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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在数难逃-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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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七叔既然这样说了,自然也只得答应。

于是,我就用电话,与应该在法国的穆秀珍联络。

电话接通,留了口讯  一般“要人”,都有二十四小时的联络电话。然后,等候回覆。

大约十来分钟,在这段时间内,七叔陷入了沉思之中,我和白素,也不去打扰他。

等到电话铃响起,按下掣钮,听到的都是云四风的声音,白素问:“秀珍呢?”

云四风的回答是:“老婆不知何处去,老公独自笑春风。”

我笑道:“问你也一样,秀珍原籍何处,请告诉我们。”

这将是一个极普通的问题,但是也不免有些突兀,所以云四风并没有立即回答。

云四风是科学家,又是工业家,行事作风,必然有条有理,和我那种天马行空的作风,大不相同,所以我也不怪他不能立刻有答案。

约莫二、三分钟之后,他才道:“真是,我完全不知道她原籍何处  兰花姐是哪里人?她们必然是同一籍贯。”

我笑道:“那还用你说,就是不知道,这才问你!”

云四风强调:“我真的不知道,从来也没有问过  从来也没有注意过这个……你为甚么要问?”

我顺口道:“没有甚么,只不过闲谈之中,忽然谈及而已,她有了音讯之后  ”

我话还没有说完,云四风已经紧张起来:“喂!别告诉我她……是外星人!”

我大是啼笑皆非,忙道:“不!不!我说……不是这个意思……”

本来,我想说“秀珍她绝不是外星人”的  但是心念电转间,我想到,我对穆秀珍不能说是太了解,也难以肯定她一定是地球人,所以这才改了口。

云四风心思缜密,一下子就听出了语意之中的含意,便追问道:“那是甚么意思?你要告诉我!”

我有点生气,提高了声音:“稍安!你别神经过敏好不好?”

云四风道:“那能怪我吗?和你这个怪人,沾上一点关系,都会变外星人!”

我又好气又好笑:“混蛋!”

云四风还不放心:“真的没有甚么重要事?”

我向七叔望去,想看看他的意思,谁知他宛若老僧入定,一点反应也没有。

我就应道:“当然没有  你能联络到她,就请她打电话给我们。”

云四风道:“能找到兰花姐也一样?”

我道:“当然,不过小事情,就不必惊动她了!”

云四风竟然相信了真是“小事”,因为若事关重要,我一定会要他去找木兰花的。

云四风没有再说甚么,我放下电话,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手势。

七叔在这时,忽然说了一句无头无脑的话,他用大是感慨的语调道:“我一生经历过的时代,可以算是人类历史上最黑暗的时期了!”

我和白素,面面相觑  这个题目实在太大,我们都不知道该如何搭腔才好。

七叔又补充道:“或许,这是亲身经历的缘故,感受特别深,所以感觉也强烈。其实,历史上几乎没有一个时期又黑暗,又是亲历,只是读史,自然不知痛痒!”

我和白素仍然不知他究竟想说甚么,所以仍然只是唯唯以应。

他又叹了几声,再发议论:“其实,我和你们,也都未曾亲自经历,只不过身处这个时代之中,可以在黑暗的边缘,窥视一下,那已足以令人遍体生寒,感叹人间何世了,真难想像身在其中的人,所感受到的,不知是何等的苦痛!”

我被七叔的喟叹所感染:“是啊,这一个世纪来,人类的苦难,真是说不尽。”

七叔笑得惨然:“最冤枉的是,究竟为了甚么,才形成了这样的大苦难,不但当事人说不明白,就是后世人,冷静下来分析,只怕也弄不明白。”

白素也喝了一口酒,她发表意见:“也不是太不明白,为来为去,只是为了三个字。”

她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才把那“三个字”说了出来:“争天下!”

我和七叔一起吸了一口气。

是的,争天下!

为了争天下,小焉者,兄弟可以互相残杀,母可以杀子,子可以弑父,甚么伦理关系,全都可以抛诸脑后。大焉者,结党斗争,你有你的主张,我有我的意见,不论文争武斗,都必置对方死地而后已,而处死的方法,五花八门,千变万化,与五千年文化相辉映,成为文化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为的,都是争天下,以万民为刍狗,就是为了争天下!

