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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1Q84-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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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日'村上春树

【由文】

《1Q84》BOOK1(4月…6月)

第1章 青豆·不要被外表迷惑

计程车的收音机,正播放著FM电台的古典音乐节目。曲子是杨纳切克作曲的小交响曲『SINFONIETTA』。在被卷入塞车阵的计程车裡听这音乐实在很难说适合。司机看来也没有特别热心地听那音乐的样子。中年司机,简直像站在船头观察不祥海潮浪势的老练渔夫那样,只能闭口眺望著前方整排不断的汽车行列。青豆深深靠在后座,轻轻闭上眼睛听著音乐。

一听到杨纳切克的『SINFONIETTA』开头部分,就能说出这是杨纳切克的『SINFONIETTA』的人,世间到底有几个?可能介于“非常少”和“几乎没有”的中间。但青豆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能。

杨纳切克于一九二六年创作这首小型交响曲。开头部分的主题,本来是为了当一个运动会的开场鼓号曲而作的。青豆想像著一九二六年的捷克共和国。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好不容易才从哈布斯皇室长久的统治下解放出来,人们在咖啡厅喝著Pilsen啤酒,製造著冷酷而现实的机关枪,品尝著造访中欧的短暂和平滋味。弗朗茨?卡夫卡于两年前怀才不遇地去世。不久后希特勒将从不知哪里出现,将这小巧美丽的国家转眼併吞,当时没有一个人料想得到。歷史对人类所显示的最重要命题可能是“未来的事,当时谁也料不到”。青豆一面听著音乐,一面想像吹过波西米亚平原悠閒的风,一面寻思著歷史的种种。

一九二六年大正天皇驾崩,年号改为昭和。日本即将进入一个黑暗而可厌的时代。现代主义和民主主义的短暂间奏曲结束,义大利法西斯主义开始兴起。

歷史和运动,都是青豆所喜欢的东西之一。她虽然很少看小说,但和歷史有关的书却看了很多。她喜欢歷史,在于所有的事实基本上都和特定年号和场所相连。记忆歷史的年号,对她来说并不太难。即使不勉强记忆数字,只要掌握各种事情发生时的前后左右关系,年号就会自动浮现出来。青豆初中和高中时,歷史考试经常拿到班上的最高分。每次看到有人说不擅长记忆歷史年号时,青豆就觉得不可思议。为什么那么简单的事都不会呢?

青豆是她的本姓。父亲这方的祖父,出身福岛县,在那山中的小乡或小村,据说实际上有几个姓青豆的人。不过她还没有实际去过。青豆出生前,父亲就和老家断绝关系。母亲方面也一样。所以青豆从来没见过祖父母。她几乎没有旅行,不过偶尔有机会时,总会习惯地翻开饭店备用的电话簿,查查看有没有姓青豆的人。不过,在她所造访过的任何都市、任何乡镇,都从来没有见过姓青豆的人。每次她都觉得自己好像单独被丢入大海原裡的孤独漂流者一样。

要说自己姓什么都觉得麻烦。每次说出口,对方一定以奇怪的眼光,或怀疑的眼神看她的脸。青豆小姐?是的。写成青色的豆子。读成青豆。在公司上班时,不得不用名片,所以麻烦事特别多。递出名片时,对方会凝视片刻。简直像突然收到不幸的信那样。在电话上报出姓,有时对方会咯咯笑出来。在政府机构或医院候诊室被叫到名字时,大家都抬起头看她。看看姓“青豆”的人到底长成什么样的脸。

有时有人叫错成“毛豆”。有时被叫成“蚕豆”。这时就要更正“不是,不是毛豆(蚕豆),是青豆。虽然很像”。于是对方会一面苦笑一面道歉。或说“哦,真是稀奇的姓啊”。在三十年的人生裡,不知听过多少次同样的说法了。不知道被人家开过多少次玩笑。如果生来不是姓这个,我的人生或许不是这样。例如姓佐藤、田中、铃木,那样普遍的姓,我可能可以度过比较轻鬆的人生,以比较宽容的眼光看待这个世间。也不一定。

青豆闭上眼睛,侧耳倾听著音乐。管乐器齐奏的美丽声响传入脑中。然后忽然想起一件事。以计程车的收音机来说音质未免太好了。虽然可以说是以较小音量播放的,声音却有深度,可以清楚听出倍音。她睁开眼睛倾身向前,看看埋在仪表板裡的汽车音响。漆黑的机器,晶莹闪亮发出自豪的光泽。虽然看不出厂牌名称,但可以一眼看出是高级品。附有很多按钮,绿色数字高尚地浮现在仪表板上。可能是high…end高阶机型。一般的计程车行应该不会在车上装这么气派的音响设备。

