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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白衣怪-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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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会儿,裘玲凤已跟着张巡官珊珊地走进来。霍桑很客气地向伊鞠了一个躬,请伊坐下,玲凤虽也照样答礼,但伊坐定以后,仍像先前那么低倒了头,显出一种又像畏惧又像冷淡的样子。霍桑和伊的座位距离最近,其次就轮到我。那汪银林和张子新却坐在办公室的北面窗口。这明明是霍桑授意的,使他们坐得远些,以使减少些伊的疑忌,说话时可以自由些。不过伊的话,他们也同样听得到的。

霍桑用一种很诚恳的声浪,向伊说道:“裘小姐,我很抱歉,此刻果你到这里来,又使你等候了这许多时候。不过,我并无恶意,并且我如果能力所及,还打算设法成全你。这一点必须请你谅解才是。

那玲凤仍穿着那件细复布黑镶边的颀衫,背心向着南窗,眼光却凝注在地板上面。伊略略把头抬了一抬,一双含愁的美目,向霍桑瞟了一眼,接着,伊仍恢复了伊的低头状态。

伊低声答道:“霍先生,我很感激你的好意。我还不明白,你所说的‘成全’,是指什么说的。

霍桑几句开端的话,原是很含混的,不料这女子的口齿很老,并不吐露什么。因此,我料想霍桑在这一次谈话上,希望一定也不会怎样大。

霍桑顿了一顿,才道:“你还不明白?据事实上推想,你对于这案子的嫌疑很重。裘小姐,你自己难道还不觉得吗?”

这句话似乎使伊的身子震了一震,但伊仍不抬头。

伊反洁道:“我有嫌疑吗?什么嫌疑?”

霍桑向伊瞟了一眼,答道:“我以为你是很聪明的,又受过教育,所以希望你能自动地开诚布公,那或许可以把你自己从嫌疑中解放出来。现在你既然不肯明言,我也不能不费些口舌了。裘小姐,据一般人推测,你实在有行凶的嫌疑。

裘玲凤突的仰起头来。伊的执白手巾的右手,本来安放在伊的膝上,这时忽也举了起来,急急地按到伊的嘴上去。伊的瘦损的面颊,也变得灰白异常。伊向霍桑呆瞧了一下,方才答话。

“霍先生,这是不是笑话?我怎会谋害我的父亲?

霍桑仍很安静地答道:“这句话看来好似突兀,但说这句话的人,对于事实和动机,却是都有根据的。

“什么根据呀!

“从事实方面讲,你是第一个发觉这案子的人。根据当时的情形,你尽可以上楼去行施了凶谋,然后回下楼来,到房里去发声呼叫。因为那时候楼上只有那个瘫子,楼下的人都已睡着。你的卧室虽和你的外祖母毗连,但厢房中有长窗可以出入。你的行动只须秘密一些,就尽可以自由而不受阻碍。

裘玲凤的头又低沉着,静默了一下,似在考虑什么相当的答辩。

伊作强笑道:“这真是想入非非了!我为什么要干这种可怕的事?

霍桑道:“那也有根据的。据调查所得,你并不是他的亲生女儿。他和你的感情也不很好,并且他是一个纵欲无度的色鬼,你又曾给过他一张照片。

伊的头抬起来了,身于突的一震,仿佛要立起来的样子,又好像没有气力。接着,伊忽乱摇着两手,用一种峻咽的声音,阻止霍桑的话。

“霍先生,你不要说了。这些话实在太可怕!我并没有干这一回事。老实说,我虽怨恨他,但实在没有这样的心思,更没有这样的胆力来干这可怕的事情。霍先生,你能相信我的话吗?”伊说到这里,语声中带着哭声,伊的眼圈一红,几乎要流出泪来。

霍桑便乘机表示他的同情,他作安慰声道:“我可以相信你的,并且也料想你干不出这种事来。不过在眼前这种情势之下,我虽有成全你的意思,却也觉得爱莫能助。

伊似得到了一些希望,揉了揉眼睛,急忙道:“你既然相信我,怎么不能给我洗刷一下?”

“我很抱歉。你想,你自己既然不愿意洗刷嫌疑,我怎能够代你洗刷呢?”

“霍先生,这句话什么意思?我怎么不愿自己洗刷?”

“你自身既处于嫌疑地位,却又把谎话骗人。我现在所以请你到这里来,原想给你一个洗刷的机会。但据张巡官告诉我,你又咬定牙关,绝对不肯说一句实话。在这种情势之下,你想我又用什么方法成全你呢?”

