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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官场现形记-第107章

小说: 官场现形记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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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天船靠常州,到了晚上,时候还早,父子二人吃过了饭,随便谈了几句,童子良就急急的催儿子过船。大少爷心上有点气不服,走到船头,盘算了一回,恰喜这夜并无月色,对面不见人影,他便悄悄的吩咐船家说:“我要在这船沿上出恭。”船上人道:“这里河面宽,要当心,滑了脚不是玩的!船上有的是马桶,还是舱里稳当些。”大少爷道:“我欢喜如此,不准响,闹得大人知道!”船上人见说他不听,也只好随他了。大少爷便依着船沿,慢慢的扶到后面,约摸老人家住的那间房舱。幸喜窗板露着有缝,趁势蹲下,朝里一望,可巧老头子正是一个人在那里点票子哩。大少爷看着眼馋,一头看,一头想主意。只见老头子只是一张一张的点数,并不细看票子上的数目,一搭五十张,望上去有七八匣之内,拿锁锁好,摆在床头。他老人家亦就顺势躺在床上,看那样子,甚为怡然自得。大少爷随即回自己船上。
一宵易过,容易天明。第二天开船,是日船到无锡。到了晚上,大少爷又过来偷着看了一回,也是如此。他便心上想道:“像他这种点法,只点票子的数,并不点银的数,倘若有人暗地里替他换下几张,他会晓得吗?有了,等我到了苏州,如此如此,这般这般,这银子虽然不能全数到我的手,十成里头,总有六七成可以弄到手的。”主意打定,便买嘱上下人等。等到船泊苏州之后,偷个空上岸,先把自己的现银子取出几个大元宝,到钱铺里托他们一齐写了银票,也有十两的,也有八两的,极少也有四两。钱铺问他做什么用,他说是赏人的,人家也不疑心了。回到船上,专等钦差上岸,或是拜客,或是赴宴,这个挡口,大少爷便开了老头子住的舱门;钥匙都是预先配好的,开了舱门,寻到拜匣所在,取出银票,拿掉几张大数目的,放上几张小数目的,仍然包好放好。等到晚上老头子点票子的时候,大少爷又去偷看了一回,只见老头子依然是一张一张的点了个总数不差,无甚说得。因此大少爷胆子愈大,第二天又换上十来张,老头子仍未看出,如此者不上五天,便把他老人家整千整百大数目的银票统通偷换了去。
童钦差虽然仍旧逐日查点,无奈这个弊病始终没有查出。又幸亏这童钦差平时一个钱不肯用的,这些银票,将来回京之后,也不送到黑屋里为糊墙之用。大约这重公案,他老人家在世一日,总不会破的了。于是大少爷把心放下。后来手脚做的越多,胆子越大,老头子这趟差使弄来的钱,足足有八九成到他儿子手里了。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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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回 喜掉文频频说白字 为惜费急急煮乌烟

却说童子良到了苏州。江苏是财赋之区,本是有名的地方。童子良此番是奉旨前来,一为查旧帐,二为筹新款。钦差还没有下来,这里官场上得了信,早已吓毛了。此时做江苏巡抚的,姓徐,号长绵,是直隶河间府人氏,一榜出身。藩台姓施,号步彤,是汉军旗人氏。臬台姓萧,号卣才,是江西人氏。他俩一个是保举,一个是捐班,现在一齐做到监司大员,偏偏都在这苏州城内。施藩台文理虽不甚清通,然而极爱掉文,又欢喜挖苦。因为萧臬台是江西人,他背后总要说他是个锯碗的出身。萧臬台听见了,甚是恨他。
