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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高校教师-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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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候的她,十八岁的她,都在记忆里,在那带一点惆怅、暖寂的夏天午后里;也只存在在那惆怅里。现在的她,活生生的,站在他面前,为什么他却伸手想抓住那时候的她?
  或许是因为一种弥补吧?
  他始终摆脱不了那年那个阳光灿灿的午后,她打他眼前走过,他一直看著她走过的天空那点蓝那点寂寥。
  这究竟是什么心态?遗憾吗?
  而今,她就在他眼前,怀中里——他慢慢伸出手,将徐夏生环抱住。
  他拥住的是十八岁的她,二十八岁的他的遗憾,他们的沉默。
  “那时候我常常看著你。”她说。
  “我知道。”他回答。停了一下,“那一次,我一直看著你,但你却不看我了,为什么?”
  “我觉得没希望,绝望得很。”她知道他在问什么。
  原来是这样。原来。
  “走吧,我送你回去。”沈冬生看看时间。
  “不能再待一会吗?”
  “很晚了。”
  “不是——”
  “夏生,”黑夜会让人意乱情迷,此时最好什么也不要谈了。“时间真的很晚了,我明天还要上课,一早还要开会——”
  现实问题还是要考虑的。
  徐夏生不再坚持,但要求说:“明天我可以再来吗?”
  “你要工作对吧?我也有事——”
  “没关系,事情总会做完的。我等你。”
  “你真的要等?也许会很久。”
  “不然,我能怎么样?”
  “还是改天吧。我——”看她那固执的样子,沈冬生实在说不下去。“好吧,你就等吧。”然后叹口气,说:“算了。你几点下课?我去接你。”
  蔡清和要是知道了,会怎么说?大概要说他热病发得太厉害了吧。
  他不禁苦笑起来,却又有种说不出的安慰,心田里某个边角的空虚遗憾似乎填满。
  他其实只是个平凡普通的男人。全世界应该都知道的。
  第八章
  生物学上,玫瑰属于蔷薇科,木本,复叶的植物。徐夏生这个人,在类种上大概是风科、草本、单心的动物。虽然不会很黏人,那种死皮赖脸的缠法,但固执起来,却也够瞧的了。
  是的。沈冬生只能说她固执。他能把那当作爱吗?
  男与女,不管怎样的浪漫风雅,海枯石烂,最后还是要落实到吃饭穿衣的日常庸俗、平常的生活里。爱情是没有不食烟火的;相反的,其实最充满油烟味。
  他都三十几了,老头一个,已经没有少年时那种大半夜不睡觉跑到山上去冻冰棒看流星的热情与体力了。
  “夏生,”他看著大半个身子倚著他桌子的徐夏生。夜晚的校园很静,轻轻一句话都会引起回音。“我说过我会很忙,你还是先回去好了。”
  早上她打电话来时,他跟她说他会留在学校,原是想回避的。他需要好好想一想。但她却跑来了。她不喝他泡的洗笔筒里的咖啡,一双眼仍清醒无比。而他咖啡喝多了,反倒头痛起来。
  “你忙你的,不必理我。”她走到窗户边。窗户外隔著一道围墙便是马路,偶尔有车子吵人的扰嚷而过。
  “那么多年了,这个教室、这个情景还是没有变。”她摇头,像不可思议又像感慨。
  沈冬生有意无意接口说:“是啊,我跟这个教室一样,也是很陈旧了,没什么特别。所以你别再浪费时间了,赶快回去吧。”
  徐夏生回头,像要笑,终究没有笑。“你总以为我还是十八岁。”她走回桌边,拿起他喝剩的咖啡,说:“这个你还喝不喝?”
