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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梅兰佳话-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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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兰佳话》
作者:阿阁主人

校点说明

《梅兰佳话》题“阿阁主人”著。全书四十段。首有序,尾署“道光己亥年菊月右云赵小宋拜撰”。据序,阿阁主人系曹梧冈,乃一饱学秀才,生平不详,卒于道光十七年(1837)。该书作于庚寅(1830),未几而成。
本书据道光辛丑(1841)至成堂梓本校点。



自来传奇,初非实有是事,亦非实有其人,大抵境由心造,以抒其胸中之学。吾友曹子梧冈,洵翰苑才也。厄于病,自食饩后即淡心进取。庚寅岁其病愈剧,余适馆于家,时染病在床,不能行动,遂坐床凭几,信笔直书,撰此一段佳话。虽非诗古文词可传后世,然其结构,有起有伏,有照有应,非若小说家径情直叙,一览索然。余阅之,把玩不置,劝其付之剞劂,公诸同好。梧冈曰:“此弟游戏之作,若付之剞劂,实足令人喷饭。”其事遂寝。越丁酉岁,遂赴玉楼之召。余捡其遗稿,捧读数次,不甚扼腕,因为之校正以待梓。是为序。
时道光己亥年菊月,古云赵小宋拜撰

第01段 坦东床梅家结好 迁西泠兰氏定居

河南郑州,即春秋时之郑国也。有兰姓者,为此地望族。昉于燕姞梦兰而生穆公,后世因以为姓。在春秋时,得蒙宣圣一顾,援琴而歌其美,战国时灵均大夫深佩服之。厥后右军与之修褉,谢氏置于庭,盖因一与晋接,直如荀令公香三日不散故也。后裔有兰瘦翁,性幽间,慕罗浮仙迹,遂移家居焉。居近梅氏,与梅癯翁义气相投。
一日,夫人池氏夜梦日月并行,方诧异间,忽见日光闪烁,坠于梅家。少焉,月影困栾,投于怀内。又见一老人,手持长绳,将怀中月系住,牵到梅家去了。夫人一惊而寤,寻思一会,不知是何兆验。听得(土桀)中绛帻咿喔齐呜,院外黄莺间关对语。整衣出户,东方既白。急推瘦翁起,为言幻梦。瘦翁亦不以为意。越数月,夫人自觉有身。再数月,梅癯翁夫人冷氏产一男。方其生也,有鹤集于庭,癯翁心异之。兰瘦翁闻癯翁生子,来贺曰:“闻君得一雏凤,不胜雀跃。君之瓣香,幸有替人矣。”