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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9章

杀破唐-第20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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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每次都以此处偏离主干道,行动不便为由,拒绝到铁筝峡谷来。

这样的理由若想找,总是能找的到,这个地方若是不想来,也总有不能来的理由。

宰相庅啜都对李茂来此祭拜亡灵的行为有些不以为然,这些年大唐在草原上的声望与日俱下,指望做场秀就能挽回?这绝对是痴人说梦。

对李茂突然冒出来的这个举动,随行的秦墨等人也十分不解,问李茂是否暗含深意,李茂却总是笑而不答,只是夜间被小茹缠的无奈,方略作解释道:“国不知有民,民不知有国。国家的强盛归根到底是凝聚力的强大,一个心里只装着达官贵人的朝廷,是得不到民心的,一个得不到民心的朝廷,注定是虚弱的。”

“朝廷虚弱,国家虚弱,弱国万家欺,到头来谁都得不好处。”李茂顿了一下,又道:“国内权贵瞎胡闹,百姓不满,有人说这个国是权贵的国,跟自己半点关系都没有,它要亡就让他亡吧,反正老子一无所有,国亡了或许老子还有机会翻身呢。这话本也不错,这个国亡了,肯定有一大批人翻身做主人,可谁能保证翻身做主人的就是你?”

“谁又能保证翻身做主人的不是我?”小茹翻了个身,压在了李茂身上。

李茂道:“这就是问题之所在,总有一些野心家希望天下大乱,这样他们才有出头之日。可是天下大乱后,那些没有野心,安分守己的人呢,受伤害最大的是他们。”

“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

这话是李茂说的,小茹却记得很清楚。

“现在很多人对世道不满,这不能怪人家,这个世道的确操蛋,若当政者不思悔改,一意孤行,将来天下大乱之际,大家一起跟着完蛋。草民是贱命,他们是贵胄,一起完蛋的话,还是他们吃亏了。”

“账谁都会算,可真要动真格的让他们割肉,谁又肯,总是心存侥幸,总是拖,全不顾别人的感受,他们总有拖不下去的那天。”

李茂道:“也不必这么悲观,新帝有革新的意思,大唐中兴还是有希望的。”

嫌小茹无为,李茂翻身将她压下,小茹啄了李茂一下,笑道:“看起来,你对新皇帝很有信心,你的信心从何而来?”

李茂笑道:“天下是他们家的,只要不是无药可救,谁会坐看自己的家宅烂下去。”

小茹道:“你决心帮他,可你怎么帮?”

李茂道:“国家想复兴,首要的是收拾民心,凝聚士气。他们说我去铁筝峡谷祭拜亡魂是做做样子,我的确是在做做样子,可很多时候做做样子也是一种态度,总胜过没样子。我要让流散在化外之境的同胞知道,大唐换了新皇帝,有了新气象,大唐中兴是有希望的。”

小茹问:“大唐和回鹘是盟友,盟友间也会打仗吗?”

李茂道:“许多年前我们不是盟友,许多年后谁知道我们还会不会是盟友,这世上哪有永恒的盟友。”

小茹道:“这么说,我真的要留在草原了?”

李茂笑道:“别傻了,你留下能做什么?”

小茹认真地说道:“我想留下来,帮你做点事。”

李茂笑道:“我谢谢你的好意,不过这件事还是算了。”

小茹道:“我是认真的。”

李茂翻了个身,二人体位互异后,李茂收敛笑容,和声问道:“为什么?”

小茹面上忽然多了一丝愁容:“我父亲原是凤翔老兵,跟吐蕃人打了半辈子仗。我一岁那年,他与吐蕃人作战,战况不利,队头领他们退入森林,雨大追兵急,不慎迷了路,误了归期,等他们出来想回营时却发现大军已撤。

“他们在森林和草原上游荡了十天十夜,后来被一群党项马匪袭击,做了俘虏,转手贩卖给回鹘人做养马奴。我母亲因为思念他,夜夜啼哭。有一天早起她很高兴地对我说‘你父亲回来了,就在村口,我去接接他’,她没穿鞋就出了门,这一去,就再没能回来——夜夜啼哭哭坏了她的眼,她不慎跌入庄口的荷花池淹死了。”

小茹从不主动跟外人聊起她的身世,跟李茂也只略略提过几句。李茂只知道她父亲是名凤翔老军,战场上伤了条膀子,回乡无法生活就投奔了苏卿的祖父,在苏家经营的商栈做了名守夜人,小茹自幼与苏卿为伴,做了她的婢女。

