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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鱼姬-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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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太苦太苦了,请别这么做。
  当初若也有谁来阻止她,该有多好。
  她不要金儿变成第二个她,一条眷恋着水,却再也回不去的鱼儿。
  薄薄雨丝,轻缓兜头落下,鱼芝兰与街上行人无异,为躲这阵突来小雨,加快步伐,稍稍宾士起来。
  晴时多云,偶阵雨,便是这个时节最习以为常的变化,不消片刻,雨势会下得更剧,她忘了带纸伞出门,明明前两天还记得的。
  果不其然,小雨瞬间变为嚣狂骤雨,豆大雨水,哗啦啦倾倒,她躲进一处卖热汤的铺子匠下,因自觉阻碍人家生意而抱歉,便掏出几文钱,要了碗馄饨汤,换取能在铺里躲雨的光明正大。
  汤很快便送上来,白稠大骨汤水间,三三两两薄透的面皮包裹着饱满肉馅,浮沉于汤中,洒些葱花提味,乍见不很是寒酸,气味却极香。
  鱼芝兰小口舀起吹着,她不爱吃太烫口的食物,无论过多久,总是习惯不来,以前刚踏上这儿时,食物确实是最困扰她的一道难题,酸甜苦辣咸酥软脆,每种口感她都适应不良,几乎只有馒头和白饭是主食,加上她惧火,起灶火煮食更是艰难的工作,她索性生食鱼肉,偏偏这具身体虚弱得不足以接纳人类捞捕上岸的不新鲜鱼类,往往小小一口,足教她吃尽两三日上吐下泻的苦头……忆起过往,淡淡的酸,涌上心头。
  她是在好久以后才学会生火煮食,第一道凭己之力捏出来的食物是馄饨,她喜爱它煮成之后的别名:团圆茶。团团圆圆,举家围着小火炉,分食在汤中载浮载沉的馄饨。她捏的馄饨不美丽,有几颗还破了,内馅和在汤里,弄浊汤水,可是她告诉自己,下一回定能做得更好,这一次的成果被笑也无妨。她煮了好大一锅,盼望团圆,那锅汤,最终冷了腻了,她一颗一颗慢慢吃掉,隔两日,再煮另一锅团圆,他说他会尽快归来,只是不确定归期,兴许是今天,兴许是明日,兴许要等到后天……她想让他亲口品尝她的团圆,贪心地想听他赞美,再见他一口一口将它们食入腹中。
  她吃怕了团圆茶。
  她不再煮一大锅的团圆茶。
  她等不到她想要的团圆。
  “已经好几年没吃过馄饨了……”调羹舀起一颗,热气窜鼻,暖得好陌生,明知仍烫口,她忍不住张嘴咬下。
  皮破肉汁溅,藏在面皮底下的油脂,比起大碗中的汤水还要更烫人,舌尖是先感觉到热灼的痛楚后,才在嘴中嚐到肉香。
  她没有吃过热的馄饨,她总是等着与他分享,等到灶火烧尽、汤冷皮糊,才喝掉冷冷的团圆茶,自我安慰着,他有事耽搁,赶不回来,明儿个一定会归来,明日再为他熬煮一锅吧……
  她煮的汤,总是咸了许多,像海水,比不上摊子老板的好手艺。
  她煮不来这样的香。
  不知是舌头被烫着的疼,激出乾涩眼眶内的泪水,抑是为那时傻气的自己抱了委屈,她掉下眼泪,和入汤里,形成微不足道的小涟漪。
  她小口喝着,热呼呼的汤,似乎更咸一些……
  雨未停,忘了纸伞之人,不只她一个,有人仿效着她躲雨的路径,钻进汤铺,她本不去留意,直至躲雨人的身影笼罩在她身上,久久不曾挪开,教她此时落坐的一方天地变得更灰、更暗,她才不由得缓缓抬头,水润眸光往那袭洁白不沾水湿的衣裳上挪——
  定在她曾经日日夜夜冀盼归来的冷峻面容。
  负屭。
  第3章(1)
  你回来了。
  我在等你,等了好久……
  她本来打算这么说的,短短两句,是她最常萦回心底的声音,她时常想像着,某年某月的某一日,她该用怎样的表情和口吻朝他飞奔,偎进他怀里,撒娇嗔怨地对着他轻诉。
  可声音哽噎喉头,这个拥有陌生眼神的男人,不是她认识的那一位元。
  若是梦,她连在梦中,都说不出口。
  若是梦,她想快些清醒过来,宁愿梦不到他,也不要梦见这样的他。
  她暗暗拧痛自己的腿……
  痛?
