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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船帮老大-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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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汉笑着用草帽檐子,在陈叫山高高的鼻梁上刮了一下,“你这个小哥,还真会说弯弯话哩,嘿嘿……我这个人,一辈子不害人,不求人,不怕人,不得罪人,活就活个硬气,图就图个耿直!乐州卢家一直放粥,一直放粥,我晓得那是被面子和名声,给架起来了,架高了,下不来了,没法子了。可粥熬得再稠再稀,都是人家的心意,有些人还跑去人家门口闹,闹啥子嘛?给你吃是仁义,不给你吃,是道理。卢家的粮食,又不是地里的土坷垃,又不是凌江里头的水,光说去捡,光说去舀,要多少有多少……人家也不容易哩!”

    “听说最近粥熬得稠了,都能吃饱哩……”陈叫山显出初来乍到不明所以的语气。

    “嘿,小哥,你人年轻,不晓得世事……”老汉拍拍陈叫山宽厚的肩膀,又摸摸陈叫山的后脑勺,“我听说,卢家人全院上下,全都开始吃粥就腌菜了,而且,卢家的下人,都开始拿着女人用的些零零碎碎小玩意儿,去当铺换钱了……唉,我是可怜卢家哟,上船容易下船难,不给吃,就背恶名,给吃,自己都伤了元气了,有啥子法?粥熬得越稠,越就说明卢家快顶不下去了,顶不了几天了,会想的人,都会想卢家的难处,不会想的人,还嫌弃人家一天才放一顿粥哩……”

    太阳跑得快,转瞬间,已经照到老汉的鞋子上了,老汉的鞋子前头有个小洞,老汉为此倒不觉着尴尬出丑,还故意地将大脚趾头,从洞里伸出来,转上几圈,“老汉家腿脚慢,笨雀先飞,莫等到哪天乐州全城断了粮,大家才势急慌忙地出城……到时候,肯定是有人骂娘,有人闹事,有人趁火打劫,有人浑水摸鱼,甚至,杀人放火,推墙掀房的都有,小哥,你信不信?我老汉家爱清闲,经不得闹腾,早些走,早些安逸,回俺山坝坝里去,有吃就吃,没吃就饿,饿死了,也是叶落归根嘛……”

    老汉许是坐了一阵,脚有些发麻,两手撑了撑,想站起来,脚却使不上力气。陈叫山将老汉扶着站了起来,又搀着他走路,让他慢慢适应一下,使脚恢复正常。走了才几步,老汉却推开陈叫山的手,笑着说,“小哥,谢谢你!你是个好娃,好好活着,好好活下去……”

    老汉一步一步朝城门洞子走去,虽然慢,但每一步皆走得稳当,走得踏实,走得从容,渐渐地,那又瘦又矮的身影,便消失在城门洞子外腾腾的尘烟里,惟留下尘烟里五颜六色的阳光光柱,相互绞搅,明暗幻变……

    有人急匆匆地出城而去,就有人兴冲冲地进城而来,城门洞子前,人影穿梭,进进出出,来来往往,越显得城门窄仄,不够宽敞。

    陈叫山正低头慢走,若有所思,肩膀忽被人拍了一下,回头一看,一位中年妇女满脸是汗,头发凌乱,眼眸中透着焦急,“大兄弟,问个话,乐州的石牌楼咋走哩?”妇女身后,一位肤色焦黑的男人挑着担子,一前一后,两个箩筐,前头箩筐里垫着些干松针、枯叶,里面躺着个男孩子,约莫周岁左右,太阳照在红扑扑的脸蛋上,睡得正香;后头的箩筐里,坐着个女孩子,约莫三岁左右,怀里抱着一根枯干的牛腿骨,舌头一下下地在牛骨头上舔着,舔得骨头亮晶晶的。担子后面,一位约莫十五六岁的姑娘,背上背着个大背篓,压得腰都直不起来,却还要搀扶住一位须发皆白的老汉,一步步朝前走……

    “从这条街,一直朝前走,过两个十字路口以后,朝左拐,走上一阵,见到一个丁字路口,右拐进去,不远就看见石牌楼了……”陈叫山俯下身子,轻轻捏捏男孩子的小手,转头笑着补充说,“石牌楼到天黑前才放粥,一天一顿,粥也稠……你们不用急着赶了,找个荫凉处歇歇脚吧……”

    尽管太阳已经升至中天,但街边仍有许多睡觉的灾民,或蜷着,或躺着,或靠在墙根上睡。这些睡觉的灾民,有老有幼,有女人,但更多是一些精壮汉子,睡得涎水横流,鼾声震天……