癯翁曰:“年近四旬,始生一子,譬如萌芽初出,要受许多雨露,方能滋长。待得为枝为叶,几乎望得人眼欲穿。”瘦翁曰:“本之深者枝必茂。吾兄素有栽培,令郎必如蒲芦之易生;且为枝为叶,兄尚可望,似我无望者何如?”癯翁曰:“闻嫂夫人分娩已近,兄亦不为无望。”瘦翁曰:“兄言诚然,但璋也瓦也,尚在未定之天,恐终成虚望耳。”癯翁曰:“北堂谖草定兆宜男,兄不必过虑。”瘦翁辞归。癯翁入内视其子,命名如玉,字雪香。
数日后,兰瘦翁独坐书室,忽闻异香喷鼻,清若兰麝。方惊异间,青衣婢出报曰:“夫人产一小姐矣。”瘦翁意甚不怿。梅癯翁来贺曰:“恭喜吾兄生一翰林矣。”瘦翁曰:“兄听错了,乃是女儿。”癯翁曰:“兄不闻翰林声价抵千金乎?”二人失笑。瘦翁曰:“古人谓生女为弄瓦,贱之之辞,何千金之足云?且我年已四旬,生个赔钱货,何足为喜?”癯翁曰:“古人云‘生男勿喜生女勿悲’,兄忘之乎?且古来好女儿,无殊奇男子,如木兰从军,缇萦救父,曹大家淹通经史,黄崇嘏声蜚翰苑。彤管流辉,不一而足。兄何以女轻之耶?”瘦翁曰:“此乃天地间罕觏之奇,谈何容易。即是如此,到底生女不敌生男之贵。”癯翁问:“取名否?”瘦翁曰:“尚未。”癯翁为取名猗猗,字香谷。”瘦翁曰:“好个幽雅名字,恐小女儿不能称也。”二人复谈叙一回方散。
光阴荏苒,两家子女俱过周岁。虽在褪褓中,梅雪香已觉冰肌玉骨,兰香谷亦复竟体馥芳。父母交相爱悦,这里说兰氏好朵奇葩,那里说梅家好株玉树。一日,池氏悟及前梦,谓瘦翁曰:“前梦老人持绳,将我怀中月牵到梅家,莫非应在女儿因缘。吾观梅家小儿,甚是清秀,与订姻盟何如?”瘦翁称善。
又过月余,是暮春天气,梅癯翁作溪上游,命仆请瘦翁偕往。二人同至溪边,只见芳草极目,杨花扑面。沿溪一带人家,不过数十户。牧童驱犊,蚕妇采桑,却有一些逸趣,都是自然画图。二人行尽清溪,同上峻岭,不数武,见一茅庵,庵名“如愿”。破扉两扇已就倾欹,登其堂,佛面蒙尘。相与小憩,相中为凭吊者久之。瘦翁笑谓癯翁曰:“此庵名为如愿,但不知弟有一愿可能如否?”癯翁问:“有何愿?”瘦翁曰:“罗浮一村,唯弟与老兄差同臭味,其余率多俚俗。因不揣寒微,欲与兄结朱陈之好,不知可能如愿否?”癯翁曰:“不敢请尔,固所愿也。但欲来一媒妁,惜无知心良朋。”瘦翁曰:“割襟亦可定聘。至若媒妁,异日缓缓觅之,未始不可。”时日已西沉,遂同沿溪而归。即择良日,梅家以双股金钗一枝,兰家以玉如意一柄,交相为证,于是梅兰之婚姻定矣。