  “不喝了。”咖啡还是微温的,但沈冬生没胄口了。
  他以为徐夏生拿了要倒掉,没想到她却捧著洗笔筒一口一口喝起来。
  “夏生,”他有些尴尬。“那是我喝过,我喝剩的——”
  “没关系。”
  “不好吧?都冷了。你要喝,我重新泡一杯给你。”咖啡冷掉做藉口,他起身拿走她手上的洗笔筒,倒掉咖啡。
  她跟在他身边,看他重新泡一个热咖啡。忽然没头没脑说:
  “女人都很肯为心爱的男人做些事,煮饭啦、洗衣、洗手帕脏袜子、补钮扣什么的,心甘情愿全无怨言。但我做不来这些的。”那口气也不知是唏嘘或有感而发。
  “哦?那你能做什么?”沈冬生不禁打趣问。
  “我啊,我只能风花雪月。”说著,她自己先笑起来。
  也是。她书念得不好,也不是“贤妻良母”的料。他也无法想像,她背著孩子,一边煮饭炒菜一边抹地的模样,跟她给他的意象太不相符了。就像她说的,她只适合谈风花雪月。
  可是,虽然他一定会尽他的能力供养她——他一直认为,每个男人至少要有能力供养老婆的。不然,原来娶的是一个如诗如画的女人,娶了之后却变成一个油头垢面的黄脸婆,那实在是太糟蹋了。可是,生活这件事,到底要落柴米油盐的实,离不开穿衣吃饭,他怎么可能一年终头陪她风花雪月?
  想到这里,他大吃一惊,手一震,装了热咖啡的洗笔筒差点打翻。
  “小心!”徐夏生叫一声,伸手去救洗笔筒,怕它翻了,呆呆地被溅出的咖啡烫了手。
  她又叫一声。沈冬生赶紧放下咖啡,拉了她到洗手台冲冷水。
  “没事啦,只是溅到几点咖啡而已。”徐夏生摆动手掌,表示没事。
  沈冬生没吭声,心头仍然惊吓。他怎么想那么远了!?未免太远!
  “我没事啦。”徐夏生又说一声。
  沈冬生这才发现他仍然抓著她的手。他没放手,看她脸红,但她不脸红。
  “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夏生。”
  “你问。”看他认真的模样,徐夏生也紧张起来。
  “我只是一个平凡的男人,一个很普通的高中老师,也没什么大作为,这一辈子可能也就是这样了。有些人看上我,因为他们不知道这些。你呢?你喜欢我什么地方?”
  徐夏生想想,说:“皮相吧。”
  沈冬生脸色微微一变,松开手。
  “你不高兴?”她倾倾头,看到他生硬的表情,“你原期待我说是因为你的个性、你的内涵是不是?可是,你好像忘了,我其实也不特殊,只是个平凡普通的女孩。在我都还不认识你、不曾与你交谈那时,原就是因为先受你的外表吸引。后来,我发现你不爱笑,便常常远远看著你。到最后,这么多年我一直没法忘记,却是因为那感觉。”
  “感觉?”
  “我也说不上来,很抽象。可是,人到底不能凭感觉而爱恋对不对?总要有一个思念的印象。”
  “可是,我总会老。”语气带嘲讽。
  徐夏生却轻笑起来。“等你老了,我也老了。刚好互不上下,互相扯平。”
  这他倒没想到。沈冬生愣了愣,然后觉得释怀。
  “时候不早了,该回去了。”但他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
  “沈……嗯,冬生……”她叫他,还是有一种不习惯。
  “你应该叫我沈老师。”沈冬生一句话就拉开距离。
  徐夏生摇头。“叫老师我也不自在。”她知道他的用意,装作不知道。谈情说爱还是要死皮赖脸,她还不够积极。
  “说的也是。你以前好像也很少这样叫我。”沈冬生想想,摇头叹口气,说:“可是,我是你的老师。”
  “我肚子有点饿,你请我吃东西好不好?”徐夏生把话岔开。
  “不好。”沈冬生一口回绝。她这样来找他,可是他——“夏生,我……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难以启齿,但不能隐瞒了。
  那表情,那眼神——“你不必说,我也可以猜到。”他不可能一直一个人的。徐夏生勉强笑一下,笑容苍白,没有力道。
  “既然这样,那……”他不希望说得太白。
  徐夏生沉默许久,才问:“你结婚了?”
  “没有。但我……”不说还是不行。沈冬生避开她的眼。“我有一个在交往的女友……”
  她仍沉默。不知道是释怀还是叹惋。
  “你跟我说这个,是要我死心?”到底开口。
  “我说了,我有在交往的女朋友……”
  “那么,”她突然走过去,把手伸进他臂弯。“也不多我一个。”她不管那么多了,连自尊也不打算要。
  沈冬生发现她微微在发抖。一个人要改变性格是很难的,她本来就不是热情放肆的人,在意的事要装作不在乎、装作不难过,根本是不可能。她最大胆的举动,大概也就是喝他喝过的咖啡罢了吧?
