”说着走近船舷。

天皇今年刚八岁,其懂事老成,超逾年齿。姿容端庄,风采照人,绺绺黑发,长垂后背。见此情景,不胜惊愕地问道:“外祖母,带我去哪里?”二品夫人面对天真的幼帝,拭泪说道:“主上你有所不知,你以前世十善戒行的功德,今世才得为万乘之尊,但因恶缘所迫,气数已尽。你先面朝东方,向伊势大神宫告别,然后面朝西方,祈祷神佛迎你去西方净土,你心中要念诵佛号。这个小小的边缘国度令人憎厌,我带你去极乐净土吧。”二品夫人边哭边说,然后给天皇换上山鸠色的御袍,梳理好两鬓打髻的儿童发式。幼帝两眼含泪,合起纤巧可爱的双手,朝东伏拜,向伊势大神宫告别;然后面朝西方,口念佛号不止。少顷,二品夫人把他抱在怀里,安慰道:“大浪之下也有皇都。”便自投身到千寻海底去了。

闭着眼睛倾听她背诵故事,果然有聆听盲目琵琶法师说书的情趣,令天吾重新认识到《平家物语》原本就是口传叙事诗。深绘里平时说话极其平板单调,几乎听不出抑扬顿挫,然而一旦讲述起故事来,声音竟惊人地有力,而且富于色彩,甚至让人觉得有什么东西附体一般。一一八五年发生在关门海峡的壮烈的海上会战情形,在此鲜明地重现了。平氏的败北已成定局,清盛的妻子时子怀抱幼小的安德天皇投水。女官们也不愿落入东国武士的手中,纷纷追随其后。知盛强抑着悲痛的心情,假装开玩笑,敦促女官们自裁:这样下去你们注定要体味人间地狱,还不如在此自己了断性命。

“还要听下去吗。”深绘里问。

“不,到这儿就行啦。谢谢。”天吾依然恍惚不已,答道。

新闻记者们茫然无言的心情,天吾也能理解了。“可是,你是怎么记住这么长的文章的?

“我听了好多遍磁带。”

“就算听了好多遍磁带,一般人也根本记不住。”天吾说。

随即他忽然想到,这个少女正因为不能阅读,所以把耳朵听到的东西记忆下来的能力,恐怕异常发达、超过常人。和患学者综合征。的孩子们能在瞬间记忆大量的视觉信息相同。

“念书给我听听。”深绘里说。

“念什么书好?”有认知障碍,但在某方面却有超平常人的能力的情况。

“你今天和老师说到的那本书,有吗。”深绘里问,“就是有‘老大哥’出场的书。”

“《1984》吗?不,我这里没有。”

“说的什么故事?”

天吾开始回忆小说的情节:“我还是很早以前在学校图书馆里看的,具体细节已经记不清了。总之这本书是一九四九年出版的,在那个时候,一九八四年还是遥远的未来呢。”

“就是今年。”

“对,今年正好是一九八四年。总有一天未来会变成现实,又会立刻变成过去。乔治·奥威尔在这部小说中,把未来描绘成由极权主义统治的黑暗社会。人们受到一个叫‘老大哥’的独裁者的严厉控制。信息传播受到限制,历史被无休止地改写。主人公在政府里任职,我记得好像是在负责篡改语言的部门工作。每当新的历史被制造出来,旧的历史就被悉数废弃。与之对应,语言也要更改,现有的语言,意思也要改变。由于历史被过于频繁地改写,渐渐地谁也不知道什么才是真相,连谁是敌谁是友也搞不清楚了。就是这样一个故事。”

“改写历史。”

“剥夺正确的历史,就是剥夺人格的一部分。这是犯罪。”

深绘里对此思考了片刻。

“我们的记忆,是由个人记忆和集体记忆加在一起构成的。”天吾说,“这两者紧密地纠缠在一起。而历史就是集体记忆,一旦它被剥夺,或者被改写,我们就无法继续维持正当的人格。”

“你也在改写。”

天吾笑着喝了一口葡萄酒。“我不过是对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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