七叔越说越激动,可是忽然之间,情绪一变,又哈哈大笑起来,大声道:“争到了又怎么样?”

白素道:“自然希望一世二世三世万万世传下去。”wωw奇Qìsuu書còm网

我耸了耸肩:“别以为只有小人物好做春秋大梦,大人物也一样!”

七叔长叹一声:“甚么时候,这种梦不再有人做了,这才真正天下太平了!”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我们都知道,七叔这一代人,胸怀和我们,有些不同(一代有一代的胸怀感情,再下一代自然又大不相同)。他那一代,饱历忧患,对世上的一切事,长嗟短叹,狂歌当哭,借杯中酒,浇胸中块垒,也还不够。

所以,我们都不再搭腔,七叔也喝了一回闷酒,情绪渐渐平复,忽然,他用很是平常的声音道:“那天,我上了船之后,一直在盘算如何处置那三件喇嘛教的法物  那三件东西,关系到二活佛的真伪,非同小可,我不能老带在身边。”

我和白素都知道,他是把三件法物,沉到了河底,但都没有阻拦他说下去。

他又道:“恰好,我在船尾,见到船家正在用铜油补木缝,我灵机一动  你们都已知道以后的事了。”

我道:“只知道你把盒子沉到了河底,千古不废江河流,那确然是最好的方法。”

二、一堆数字

七叔道:“我在午夜行事,认得了地点,把三件法物沉了下去,船上人虽多,但其时,寂静无比,只有河水汩汩的流动声,我才完了事,转过身,忽然看到,在船桅上那盏灯的昏黄光芒下,有一个人站在我的面前。”

七叔说到这里,又喝了一大口酒,这才继续:“这人一望便知是女子,披著一件大氅,背著光,等我定过神来,才发现她面色苍白,但是清丽绝伦,绝对是水中仙子的化身!”

七叔说到这里,又停了下来。显然当时的情形,给他的印象极深,他要一点一滴,把所有的细节,全部从记忆之中挤出来。

我和白素也不去打扰他,各自尽量设想著当时的情景。

其时,正是过年后不久,上弦月在午夜时分,应该十分凄清,河水粼粼,幽光闪闪,船上的人虽多,但其时在甲板上的,却只有他们两人,一个是才把有关一教兴亡的三件神秘法物沉入了河底的江湖豪客,一个是突然出现的身分不明女子,这种组合,已经使场面够奇特,也够诡异的了。

七叔人在江湖,警觉性很高。他一看对方是一个年轻女子,看来虽然纤弱,但是眉宇之间,大有英气。虽然神情有些凄苦,但是眼神坚定,一望而知,是个巾帼须眉,不是等闲堂客。

七叔也不敢怠慢,在两人目光交会时,他向对方礼貌性地略一点头,心中在想:“刚才自己的心动,不知有无落在这女子的眼中?这女子又不知是甚么路数,是要出言试探她一下,还是就此别过?”

他正在盘算著,却见那女子已盈盈向他走近了几步。其时滴水成冰,天气极冷,来得近了,看到那女子的双颊之上,不知是由于寒冻,还是由于心情激动,竟然泛起了两目红晕,看来在清丽之中,增添了几分妖艳。

七叔吸了一口气,直视著对方,等对方先开口。

那女子果然先开口了,她来到了离七叔只有三两步处,才低声叫了一声:“大哥!”

在中国北方,女子称男子为“大哥”,可以是极普通的尊称,也可算是极亲近的称呼。而但凡有血性的男子,一听得女子称自己为“大哥”,总会油然而起护花之心,尤其对方是一个美女。

七叔自不例外,所以他并不逃避这个称呼,而是结结实实,应了一声。

这一下答应,令那女子有了一些喜色,她又靠近了一步,气息变得急促,神情也很是紧张。七叔低声道:“有事慢慢说。”

那女子答应了一声,又吸了一口气,胸脯起伏,七叔这才发现,她双手一直在大氅之中,大氅内鼓鼓的,像是有甚么东西在。

那女子接著说了一句话,却叫七叔这个老江湖,正吓了一跳,感到意外之至。

那女子的声音低沉之至:“大哥,小女子我,已到了绝路,再也活不下去哩!”

七叔在一惊之后,疾声道:“天无绝人之路,大妹子何出此言?”