  他想抽开手,衣袖湿湿的,才发现她在流泪。
  “夏生?”他无法动。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她蓦然扑向他,哭著说:“可恶!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夏生!”她对他又打又咬的,鼻水都流出来,沾了他满胸膛,胸口凉凉的。
  “可恨!”徐夏生仍然哭不停,缠紧他。“我就是不死心!就是要缠死你!”
  这会是那时那个老用空洞透明的眼神瞧著他,像是要将他看穿,瞧得他心虚的徐夏生吗?
  沈冬生呆怔住,没想到她会有这样的爆发,撒泼放肆。
  他没动,任著她发泄,任著她缠。老实说,他心里有小小的震惊,有著奇异的感受。
  等她哭歇了,他才说:“你看鼻水都流出来了,我的衣服全沾了你的鼻水。”
  “我帮你洗就是了。”她不道歉。
  “然后呢?跟著你是不是要帮我煮饭了?你不是说你做不来这些?”
  “我——”
  “夏生,”他打断她,“也许你对我印象不对,所以过了这么久了,你又跑回来找我,以为自己最喜欢我。过一阵子,等你更认识我了,你就会明白的。”
  “你说这么多,是怕我纠缠你,要我死心,还是怕麻烦?”
  沈冬生拿开她还纠著他的手。
  “你已经不是十、七八岁的小女孩了,夏生,你知道这样下去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吗?”他开始收拾桌上的东西,“以后请你别再到学校找我——”
  “你还是怕麻烦吧?”
  徐夏生的口气简直挑衅。沈冬生有点恼怒,说:“是,我是怕麻烦!这样你懂了吧?懂了就别再缠著我!”三两下就把东西收拾好,抓了钥匙打算离开。
  “你还不走?”口气冷淡。
  气氛变得很僵。徐夏生微微咬唇,眼泪又来,她把它强逼了回去。
  这样一走,沈冬生一定不会再理她。她望向他,他把脸别开不理她。她突然气起来,走到他身边,身体故意碰触他身体。
  沈冬生立刻掉头走开,开了灯,带上门。徐夏生默默跟著他。他知道她在他身后,但他不理她,走得很快,一下子就拉大两人的距离。
  徐夏生跟不上,好几次得小跑起来。但沈冬生越走越快,她又追了一会,突然停下来,不再动了。
  她究竟在干什么!?夸父追日根本就是愚蠢的事!她到底要多丢脸才会甘心、才会明白!?
  操场上有风。夜晚的校园怎么看处处有著鬼怪。徐夏生绕著操场走了一圈,才慢慢走出去。
  校门口站著那个人,等著她。
  她停在他面前;他伸手摸她的脸颊。
  “哭了?”
  “没有。”她不肯承认,说起不相干的事:“那时候一个人在异乡,没认识半个人,水土不服,连续一个礼拜没有上厕所,结果,痔疮也来了。本来的外痔成内痔,好像有颗火球在肛门口烧一样,又痛又热辣辣的。”
  沈冬生没有笑。“你拐著弯骂我像你肛门口的那粒痔疮是不是?”
  没有女人会对著他的脸、当著他的面说这种粗俗不雅的事。她这样说,他却觉得平常。
  “没有。我只是突然想起那时候的凄惨而已。”
  那时候真的是很惨,走路都变外八;但再惨也不会比现在狼狈,她觉得好像连脚下的泥土都不如。
  “我以为你走了。”她低头不看他。
  “你没出来我怎么走?”他反间为答。口气不冷,但也不热,风浪过后那种平静。
  “我知道我厚脸皮——”
  “别谈了。”沈冬生打断,转开身,“走吧。”
  徐夏生拉住他。
  他回头。“你刚刚哭了我一身的鼻水,现在又想沾什么上去?”
  “刚刚我不是有意那么说的,我只是——突然觉得很不堪。”
  沈冬生露出一丝苦涩,声音哑哑的:
  “所以,我才告诉你别再来找我。夏生,我其实是一个很普通的男人,吃喝拉撒,和别人没有两样。你在心里把我塑造得太美好了。可是,真正的我会放屁,会打呵欠,普通得不能再普通。我无法跟你谈纯纯的恋爱的。”
  她沉默半晌,才出声:“我没那么想,也没想那么多。”
  “那么,你是怎么想?”
  “我——”
  “你只是想圆一个梦,是不是?”到底蔡清和有先见之明,都被他料中。“你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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