青豆重新环视车内一圈。上车后一直在想事情因此没留意,不过这怎么看都不是普通的计程车。内部装潢质感好,椅子坐起来感觉非常舒服。更重要的是车内安静。隔音性能优越,外部的声音几乎进不来。简直就像装了隔音设备的录音室一样。大概是私人计程车。私人计程车的司机中,有人不惜在车上花钱。她只移动眼睛寻找计程车的登记证,但没找到。不过不像是无照的违法计程车。附有正规计程仪表,正确标出车费。正显示2050圆车费。但却看不到登记司机姓名的登记证。

“很好的车子啊。非常安静。”青豆朝司机背后开口说。“这是什么车?”

“TOYOTA的CROWN Royal Saloon”司机简洁地回答。

“音乐可以听得很清楚。”

“这车子很安静。就因为这样所以才选这车的。尤其在隔音方面,TOYOTA拥有世界屈指可数的优越技术。”

青豆点点头,重新靠回椅背上。司机的说法中有什么引起她的注意。经常把重要事情保留一件没说似的说法。例如(只是举例)对TOYOTA车的隔音没话说,但关于其他的什么却有问题似的。而且说完之后,留下一点意犹未尽的小小沉默。车内狭小的空间裡,那就像迷你的虚构的云般孤伶伶地飘浮著。因此青豆的心情开始有点无法镇定。

“确实安静。”她像要赶开那云似地开始说。“而且音响设备好像也相当高级的样子”。

“买的时候,需要果断。”

司机以像退役的参谋谈起过去的战役时般的口气说。“不过像这样在车上要度过很长时间,所以希望能尽量听美好的声音,而且——”

青豆等著话继续说。但没有下文了。她再度闭上眼睛,侧耳倾听音乐。杨纳切克私底下是

个什么样的人,青豆不知道。不管怎么样,他一定没想到自己所作的曲子会在一九八四年的东京,在非常塞车的首都高速公路上,TOYOTA CROWN Royal Saloon的安静车内,被什么人听到吧。

但她为什么立刻就知道那音乐是杨纳切克的小交响曲『SINFONIETTA』呢?青豆觉得很不可思议。而且,我为什么知道那是一九二六年作曲的呢?她并没有特别迷古典音乐。也没有对杨纳切克有什么个人的回忆。然而从听到那音乐的开头第一节的瞬间开始,她脑子裡就反射地浮现各种知识来。就像从开著的窗口飞进一群鸟到房间裡那样。而且,那音乐带给青豆,类似扭转的奇怪感觉。其中并没有痛或不快的感觉。只觉得身体的所有组成好像一点一点被物理性地扭转绞紧似的。青豆不明白为什么。是『SINFONIETTA』这音乐带给我这不可解的感觉吗?

“杨纳切克。”青豆半无意识地开口。说出之后,才想到别说比较好。

“什么?”

“杨纳切克。这音乐的作曲者。”

“不知道。”

“捷克的作曲家。”青豆说。

“哦。”司机很佩服似地说。

“这是私人计程车吗?”青豆为了改变话题而问。

“是的。”司机说。而且停顿一下。“我是个人在做。这是第二辆车。”

“椅子坐起来非常舒服。”

“谢谢。对了小姐”司机稍微转过头朝这边说。“您是不是赶时间?”

“我跟人约在涩谷。所以请您走首都高。”

“约几点?”

“四点半。”青豆说。

“现在三点四十五分。这样来不及了。”

“塞车这么严重吗?”

“前面大概有事故。这不是普通的塞。因为从刚才开始几乎没有前进。”

为什么这位司机不听交通路况广播呢?青豆觉得好奇怪。高速公路陷入毁灭性的塞车状态,被阻挡在这裡。通常的计程车司机,应该会转到专用频道听路况情报的。

“不听路况报导,也知道是这样吗?”青豆问。

“交通路况报导不可靠。”司机以略带空虚的声音说。“那种东西,有一半是说谎。道路公团只播对自己方便的情报。现在真的发生什么事情,只能靠自己的眼睛看,自己的头脑判断。”

“于是依你判断,这塞车不能简单解除吗?”