那女子惨然一笑:“不真正到绝路,我不会这样说  生路也不是没有,大哥看我,若是现在,趁人静跳河,这逃生的成数有多少?”

七叔向黝黑的河水望了一眼,又略抬头,河面宽阔,那女子这样说,自然是要游过对河去,那有约莫三百公尺的距离。

河水表面平静,实则相当湍急,虽然未至冰封,但河水奇寒,也可想而知。

七叔再望向那女子,觉得她不像说笑,他沉声道:“那不知你水性如何?”

那女子道:“也曾在水涨时,泅过淮河。”

淮河在桃花汛水涨时,河面阔度,趋步两公里,能泅得过去,自然水性非凡了。

七叔点了点头:“淮河水涨时是夏日,此除是隆冬,我看,你能游到对岸,成数不足半成。”

那女子惨然:“是不?这说我死定了,也差不多  我死不要紧,但有一件心事放不下,与大哥虽是偶遇,却要斗胆相托。”

七叔一扬眉:“不一定要泅水,一定另有办法。”

那女子长叹一声:“一路上,为了跟我逃走,已经牺牲了不少弟兄,我不能再牵累人  全是些多么好的弟兄,有的则活埋了,有的则割了头示众,有的甚至被剥了皮,再这样下去,我活著也没意思。”

这几句话一出口,七叔登时有七八分猜到了那女子的特殊身分。

其时,正是“争天下”约两党斗争最惨烈的一段时日,双方都被敌人和自己人的鲜血染红了眼,浓稠的鲜血,甚至能蒙蔽人的理智,使人变得除了仇恨之外,甚么都不记得了,思想之中只有“敌人”,只有“杀”!

各自千方百计,搜刮各自的敌人,一找到了敌人,就用尽了各种匪夷所思的手段,将敌人处死,浑然忘了“敌人”全是自己的同类。

那女子,必然是失势的一方,正被得势的一方所追捕!看来,对方已投下了天罗地网,所以那女子才觉得自己走投无路,已处于绝境了。

从那女子所说,已有许多人马为了掩护她而牺牲,由此可见,那女子必然有十分特殊的身分地位。要不然,在这种兵荒马乱,人人自危的情形下,谁还会为了保护一个自己人而牺牲?

七叔对于两方面的斗争,当然一点关系也没有。他是一个江湖豪客,武林奇人,所奉行的,自有一套,与政治毫无关连,他也对双方都没有甚么好恶之感。但这时,他却已决定要帮那女子一帮  这全然是出于扶助弱小的一种心理。

那女子鉴貌辨色,也知道七叔有了应允之意,惨然一笑:“幸好叫我遇上了大哥,我不怕死,死了也不算甚么,只是她不能死。”

七叔说到这里,略顿了一顿,略摇了摇头,长叹一声:“接下来发生的事,我再多江湖阅历,也意想不到,而且,来得如迅雷不及掩耳,我想本没有法子阻止它的发生。”

我和白素没有插嘴,等他说下去。

七叔连喝了几口酒,才缓过气来。

当时,七叔已准备援手,自然也考虑了由此而可能产生的许多麻烦。

他首先要弄清对方的身分,他正准备问,却见那女子手臂一扬,拉开了大氅,紧接著,以极快的动作,把一样东西,向七叔递来。

七叔自然而然,把那东西接在手中,那女子已极快地向后走去,一面走,一面把大氅甩脱。七叔看到她身上穿了一套黑色的紧身衣,他是行走江湖的大行家,一眼就看出,那是极佳的一套“水靠”  专供泅水之用,可以防水,也能防寒。

有了这样的装备,那女子泅水逃生的机会,自然大增,由此也可见,她是早有这打算的。

这时,那女子已然走到了船舷,七叔正想说几句鼓励她的话,却听得她先道:“大哥,记得,她父亲是  ”那女子叫到这里,忽然一阵风过,把声音吹散,而这时,七叔也根本没弄清楚自己接过手来的是甚么东西,所以根本听不懂她的话。待要再问时,那女子已一个倒挺,向后翻去。果然水性极佳,“刷”地入水,水花不溅,转眼之间,河水黝黑,便不见人影了。

七叔愣了半晌,忽然觉出手中的东西,动了一下,还有些声音发出来。七叔再也没有想到那女子交给自己的,竟是一个活物,低头看去,更是大吃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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