“父亲在草原上给回鹘人养马三年,后来回鹘人与吐蕃开战,吃了败仗,那家主人战死,几个儿子为争夺家产动了刀子,父亲联合几个人发动暴动,成功后逃回了大唐。大唐的边军却说他们是回鹘人的奸细,拒不肯纳,我父亲他们就夜渡黄河,后来在穿越戈壁滩时被一伙党项人袭击,折了条臂膀,从此落下了残疾。

“他回到旧营,因为吃了败仗,原来的长官被调离,新长官早将他们报成阵亡拿了抚恤,而今见他们回来就不肯认,非但不肯认,还诬称他们是回鹘奸细。父亲他们只好连夜逃跑,从此他隐姓埋名流浪四方,那年他流落到曹州,大雪之夜冻饿交加昏倒在苏老爹家的米店门口,被毛太公救起,他们都是凤翔边军出身,能说的来,就劝父亲留下了。”

李茂道:“苏老爹是个厚道人,他怎忍让你父亲做他的部曲?”

小茹道:“这不怪苏老爹,我父亲是个逃犯,没有户籍,手又残疾,又感念苏老爹的救命之恩,便做了苏家的部曲。”

说到这,小茹不怀好意地笑了笑,说道:“家父跟苏老太爷称兄道弟呢,论辈分,我还比三娘子高一辈呢。”

李茂笑道:“你这个长辈为何那么怕她。”

小茹道:“她大我两岁,从小就比我长的高长的壮,每次摔跤我都败给她,打架我不是她对手,读书我也不行,只能做她的跟屁虫。她这个人坏在脸上,心其实并不坏,这十几年,她一直把我当妹妹看。”

李茂把小茹往怀里搂了搂:“这些……你从来没跟我说过。”

“我不敢说,每次说了心里都要疼上好久。”

李茂没有吭声,粗硬的手掌在小茹光润滑腻的脊背上走了一圈,悠悠说道:“留在草原,凶险重重,我真的不忍心,但大唐的确需要在回鹘的心脏张有耳目……”

李茂哽噎难言。龙首山急需在回鹘心脏地带有所作为,但可资利用的途径并不多,咸安公主这条线若能打通,则情况将有极大的改变。

做这种事无疑需要承担极大的风险,这种风险小茹或还不能完全理解,李茂却看的一清二楚,比任何人都透彻,他怎么忍心让柔弱的小茹去承担这一切。

而舍去此途李茂又想不出更好更稳妥的办法,他纠结、彷徨、无助,内心挣扎于理智和情感之界,但一切无解时,李茂忍不住泪如雨下。

小茹理解这份眼泪的不易,李茂肯当着她的面为她哭,这不是险恶矫情,而是对她的无条件信任,他和她的心是联通的,中间没有任何隔阂。

小茹捧着李茂的脸,扑哧一笑,用手揩去他脸上的泪水,说道:“我这么做也不全为了你,我是有私心的。我父亲年老后身体非常不好,病痛缠身,日夜不得安宁。他每天都喝很多酒,喝醉之前他跟我说‘都怪我胆小,我但凡胆子大一点,早一天逃出来,你母亲或许就不会那么早就不在了’,每次喝醉后,他又哭又笑,怨天尤人。”

小茹说到这,星眸中泪光点点。

李茂道:“你若怀着报仇的心,我就不能留下你。这会害了你。”

小茹吸了下鼻子,道:“我心里没有恨,我父亲临终前拉着我的手说不要恨别人,他说他随大军出塞时也是烧杀抢掠,他杀过手无寸铁的妇孺,他罪有应得,只是这份罪该由他一人承担,老天爷不该委过于他人,害了我母亲。”

小茹擦了把泪,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地望着李茂,肃色说道:“若长安能看清草原的动向,少打仗,不打仗,边境要少死多少人。我知道你急切想在草原张目,可你又无计可施,茂哥哥,让我帮帮你,成全我这个傻丫头的胡思乱想吧。”

李茂搂紧了小茹,眸中闪着泪花,竟凝噎无语。

第349章 此骂深得我心

回鹘王城地处草原深处,论面积还在长安之上,此刻的回鹘汗国虽已是夕阳西下,但在草原人的心目中依然是天下的中心,千族百国汇集之地。

这里的风俗迥异于中原,回鹘的贵族们仰慕大唐的文明,从服饰到住宅无处不在模仿大唐,但草原中心之国又有着自己的骄傲,模仿大唐,却非一味照搬,他们兼收并蓄,从服饰、饮食、建筑、制度都融会东西,而独树一帜,形成了自己的风格。