居无何,郑州兰氏大修宗谱,驰书召瘦翁,瘦翁遂挚家回原籍。年余,有豪某闻瘦翁贤强,欲置之幕下。瘦翁羞与为伍,不就聘,而豪某声势逼人。瘦翁恐其辱己也,遂迁于楚之云中。又年余,豪某得其踪迹,又使人罗而致之。瘦翁不可;豪某怒,将设计陷之。瘦翁知之,复逃至湘南,更姓贾,号遁翁。至是人不复知有兰瘦翁矣。湘南之地本属名区,后来泾渭杂去,清浊不分,有茅氏、艾氏、萧氏互相标榜,朋比为奸,更有藤氏、萝氏为之爪牙。数家见瘦翁清洁,欲引以自重。瘦翁杜门谢客,嫉之若仇。无奈愈相缠绕,锄之不去,瘦翁乃叹曰:“居必择邻,斯言不谬。骚经有云:兰芷变而不芳兮,荃蕙化而为茅。何昔日之芳草兮,今真化为萧艾也。正今日之谓矣。”乃复徙居于澧水之间。
初,瘦翁之回郑州也,梅癯翁遇郑州商人,托致书于兰氏。及商人回郑州时,瘦翁已迁居云中,商人亦不复至罗浮。癯翁见无回音,心甚怅然。嗣后绝无便鸿,遂未专邮修候。瘦翁屡经播迁,愈迁愈远,亦未寄缄于梅。二家虽为姻亲,不通音问者十余年。
比及迁居澧水,猗猗已长至十六岁。生得情致幽闲,德性贞静。蛾眉和新月同弯,鸦鬓与浓云共扫。白凝梨面,还将胜西子三分;红晕桃腮,却不向东风一笑,倚碧槛以芳,含水仙共丽。启朱唇而气馥,蕙质同清。抑且才同柳絮,谢道韫之吟句可双;韵寄梧桐,蔡文姬之辨琴有二。挥毫学夫人之格,最爱簪花;作赋妙婕妤之思,无庸起草。真个人间少有,天上难寻。有婢芷馨丽而知书,猗猗雅爱之,情同姊妹,偶见小园桃花正放,填《蕙兰芳引》一阕以赏之。其词云:
霞灿芳园,映佳丽、翠楼朱户。偶卷起湘帘,人面花光暗度。春风买笑,看一半、娇红欲语。喜芬芳满目,人在武陵深处。御苑助娇,唐宫销恨,凭他一晤。更斑管蛮笺,谁写断肠旧句。主人珍重,深为藏护。问何人,敢到天台仙路。
填毕,署尾写“猗猗偶题”,草稿夹在韵府书中,也未经意。有荆棘生者,父荆榛在朝当路,权倾一时,喜刺人,见者辄避之。荆棘依父势,欺侮乡里。然见兰瘦翁,独敛手执弟子礼。瘦翁见其不忘恭敬,亦不深为拒绝。一日,荆棘向瘦翁索借韵府一部,瘦翁与之,不知中有猗猗词曲也。荆棘偶翻阅韵府,见之,自思曰:“遁翁家无多人,而猗猗二字又系女郎名,号此必贾,遁翁之女所作无疑。才既佳,貌亦必美,欲作求凰计,舍此吾谁与归?”遂央人向瘦翁道及。瘦翁曰:“以荆公子声价,非不欲附女萝,但小女已许字罗浮梅氏矣。”其人默然退,以告荆棘。棘爽然自失,徬徨无计,其人曰:“以公子气焰,何求不得!譬如奕棋,宜争先乎?”荆棘猛省,遂托制府蔓公,复申前议,将欲以势迫之。瘦翁从容缓议为辞,归,叹曰:“荆棘勾衣,兼之滋蔓难图。如不早为之所,将不能脱身矣。”遂慕西泠幽闲,徙家而去。