    过了校场坝,是一条老街,尽管街面窄,但沿路皆树,颇为荫凉,因而聚集了大量的灾民。这条街上的灾民,似乎都来乐州已久,一个个的小窝棚,搭得极好,窝棚内外,箱子、凳子、坛子、镜子、瓶瓶罐罐,甚至砧板、脸盆架子等生活用品,一应俱全。树与树之间,高低长短,拴着许多的绳子,衣裤,鞋袜,被单,毛刷,抹布,挂于绳上,颜色各异,晃晃悠悠。

    三五成群的灾民,在窝棚边走方(一种民间棋类)、下象棋,下棋的人聚精会神,围观当背光者,则起哄、支招、评点,比下棋的人还忙乎,还兴奋!另有一伙灾民,围成一圈,或坐或蹲,手里皆捏着纸页牌,个个神情专注。有几位灾民的头发上,插着草节、树叶,脸上、背上、肚皮上,则被抹了一道道的土灰,似乎这是他们的某种赌注形式。他们时而骂娘,时而大笑,时而吐出一口浓痰,一脸惬意与享受……

    前方的一扇木门,猛地推开了,一位眉角长着一颗大大黑痣的女人,冲到了街中间,两手叉腰,高声叫骂着,唾沫星子,飞溅三尺高,“都是些讨口货,千刀杀,万刀剐的些讨口货呀!我日你们祖宗先人哩,你们祖宗先人,都叫你们些讨口货羞完了哩……讨口货,贼命嘴贱,卢家人给你们放粥吃哩嘛,你们还嫌吃不饱,还想咋地?给你们端张供桌,把你们当神仙供起来好了哩!日你们先人的些讨口货,偷吃老娘的猫,猫肉吃下去,你们都不得好死,下辈子还是个讨口货,饿死鬼……”

    黑痣女人骂得地动山摇,灾民们则是置若罔闻,该下棋下棋,该打牌打牌,该围观围观,笑则笑,闹则闹,完全不把黑痣女人的叫骂当回事儿!甚至,在黑痣女人身前不远处,一位灾民手执皮鞭,一下又一下地抽着陀螺,陀螺滴溜溜地转,三角形的影子,拖出老远,灾民的鞭声与黑痣女人的叫骂声,交相辉映,此起彼伏……

    倘说如今乐州城的乱局,是一盘棋,被顶到棋盘前的卢家人,好下也要下,不好下,也得下!

    这一场乱哄哄、闹腾腾,盘根错节,暗流涌涌的乱局,到底如何破解,方能全盘皆活呢?

    这么想着,琢磨着,自问着,不知不觉间,陈叫山已走到了石牌楼所在的大西街。刚到街口,却见街中人山人海,整条街道,被围得水泄不通,前走几步,陈叫山便听见前方传来“打,好好打,打死一个少一个……”的叫喊起哄声……

    一询问,陈叫山方才得知:临近石牌楼的街道上,两伙人为了抢占地盘,以便于放粥时能率先吃粥,竟决定在石牌楼前干一仗!

    陈叫山分拨人群,一步紧着一步,朝前赶去……

第十九章 拆架

    “哎呀,现今这世道,真是没法说:好好的吃个粥,还要抢啥子地盘,早吃一口能咋地,晚吃一口能饿死?唉,人心不古,斯文扫地啊……”

    “老爷子,话不能那么说呀:卢家这粥到底能再熬几天,鬼晓得?他们自己的嘴巴都快糊不住了,哪里还顾得上我们这些人?不定今儿,没准明儿,卢家说停便停,谁能咋地?早吃一口是一口,挨到后头没粥了,自认倒霉呀,找谁评理去?”

    “照你这说法,拳头硬的,面横心狠的,就吃得饱,我们这些老弱病残,就活该饿死?啥子道理嘛?孔老夫子有云……”

    “行啦,莫再文绉绉,酸溜溜地撵词拽句了,如今这年景,莫讲啥子仁义礼智信,不顶用!要想肚子吃得饱,身上穿得好,还是得靠拳头硬,枪杆子多,说别的,那都是空事情……”

    陈叫山用肩膀左顶右扛,胳膊肘连摆带拨,从人群中一步步靠前,听围观者的纷纷议论,对动手抢地盘之缘由,便了然于胸了。

    待挤到人前,陈叫山一看:嗬,抢地盘的两方,还真是人马鼎盛,蔚为壮观啊!