这日辕期,两司上院,见了徐抚台。徐抚台先开口道:“里头总说我们江苏是个发财地方,我们在这里做官,也不知有多少好处,上头不放心,一定要派钦差来查。我们做了封疆大吏,上头还如此不放心我们,听了叫人寒心!”施藩台答应了两声“是”,又说道:“回大帅的话:我们江苏声名好听,其实是有名无实。即如司里做了这个官,急急的‘量人为出’,还是不够用,一样有亏空。”徐抚台听了“量人为出”四个字不懂,便问:“步翁说是什么?施藩台道:“司里说的是‘量入为出’,是不敢浪费的意思。”毕竟徐抚台是一榜出身,想了一想,忽然明白,笑着对臬台说道:“是了。施大哥眼睛近视,把个量入为出的‘入’字看错个头,认做个‘人’,字了。”萧臬台道:“虽然看错了一个字,然而‘量人为出’,这个‘人’字还讲得过。”徐抚台听了,付之一笑。施藩台却颇洋洋自得。
徐抚台又同两司说道:“我们说正经话,钦差说来就来,我们须得早为防备。你二位老兄所管的几个局子,有些帐趁早叫人结算结算,赶紧把册子造好,以备钦差查考。等到这一关搪塞过了,我兄弟亦决计不来管你的闲事。”藩、臬二司一齐躬身答应,齐说:“像大帅这样体恤属员,真正少有,司里实在感激!”徐抚台道:“多糜费,少糜费,横竖不是用的我的钱,我兄弟决计不来做个难人的。”藩、臬两司下来,果然分头交代属员,赶造册子不题。
正是有话便长,无话便短。转眼间,童钦差已经到了苏州了,一切接差请圣安等事,不必细述。且说童钦差见了巡抚徐长绵,问问地方上的情形,徐抚台无非拿场面上的话敷衍了半天。接着便是司道到行辕禀见。童钦差单传两司上去,先问地方上的公事,随后又问藩台:“单就江苏一省而论,厘金共是若干?”施藩台先回一声“是”,接着说了句:“等司里回去查查看。”童钦差听了,无甚说得。歇了一回,又提到漕米①,童钦差道:“这个是你老哥所晓得的了?”谁料施藩台仍旧答应了一声“是”,接着又说了一句“等司里回去查查看。”
①漕米:即漕粮。政府将征收的粮食解往京师及其它地方,多用水路运输,官吏乘机侵吞。
童钦差一听,他这个要回去查,那个要回去查,便很有些不高兴。于是回过脸同萧臬台议论江南的枭匪,施藩台又抢着说道:“前天无锡县王令来省,司里还同他说起:‘天锡的九龙山强盗很多,你们总得会同营里,时常派几条兵船去“游戈游戈”才好,不然,强盗胆子越弄越大,那里离太湖又近,倘或将来同太湖里的“鸟匪”合起帮来,可不是顽的!”施藩台说得高兴,童钦差一直等他说完,方同萧臬台说道:“他说的什么?我有好几句不懂。什么‘游戈游戈’,难道是下油锅的油锅不成?”萧臬台明晓得施藩台又说了白字,不便当面揭穿驳他,只笑了一笑。童钦差又说道:“他说太湖里还有什么‘鸟匪’,那鸟儿自然会飞的,于地方上的公事,有什么相干呢?哦!我明白了,大约是枭匪的‘枭’字。施大哥的一根木头被人家坑了去了,自然那鸟儿没处歇,就飞走了。施大哥好才情,真要算得想入非非的了!”
施藩台晓得童钦差是挖苦他,把脸红了一阵,又挣扎着说道:“司里实在是为大局起见,行怕他们串通一气,设或将来造起反来,总不免‘茶毒生灵’的。”童钦差听了,只是皱眉头。施藩台又说道:“现在缉捕营统领周副将,这人很有本事,赛如戏台上的黄天霸一样。还是前年司里护院的时候,委他这个差使。而且这人不怕死,常同司裹说:“我们做皇上的官,吃皇上家的钱使,将来总要“马革裹尸”,才算对得起朝廷。’”童钦差又摇了摇头,说道:“做武官能够不怕死,原是好的。但是你说的什么‘马革裹尸”,这句话我又不懂。”施藩台只是涨红了脸,回答不出。萧臬台于是替他分辩道:“回大人的话,施藩台眼睛有点近视,所说的‘马革裹尸’,大约是‘马革裹尸’,因为近视眼看错了半个字了。就是刚才说的什么‘茶毒生灵的’‘茶’字,想来亦是这个缘故。”童钦差点头笑了一笑,马上端茶送客。一面吃茶,又笑着说道:“我们现在用得着这‘茶度生灵’了!”施藩台下来之后,朝萧臬台拱拱手,道:“卣翁,以后凡事照应些,钦差跟前是玩不得的!”于是各自上轿而去。
自此以后,童钦差便在苏州住了下来。今天传见牙厘局总办,明天传见铜元局委员,无非查问他们一年实收若干,开销若干,盈余若干。所有局所,虽然一齐造了四柱清册,呈送钦差过目,无奈童子良还不放心,背后头同自己随员说:“这些帐是假造的,都有点靠不住,总要自己彻底清查,方能作准。”于是见过总办、会办,大小委员,都不算数,一定要把局子里的司事一齐传到行辕,分班回话。