  是的,痛。
  不是梦,她是醒着的,他没有消失,仍耸壑昂霄地站在她面前,她不知道他是怎么来的,冒着雨一步一步?或是用了法术咻地变过来?总之,他一身乾爽,连被雨喷湿的一小点水渍都没有,长发轻软整齐,不似她落汤鸡般凄惨。
  “公子,要不要来碗热汤暖暖身?雨好大,一时半刻走不掉啦。”汤铺老板麻利招呼他。
  “与她一样。”
  “馄饨汤一碗,好的,马上来!”
  负屭和鱼芝兰同桌坐下——明明旁边就还有空座位,汤铺的生意没有好到需要并桌——铺里不宽敞,仅容四张小桌紧靠,他甫落坐,长腿便碰触到她的,她如遭雷殛般收脚避开,膝盖重重撞到桌板,发出好大声响,调羹和竹箸争相滚逃,大碗里的热汤,洒出些些,弄得桌面狼籍,引来旁桌客人注目。她狼狈脸红,只想端起汤豌到隔壁桌去,不想和他同坐,无奈汤碗太烫,加上她的耐烫力本就逊于常人,连续试了两三回,仍无法成功将汤碗捧在手中,双手懦弱地屈服于热汤碗之下,不敢再碰。
  也罢,碗不挪她挪,坐到旁桌再烦请汤铺老板为她端过来,总行了吧。
  念头甫动,身子来不及有所反应,就听见“砰”的一声,她本欲换去的那张桌椅无缘无故——垮了?!
  一大张板子,四条桌脚,歪叠在一块,垮得乱七八糟。
  “哎哟哎哟——这桌椅太太太太久没修,幸好没客人坐,否则热汤淋到客人身上怎得了?!”汤铺老板急忙喳呼,笑容尴尬无比,怕吓跑在座客人——已经有个汉子从长板凳跳起来,动手试试自己坐的那张椅子稳不稳固,老板忙乎乎安抚道:“别担心别担心,只有这张桌椅年代久,其余都很牢靠。”老板睁眼说瞎话,此刻只顾着稳定客人心,即便是“天上有凤凰飞过”这类谎言他也能说出口。
  汤铺老板胡乱将散掉的桌板椅脚搬到不起眼的角落去,粉饰太平地送上一碟小菜给各桌客人,幸好铺里四张桌仅两桌有客,赔上两碟小玩意儿,让客人的注意力从破桌椅移开,很是值得。
  “给客倌们赔个小小不是,嚐嚐,豆干很好吃的。”汤铺老板递来小菜的同时,也送上负屭所点的馄饨汤,抹布俐落抹去鱼芝兰洒出的汤汤水水,桌面瞬间乾净,笑笑哈腰。“公子姑娘慢用。”
  她知道是负屭动的手脚!
  除他之外,还有谁有此本领?!
  鱼芝兰僵坐原处,无法妄动,只能瞠大眸子瞪他,她心里清楚,不管她想换到哪张桌子去,他都会故技重施地与她对抗!
  汤铺不过区区四张桌,扣除垮掉的一张,她与他目前共坐的一张,两名汉子坐一张,只剩一张空桌,见到汤铺老板陪笑送小菜,她岂好意思连累无辜的老板再蒙受损失,任他毁去第二张空桌?