“暂时还不行。”司机安静地点头一面说。“可以保证。一旦变成这样塞,首都高就成了地狱。您的约会有重要事情吗?”

青豆想一想。“嗯,非常重要。因为是跟客户约的。”

“这就伤脑筋了。没办法,不过来不及了。”

司机这样说,好像要鬆开肩膀的痠痛似的轻轻摇几次头。脖子后面的皱纹像太古的生物般动著。无意间看著那样的动作时,青豆忽然想起肩包底下放著的尖锐物体的事。手掌微微冒著汗。

“那,怎么办才好呢?”

“没办法。这裡是首都高速公路,到下一个出口为止没办法。如果是一般道路的话,还可以在这裡下车,从最近的车站搭电车。”

“下一个出口?”

“池尻,不过要到那里可能天都黑了。”

天黑?青豆想像自己天黑以前被关在这辆计程车裡的情况。杨纳切克的音乐还在继续。附有弱音器的弦乐器似乎要抚慰高昂的情绪般,浮出前面来。刚才绞紧的感觉现在已经收敛多了。那到底是甚么?

青豆在砧附近招了计程车,从用贺上了首都高速道路三号线。刚开始车流还顺畅。但快到三轩茶屋时忽然开始塞车,终于变成几乎动弹不得。下行线车还顺畅地流动著。只有上行线却悲剧性地停滞著。要是平常过了下午三点,三号线的上行方向是不会塞车的时间带。所以青豆才会指示司机上首都高速。

“高速公路并不会加收时间费。”司机对著镜子说。“所以不用担心车费。不过小姐赶不上约会时间一定很伤脑筋吧?”

“当然伤脑筋,可是也没办法吧?”

司机在镜子裡瞄了青豆一眼。他戴著浅色太阳眼镜。从光线的情况,青豆无法看出对方的表情。

“不过,方法倒不是完全没有。虽然是有点勉强的非常手段,不过也可以从

这裡搭电车到涩谷。”

“非常手段?”

“不太能公然说的方法。”

青豆什么也没说。玻噶搜劬Φ人绦怠

“你看,前面不是有一个车辆暂时停靠的空间吗?”司机指著前方说。“立著Esso大看板的那一带。”

青豆凝神注视,在二车道的道路左侧,看得见设有为了供故障车临时停放的空间。因为首都高速道路没有路肩,因此有好些地方设有这样的紧急避难场所。有设非常用电话的黄色箱子,可以联络高速公路事务所。那个空间现在没停任何一辆车。隔著对向车道的大楼屋顶有一面巨大的Esso石油的广告看板。笑嘻嘻的老虎手上拿著加油的油管。

“老实说,那裡有下到地面的阶梯。发生火灾或地震时,驾驶者可以捨弃车子从那裡下到地面。平常有修补道路的作业员在使用。从那阶梯下去,附近有东急线的车站。从那裡上车,转眼就到涩谷。”

“我不知道首都高竟然有太平梯。”青豆说。

“一般几乎都不知道。”

“可是没有紧急事态,擅自使用那阶梯,会不会成问题?”

司机稍微顿一下。“不知道会怎么样。我也不清楚道路公团的详细规定。不过既然不会给谁添麻烦,应该不会追究吧。那样的地方,大概没有人在一一看守。道路公团虽然到处都有很多职员,但以实际能动的人却非常少出了名的。”

“是什么样的阶梯?”

“这个嘛,类似火灾用的非常阶梯。旧大楼后面常常附有的那种,有没有?并不危险。高度虽然有大楼三层楼左右,不过很平常地下得去。入口地方虽然设有栅栏,但并不高,只要有心并不难翻越过去。”

“司机先生有没有用过那阶梯?”

没有回答。司机只在镜子裡淡淡地微笑。可以做各种解释的微笑。

“全看客人的意思。”司机指尖配合著音乐在方向盘上轻轻敲著一面说。“您要坐在这裡一面听著音质美好的音乐,一面悠閒地等候,我也一点都没关系。因为怎么努力都没办法到任何地方,所以到这的地步,只好彼此觉悟。不过我是说如果有紧急事情的话,这样的非常手段也不是没有。”

青豆轻轻皱起眉头,看一下手表,然后抬起头眺望一下周围的车子。右侧有一辆薄薄蒙上一层白色灰尘的黑色三菱PAJERO。助手席坐著一个年轻人开著窗,无聊地抽著淤。头髮长长、晒得黑黑、穿著胭脂色风衣。行李室裡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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