在这座占地极其广大的王城内,权贵们已经抛弃了世世代代居住的毡帐,而学习定居地区的做法,开始筑屋居住,建筑的风格非东非西,亦东亦西,自成一体。

回鹘建国之初,南方的大唐正值盛世,万邦来朝,威震东西。这个时期回鹘人的建筑风格趋向大唐,不论皇宫、官府,还是权贵、富商,建筑风格就散发着浓烈的大唐风韵。

安史之乱前后,回鹘国力鼎盛,大唐却危机深重,这个时期回鹘充满了无比的自信,不论服饰、饮食还是建筑都形成了自己的风格,国力强盛,文明外波,以至于回鹘的服饰和饮食反过来极大地影响了灾难深重的唐。

为了迎接大唐使团,回鹘方面也算是做足了功夫,光迎接使团用的猩红地毯就铺出去十五里,道路两侧的围屏全部使用上等的绢帛,迎宾的仪仗队中竟然有两百名身着金甲,头戴金盔的骑士,手中所持兵器亦全部包裹金箔,金光闪闪,富丽堂皇。

使团中熟悉度支的官员推测,仅此一项就抵得上大唐小半年的赋税收入了。

张琦咂舌道:“乖乖,都说大漠苦寒,我怎么觉得这大漠比咱长安还要富庶呢。”

小茹咯咯只笑,指着围屏后的低矮破旧的泥草屋,说:“国家富不富,不能只看君王,还得看看百姓,就这些低矮的茅草泥屋,长安城里有吗?”

“有。”张琦很肯定地说,“差不多每家都用,不过只用来养猪关狗。”

秦墨咳嗽了一声道:“长安小康人家,便是狗舍也胜过这些泥草屋。”

张琦道:“老百姓是穷了点,不过人家官府有钱呀,你看看这红毯,这遮道的围屏,足足十几里长,光这一项就值多少钱。”

这一说,小茹笑的更狠了,秦墨骂道:“说你笨,你说我侮辱你,可事实是你就是笨,你看这地毯是多大一块。”张琦仔细看去,发现铺地的地毯是一块一块拼接起来的,每块都只有一丈来长。

“是不长,这有什么讲究吗?”

“讲究大着咧,他这是在反复使用,你懂吗?”

张琦摇摇头:“不懂。”

“谅你也不懂。来,哥教教你什么叫学问。”秦墨趴在张琦的肩上,后者顿觉如泰山压顶。“瞧见没,咱们每走三里地,他们就冒出一个王公重臣,干什么,请咱喝茶,为什么请咱喝茶你明白吗?”

张琦摇摇头。

“一碗茶喝半天,还啰嗦个没完,你倒是他们好客?不对,他们这是拖延时间,好让仆奴们把咱们走过的地毯撤下来铺到前面去。”

“啊!”张琦目瞪口呆,仍旧有些不信。

小茹笑着说道:“还记得咱们上地毯前,那些跪在地上擦马掌的奴仆吗,他们把马掌擦干净为的就是不把地毯踩脏。若是他们富足,就该先铺上一里地毯,撒上水,车马走过脚底自然就干净了,可他们没这么做,这说明他们的地毯不多,依我看他们就是副空架子,府库里只怕早掏空了吧。”

“啊。”张琦目瞪口呆,已经有几分信了。

秦墨道:“你若还不信,不妨爬到车顶上朝四处望望,看看是不是有一大票人正抬着地毯乱跑。”

张琦闻言跳上车往车顶上爬,乐的小茹咯咯捂着嘴只笑,小茹的笑声引起了李茂的注意,他回头望了一眼,正看到正准备往车顶上爬的张琦,后者望见李茂,顿时如老鼠见到了猫,赶紧缩了回来。

碍于人多,李茂也不好批评张琦的好奇心。

见张琦闷闷不乐,小茹又出主意道:“其实本不必攀爬,看看外面有无踩踏扬起来的尘土即可。”张琦没听小茹的话,呆坐了一会,趁李茂不注意,立身站在了马鞍上,踮起脚尖往围屏外望了望,这一望,吃惊不小,果然见到数以百计的奴仆,每六人一组,抬着一块一块的红毯飞奔向前。

张琦闷坐无言,良久闷出一句:“虽没有红毯,可人家这围屏,啧啧,也不赖啊。”

小茹闻听这话却再也笑不出来,大唐在与回鹘人的绢马贸易中始终处于弱势一方,绢布质优价廉,回鹘马却是质次价高。

这场显失公平的贸易持续了许多年,这其中固然有大唐为了拉拢回鹘对抗吐蕃而付出的代价,但更主要的是大唐在失去自信后的茫然与失策。

人人都知道这么做是不对的,却又不得不去做,而且无力改变,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国家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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