第02段 游西泠癯翁归隐 开东阁密友论交

罗浮二山冈峦葱蔚,赵师雄得遇仙妹,至今传为美谈,即其地也。中有一村,名曰梅村,盖因梅氏居址得名。后梅氏支派,或泠宅于西湖,或聚族于庾岭,此处瓣香仅留一线。有雪香生者,梅家之公子也。名如玉,字雪香,性情恬雅,繁华不竞,人因呼为“酸子”。嗜书籍,尤好吟咏。有书室号“索笑斋”,自题其额曰“疏影横斜处”。又题对联云:
看十月先开待吹出笛声三弄
问几生修到好锄来月影一帘
雪香寝食其中,绝不稍千俗务。
父癯翁见其必迹双清,才华魁世;已知克继家声,不畏摧折,遂有归隐之思。谓夫人冷氏曰:“余欲至西泠一游,家事可听儿发落,余明朝即行也。”冷氏曰:“仆从可带几人。”癯翁曰:“不用仆从。”冷氏曰:“行李何人担负?”癯翁曰:“到处纸帐皆可栖迟,何用行李。夫人勿忧。”冷氏曰:“此行何日返棹?”癯翁曰:“经年累月不能定期。”冷氏曰:“吾儿与松、竹二子,谊同兄弟。明早请来作别,亦可托以家事。”癯翁曰:“松挺英姿,竹标劲节。自是吾去后,家事彼必关切,何须召彼,多此一番周旋。”乃命童儿鹤奴,到索笑斋召雪香至。冷氏曰:“尔父欲只身游西泠,归期又经□难定,我实放心不下。尔意若何?”雪香曰:“爹爹年过花甲,只宜仗履优游,何必作此远行?”癯翁曰:“吾生平未尝株守家园,此行何独阻我?”雪香曰:“一路风尘,恐难禁受”。癯翁曰:“吾不畏雪霜,哪怕风尘。”雪香曰:“爹爹于老气衰,今非昔比。”癯翁曰:“汝恐我零落他乡乎?十年前遇一方士,赠我寒消九九图,谓八十一岁后,方成朽木枯根。以今计之,尚可迎岁廿年,尔不必忧。”雪香曰:“虽则如此,必须仆辈同行。”癯翁曰:“吾意已决,不必多言。”冷氏及雪香又多方劝阻,癯翁蒂固难摇,决意只身独往。雪香不敢再劝,乃曰:“爹爹远行,何以教诲孩儿?”癯翁曰:“别无所嘱,但望汝立品耳。吾先人世守清贫,不与尘俗为伍。故高人逸士,往往结为良朋,如林和靖、何水部、张功甫等,不一而足。近来二十四番风气,种种不同,大抵春风买笑、秋水伤情。在汝宜栽培根抵,不为动摇,庶乎奕叶,弗替家声。汝其勖之,勿忘训戒。”雪香曰:“谨受教。”时漏下二更,各自就寝。
次日早餐后,癯翁与冷氏话别出门。雪香送至折柳桥边,癯翁遂飘然〔而〕去。雪香凝望久之,怅然而返。行至长青岭头,遇松、竹二子于清泉翠径之旁。松名风,字翠涛,为人气节轮囷,襟怀磊落。尤喜当风披襟长啸,且猛而多力,矫若游龙。重友谊,为人谋事,每一木独支,真天下有心人也。竹名筠,字嶰谷,性情潇洒,风骨干霄,节真心虚,长于音律,真不愧为佳士。二生与雪香臭味相同,订为契友。是日松抚清泉,竹立翠径,正欲偕至雪香家,共谈风月佳趣,不意相逢道左。松、竹笑迎曰:“梅酸子适从何来?”雪香告以癯翁游西泠之故。松曰:“何不遣人召我与竹兄,共唱渭城?殊深怅怅。”雪香邀二人来家,竹曰:“邂逅相遇,与子偕臧。”遂同到索笑斋,分宾主坐。雪香命童儿鹤奴烹茶。松曰:“茶品不一,若红梅,若素梅,是雪香老弟家园风味,究之咀嚼,绝无佳处。”雪香曰:“我家红梅、素梅,风味固不佳,但较翠涛兄家松萝何如?”松曰:“松萝如布帛粟菽,淡而不厌,何可轻视耶?”竹曰:“翠涛、雪香不必争论,吾当向陆羽老子辨其位置,俟异日告君等以优劣之殊。”松与梅俱颐解。雪香指竹曰:“何可一日无此君。”松笑曰:“若非嶰谷老弟妙语诙谐,怎能索得酸子一笑。”雪香曰:“昔日包公一笑,人比黄河清,盖不苟笑故也。翠涛乃以不笑嗤我,不亦左乎?嶰谷你说说看。”竹曰:“不笑固可佳,但我有一事为你愁。”雪香曰:“愁着何事?”竹曰:“愁明日兰家娘子,恨你闺房之中绝少风情。”松大笑曰:“嶰谷老弟的是可人,但兰家自徙居郑州原籍之后,十余载不通音问,恐兰家娘子在幽谷中已被他人折去,不复为雪香有也。”二人拍掌大笑,雪香亦莞然。竹曰:“雪香年近弱冠,宜谐琴瑟,而令岳家自徙去后,不知何故,竟无音耗。癯翁老怕性疏放,日穷山水之游,并不一字问讯,真似人间天上,隔绝霄壤。日复一日,难免冰泮梅标之叹。俟老伯西泠回,我当为雪香言及此事,央媒妁至郑州,共定星期,雪香得早遂桃夭,岂不是好?”松曰:“嶰谷此言是也,为朋友理合于此尽心。我见世俗之人,每每里巷徵迷饮食游戏,非不热闹;至若朋友之事,漠不关心。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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