裘玲凤的下颔,又差不多接触了伊的胸口,伊的颤动的两手,似在用力拉扯伊手中的那块白巾。我以为霍桑这一种反逼的计划,也许有成功的希望了。可是我们静悄悄地等了上会,伊仍旧没有表示。

霍桑仍操着柔和的语调,说道:“裘小姐,你总应明白,眼前这一种僵局,完全是你自己造成的。你为什么把谎话骗人而不肯实说呢?譬如你告诉我们,你从睡梦中听得了楼上的呼声,方才爬起来呼叫,实际上这句话你只能哄骗不懂人事的孩子。我们知道你舅舅的呼声,只螺梦魔般的喘息,决不能惊醒人家的睡梦。即使那声音能使你惊醒,你怎么会立即联想到楼上已发生了凶剧,因而就骇呼起来?这都是情理上讲不通的。况且你那时穿得整整齐齐,更不像是从睡梦中惊醒而仓卒爬起来的。你想你所处的地位既很危险,发案以后,你又用谎话掩饰,又怎能禁人家的怀疑你呢?”

玲凤的头虽仍低着,但我因和伊的距离不远,可以瞧见伊的额角上满缀着细细的汗珠。伊的白巾又按到了嘴上去。伊的隐隐隆起的胸口,也起伏得很急,可见伊精神上所受的刺激,这时已到了最紧张的高度。

霍桑继续说道:“裘小姐,我已说过,我是有意成全你的。人家虽已拟定了你犯罪的推理,但因着我的反对,还不曾有过什么直接的行动。不过你此刻若想脱离这种危险的局势还来得及。你得利用这最后的机会,洗刷你自己的罪嫌。

伊又顿了一顿,才道:“我自己怎样洗刷呢?”

霍桑忙应道:“你但须把经过的事实,开诚布公地说明白,那你就可以把你自己从嫌疑的罗网中解放出来了。伊又想了一想,忽作坚决声道:“好,我也顾不得别的了!我来说明了吧!

十三、伊的供述

有好多人们,都把“机巧”和“诈伪”,看做同一性质。因此,他们常批评当侦探的人,人格无论如何高尚,但在侦查的时候,到底免不掉“欺诈”行为。例如霍桑这一次和那女子谈话,口口声声说人家怀疑着伊,推测伊怎样怎样,他却和伊表示同情,相信伊并不如此。其实这完全是虚伪的。霍桑所说的人家,明明就是他自己。不过这不能说是霍桑的“诈伪”,却只能说是他的“机巧”。因为诈伪是用以行恶的,在法律上和道德上都有责任;机巧是用以克恶的,不但法律上没有责任,在伦理上也无所欠亏。所以霍桑平日的言行,虽处处光明磊落,但在探案时却又虚虚实实,兔起鸡落,不容易叫人捉摸。

那玲凤又经过了一度静默,开始说道:“震先生,我现在觉得我当真是错误了。不过这里面难言的隐痛,说出来不但伤害我寄父的名誉,连我自己也觉得十二分羞愧。所以我若非迫不得已,这种事实我实在不愿出口。我先前的所以说谎,你总可以原谅我吧?”

霍桑点了点头。我也仿佛受了暗示,又像引起了不自觉的同情,竟也不必要地同样点了点头。

裘玲凤又道:“现在我不能不说了。我的寄父虽是抚养我长大的恩人,但我实在不能不说他的行为未免不端。他生平不知糟蹋了多少女子。现在他年纪虽老,童性还未减退,他所以不满意我,也就因为我在这一点上不满意他。我所以至今容忍在他的家庭之内,就因为求学的缘故。我是一个孤零无依的人,现在已在师范二年级,若能再过两年,我得到了自立的技能,那我早就打算脱离这黑暗的家庭。”

伊低沉了头。伊的语声从惊恐而变为凄楚,足以引起人们强烈的同情。

霍桑说道:“莫非他也有过欺侮你的举动吗?”

伊答道:“正是。他的确有过这个意念,我始终抗拒着,不过我又不敢公然和他决裂。这就是我所觉得最痛苦的。”

“那么,你怎么会有肖照赠给他呢?”

“不,那照片并不是我给他的,却是他自己抢去的。”

“但照片上你还写着‘风赠’的字样啊。”

“是的。这照片我本想寄给——”伊忽又把白巾在嘴上一按,又顿住了不说。

霍桑接嘴道:“寄给另一个人吗?”

伊仍默然不答,伊的头低落得更厉害了。

霍桑又道:“寄给谁呀?——是不是寿康?”