    靠街南站的一伙人,个个穿戴齐整,高壮强健,一脸鄙夷神情,显然来乐州已有时日。而靠街北站的一伙人,尽管人数略略占优,但人人面露菜色,衣衫脏破,腰里围着草绳,手里捧着破碗,似是初来乍到。

    “哪个来的早,哪个就占地盘?我就看不惯!”街北一位光着脚的瘦高汉子,操一口浓重金安话,“想骑在别人脖子上拉屎,那要看别人愿不愿意架你,架你,你就拉,不架你,你屁都不准放!”街北一伙人听见光脚汉子的话,一下全笑了……

    街南阵营里,走出一位肩宽腰细,粗臂壮腿的寸发汉子,冷笑两声,“今天这屎,我还就拉定了!你们要是识相,乖乖捂着鼻子,上一边呆着去,敢皱一皱眉,老子这拳头,向来可不长眼!”陈叫山一听,原来街南这伙人,竟是自己乡党,山北人。

    这时,陈叫山被人一拍肩膀,转头看,原来是毛蛋。之前毛蛋为陈叫山送酒菜,陈叫山从毛蛋取扁担时的刻意中,便感觉出毛蛋有意要支走二虎,而从他的话语中,得知他是那位魏伙头的徒弟,再从他们的神情语气,以及五官长相中,陈叫山能感觉到:这师徒二人,皆是忠善之辈……

    毛蛋个子不够高,踮起脚尖,才将嘴巴凑到陈叫山耳朵边,“陈哥,今儿这事儿,你得管管哩……老爷夫人今儿都去三合湾的龙王庙,烧香求雨了;师父去城北粮仓调粮了,卢家有枪的、能打的、说得上话的,都没在啊!师父让我看着粮栈,要是出个啥事儿……”

    陈叫山在毛蛋的肩膀上按了按,示意毛蛋不必紧张,“你只管在粮栈门口站着,给他们十八个胆子,谅他们也不敢去抢粮!”毛蛋这下算是吃了定心丸,擦擦脑门的汗,站到粮栈门口了。s。 好看在线》

    “屎壳螂坐粪堆上,还真把自己当山大王了?野斑鸠歇在桃花林,还真以为自己变凤凰了?我看不中,屁都不是!”光脚汉子唇角挂着讪笑,脚趾头在地上,挠来抓去,根本不把街南一伙人放眼里。

    寸发汉子嘴巴一努,也再不多言,双拳攥紧,大喝一声,便扑到光脚汉子身前……眼见寸发汉子的拳头,要打到光脚汉子的脑袋上,光脚汉子单脚在地上朝前一送,身子便疾速退后,躲过一拳,而后猛一转身,长腿似皮鞭,一招“连环后磕脚”,便朝寸发汉子扫来!寸发汉子拼尽全力,双拳并一,发力朝前一送,与光脚汉子的腿脚一撞,两人皆面露苦色,各退半步,方才站稳……

    陈叫山站立一侧,看着二人一番激斗,见光脚汉子使的是金安武林招式,手是两扇门,全凭脚打人,双臂只是拆、挡、撩、送,辅助身体平衡,但双脚却是踢、踹、凿、点、粘、扫、劈、压,众招并发,威力十足!但光脚汉子显然是连日奔波,疲劳不堪,加之肚里无食,饥饿心慌,一招一式袭来,力道自就减了几分,即便踢中了寸发汉子,也如老豆腐拍门,看似力狠,实则不堪。而寸发汉子使的是山北刀客的拳路,依靠拳、臂、肘、肩,铁马铁鞍,硬闯硬打,虽招式不繁,但虎虎生风,招招刚猛!

    两人你来我往,拳来脚去,几个回合下来,谁也没有讨到丝毫便宜,一时陷入胶着,胜负难分……

    街南街北两伙人,眼见各自的老大,缠斗激烈,一时难分胜负,脖子随着他们打斗的身影,左右移动,心焦不已。街北的金安人,有些等不及了,手里操着砖头、石块,便准备朝街南扑来。街南的一伙,也是早有准备,纷纷亮出木棒、短刀,准备齐齐而上……

    一场乱战,即将触发,在这年馑岁月,本就饿殍遍野,何苦为了一个吃粥先后,抢占地盘,而大打出手,闹出人命?此时不拆架,更待何时?

    “诸位请住手——”陈叫山断喝一声,一步跨来,一手捏住了寸发汉子的拳头,一手端住了光脚男人的脚脖,两相一送,这两人皆有些趔趄欲倒……两方阵营,见此情形,原本疾速前冲的脚步,嘎然而止!

    陈叫山左右各一拱手,“诸位,大灾之年,天不作美,咱们背井离乡,活到今天,相聚乐州,也算是缘分一场,何苦拳脚招呼呢?”

    寸发汉子听了陈叫山的话,便说,“兄弟,听口音,咱是老乡!你来评评理:这伙金安人,初来乍到,竟想来石牌楼抢地盘,你说气人不气人?还有没有把我们山北人放在眼里?”

    “信口雌黄,小心嘴上长疮……”不待陈叫山答话,光脚汉子便抢先说到,“谁愿意抢占地盘?谁愿意跟你动手?是你们占着石牌楼,不让别人到跟前来,倚仗你们人多,会几下功夫,众人就不敢说啥,可我们金安人,就是看不惯!”

    “四海之内皆兄弟,相逢一笑泯恩仇!”陈叫山淡然一笑,“如今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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