头一天传上来的一班人,童钦差只略为敷衍了几句话,并不查问公事。这一班退出,吩咐明天再换一班来见。等到第二天,换二班的上来,钦差竟其异常顶真,凡事都要考求一个实在。有些人回答不出,很碰钦差的钉子。于是大家齐说:“这是钦差用的计策,晓得头一班上来见的人一定是各局总办选了又选,都是几个尖子,自然公事熟悉,应对如流,所以无须问得。等到第二班,一来总办没有预备,再则大家见头一天钦差无甚说话,便亦随随便便,谁知钦差忽然改变,焉有不碰钉子之理。”司事碰了钉子,其过自然一齐归在总办身上。合苏州省里的几个阔差使总办一齐都是藩台当权,马上传见施藩台,当面申饬,问他所司何事。施藩台道:“司里要算是顶真的了,几次三番同他们三令五申,无奈这些人只有这个材料,总是这们不明不白的。”童子良道:“这里头的事,你可明白?”施藩台道:“等司里回去查查看。”童子良气的无话可说,便也不再理他。幸亏现任苏州府知府为人极会钻营,而且公事亦明白,不知怎样,钦差跟前被他溜上了,竟其大为赏识,凡事都同他商量。这知府姓卜,号琼名。但是过于精明的人,就不免流于刻薄一路。平时做官极其风厉,在街上看见有不顺眼的人,抓过来就是一顿。尤其犯恶打前刘海的人,见了总要打的。他说这班都是无业游民,往往有打个半死的。因此百姓恨极了他,背后都替他起了一个浑号,称他为“剥穷民”。藩台施步通文理虽然不甚通,公事亦极颟顸,然而心地是慈悲的,所谓“虽非好官,尚不失为好人。”因见首府如此行为,心上老大不以为然,背后常说:“像某人这样做官,真正是草菅人命了。”亦曾当面劝过他,无知卜知府阳奉阴违,也就奈何他不得。
钦差此番南来,无非为的是筹款。江南财赋之区,查了几天,尚无眉目,别处更可想而知了。童子良生怕回京无以交代,因此心上甚为着急。卜知府晓得钦差的心事,便献计于钦差,说是:“苏州一府,有些乡下人应该缴的钱粮漕米,都是地方上绅士包了去,总不能缴到十足。有的缴上八九成,有的缴上六七成,地方官怕他们,一直奈何他们不得。许多年积攒下来,为数却亦不少。”童子良道:“做百姓的食毛践土,连国课都要欠起来不还,这还了得吗!”卜知府道:“其过不在百姓而在绅士,百姓是早已十成交足,都收到绅士的腰包里去了。苏州省城里还好,顶坏的是常熟、昭文两县,他那里的人,只要中个举,就可以出来替人家包完钱漕,进士更不用说了。”童子良道:“你也欠,他也欠,地方官就肯容他欠吗?将来交不到数目,不还是地方官的责任吗?”卜知府道:“地方官顾自己考成,亦只好拿那些没势力的欺负,做个移东补西的法子。至于有势力的,拉拢他还来不及,还敢拿他怎样呢。”童子良道:“一个举人有多大的功名,胆敢如此!”卜知府道:“一个举人原算不得什么,他们合起帮来同地方官为难,遇事掣肘,就叫你做不成功,所以有些州、县,只好隐忍。卑府却甚不以此为然。”童子良道:“依你之见如何?”卜知府道:“卑府愚见:大人此番本是奉旨筹款而来,这笔钱,实实在在是皇上家的钱,极应该清理的,而且数目也不在少处。为今之计,只要大人发个令,说要清赋,谁敢托欠,我们就办谁。越是绅,越要办得凶。办两个做榜样,人家害怕,以后的事情就好办了。不但以后的事情好办,这笔钱清理出来,也尽够大人回京复旨交代的了。”
童子良这两天正以筹不着款为虑,听了此言虽然合意,但是意思之中尚不免于踌躇,想了一想,说道:“这笔钱原是极应该清理的,但是,如此一闹,不免总要得罪人。”卜知府道:“古人‘钱面无私’,大人能够如此,包管大人的名声格外好,也同古人一样,传之不朽;而且如此一办,朝廷也一定说大人有忠心;朝廷相信了大人,谁还敢说什么话呢?”童子良经他这一泡恭维,便觉他说的话果然不错,连说:“兄弟照办。”……但是,老兄到底在这里做过几年官,情形总比兄弟熟悉些,将来凡事还要仰仗!”卜知府亦深愿效力。一连又议了几日,把大概的办法商量妥当,就委卜知府做了总办。
卜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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