伊又疑迟了一下,才鼓勇似地说道:“不是。我本想寄给海峰哥哥的。”

“唉,你和海峰一定有好感了。”

伊又仰起头来,纠正道:“这也不是。霍先生,你不要误会。我们也没有特别的情感。他曾向我讨过照片,我虽应允了,却一直没有照片给他。去年秋天我校里出版校刊,我摄了一张照,添印了一张,才打算寄给海峰,却不料在封寄的当地,被我寄父抢去。所以这张照片实在没有什么关系,请先生不要误会才好。

霍桑点了点头,仍瞧着伊的脸说道:“那么,你和寿康的感情究竟怎么样?

玲凤绝不犹豫地答道:“我和他并没关系,更无感情可言。我知道他是一个没有人格的男子。他也曾一再诱惑我,我非常恨他,却又非常怕他,因此,我在表面上也不敢和他决绝。

“为什么怕他?

“他是我寄父的唯一的亲信人。他有什么意思,我寄父总是言听计从的。我既然要在寄父家里生活,又怎敢去触犯他?

“你可知道你寄父为什么如此信任寿康?

玲凤惨白的面上似微微泛出一丝红色。伊带着冷涩的声音说道:“我寄父的糟蹋女子,都是他做引线的。那后门上特别装设的电铃,也就为着这个缘故。有时他半夜里引进什么女子,就利用着那秘密的电铃。昨天夜里我也瞧见他鬼鬼祟祟地——’”

霍桑的身于忽然情不自禁地挺直了。他的双目一闪,两条眉毛高高地轩起,嘴里也禁不住发出惊诧声来。

“你昨夜里也瞧见他的?他可是鬼鬼祟祟地进你寄父家里去?

“不是,我瞧见他鬼鬼祟祟地从寄父家里出来。

“唉,出来也好,那没有什么出进。”这时霍桑的语声充满了惊喜。“好,袭小姐,这回事你也须说得明白些。

我觉得霍桑不但声调中充溢了热力,连他的平日深藏的感情也在他脸上漏露出来。他的难得震撼的镇静的神态,也发生动摇了。他的目的分明要证明昨夜里梁寿康确曾进过裘家的屋子,所以不论伊瞧见他的进去或出来,都足以满足他的热望。因这一点,可见寿康刚才的向许墨佣的供词,又属虚伪,而霍桑先前的料想却并无错误。好啦,霍桑的信用既然可以保全,我也仿佛放下了一副重担。

玲凤又坦白地说:“霍先生,我索性说明了吧。昨夜的事情是这样的:晚饭以后,我自己写好一张暑期中补习的课程表,到了十点半相近,才息灯安睡,但因着天气炎热,一时却睡不着。睡了一会,我忽听得外祖母呼叫赵妈。伊说伊听得楼梯上好像有人走动的声音,所以叫赵妈开了房门出去瞧瞧。一会,我又听得赵妈的回话,并无异状。但我外祖母似乎还不相信。自己开了门呼唤林主,却喊不应,伊才回到床上去。我便料想外祖母所得的脚步声音,谅来不应,一定又有什么女子悄悄地上楼去了。不过这种事我外祖母是向来不知道的,我自然也不敢表示什么。

“我是睡在楼下的西厢房中的。我从富中向对面楼窗上一望,灯光耀目,显见我寄父还没有睡。同时我又从窗中瞧见一个半身的人影,却并不是女子。因此,我觉得有些奇怪。我悄悄地爬了起来,穿好了衣服,打算瞧一个清楚。我坐了一会,不见动静。但对面窗上的灯光,依旧亮着。自从三十夜里出了那件事情,我心中实在有些害怕。那时我枯坐了一会,明知楼上有一个人,却不知是谁,又不知正干着什么事情。我已动了我的好奇心,便悄悄地开了厢房中的长窗,走进天井里去。我仿佛觉得楼上有谈话声音,却又听不清楚。我那时不知不觉地进了客堂,走到了屏门背后的楼梯脚下,想上楼去窥探一下,楼上究竟是谁。因为我对于三天前的白色怪物,明知是人,也想不出是谁,故而很想瞧一个明白。那时我忘了危险,竟想轻轻走上楼去。我刚才走上了两级,猛听得楼梯头上有轻微的脚步声音。我吃了一惊,急忙退下,打算逃回自己的房间里去。可是我在离开梯脚的时候,明明见寿康站在楼梯的转折之处。

“我的举动委实是有些冒险的。当时我急急逃出了客堂,也顾不到自己是否已被寿康瞧见。我逃进了我的厢房以后,又急忙把长廖关住。我更知寿康在这样的夜深到来,一定不会有什么正经事情,以为他还是干那无耻的勾当,但实在想不到他竟会干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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