  负屭优雅品嚐热汤,一匙一匙轻啜,竹箸夹破饱满馄饨,半个入口,细细咀嚼,食不露齿,与邻桌窸窸窣窣狼吞虎咽的汉子吃相迥然不同,明明是同一种食物,在负屭口中宛如值得再三品嚐的珍馐,回味它弥漫于唇齿间的美味。
  她曾经想像着,能与他并坐,共食温暖味美的团圆茶。
  这个奢侈想像,她很久很久之前,便要求自己别再希冀,今时今日竟以此种方式达到——
  此种她已心死,而他冷淡如陌路的方式……
  负屭吃下一颗馄饨之后,掀睫,凛冽目光对上她的。
  “你为何要这样看着我?”
  若是又惊又惧又想逃的眼神,他能理解,上回他已道明来意,面对一个要取她性命的龙子,她会恐惧实属正常,可她眼神中并不单单仅有惊惧和急于逃命,还有努力想藏起的憎恨。
  憎恨?恨他要将她当成补药,炖给他父王强身健体?恨他把她抛进那座大湖,险些害她弄丢小命?
  不太像,她眼底的憎恨,没有这么单纯。
  偏偏越是不单纯,才教人奇怪。
  他不过第二次见她,她的恨,能堆叠多高?起码也等他取出怀中摆放的“脱胎换骨”,要她选择自己爽快地喝下,抑是由他动手硬逼她饮尽,她再来恨他,才更有道理。
  除憎恨之外,更掺杂无止尽的……哀伤?
  是哀伤吗?他不确定,比起憎恨,哀伤更是不该存在于她与他这对陌生人之间的情绪。
  忘了拭去泪水的双腮,仍残留痕迹,他刚踏进这处小铺,正巧撞见她凝望着热汤掉泪的情景,看起来好弧寂。
  “……”她默然,理智强迫自己应当收回对他的注目,身体却不由自主,视线贪婪地没有挪开。
  别看他,别再看着他呐,早就已经习惯了目光中寻找不到他的日子。
  “用这种怪异眼神,仿佛在责备我,却不是责备我想抓你回龙骸城熬药的冷血无情,倒像将我错认为另一个人,一个与你更有私人恩怨的人。”负屭说出他自身感受。对,她给他的感觉便是知此。
  “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外貌非常……非常相似。”鱼芝兰假意说道,想试探他的反应。
  “世上有人与我相似?我倒想亲眼见见。”
  “你若见着他,代我问他,当年誓言,已不作数?”她声音微哽,兀自佯装坚强,握匙的手,轻轻颤抖。
  “作不作数,你心里不清楚吗?一个与你做下约定的人,迟迟未来应允实现,不是逃了便是忘了,何须再追问,非要得到心死的答案不可?”负屭以旁观者的冷静角度,深掘她无法癒合的心底伤痛,嘲弄她明明已有答案,还嫌不够疼痛似地要让更伤人的事实来狠狠敲醒她。
  鱼芝兰颤了个哆嗦,细微地、不动声色地,面容稍稍泛白,表情却很淡。
  不是逃了便是忘了……
  “你不如请求我,见着他之后,转告他,不是他背誓,而是你不屑要他,又或许,我替你取他一条性命?”毁约之徒,留着也是浪费米粮。
  “他应该是忘了我,遗忘得一乾二净,即便我站在他眼前,他亦不识得我……告诉他,是我不屑要他又如何?取他性命又如何?终究形同陌路,他会因我这方开口提了分离,便欢喜或难过吗?不会的……”
  “只能怨你所遇非人。”眼睛放得不够亮。
  鱼芝兰神态静美地凝觑他,久久无语,没有动怒,没有指责他落井下石说出的狠话,他那句结论,伤人,又何尝不是事实?
  她接受他的说法,只是她不想怨,仅盼不再为过去傻等……
  她缓缓启唇,“请你用着这张与他神似的容颜……跟我说,不要再等了,我和你之问早已过去,自此再无瓜葛……”
  她倏然提出突兀的请托,负屭先是沉默,但她用着仅只两人听闻的呢喃,又道,这回是提出交换条件:“我是鮻,这世上唯一条存活下来的鮻,你没有找错人,我承认了,不再假装是人类,你只要帮我完成这个心愿,我会随你回去,是杀是剐,由你安排,毫无怨言。”
  “如此简单?”
  “嗯……”她轻轻颔首。
  多划算的交易,三言两语,换她的毫无怨言。
  负屭顺遂了她的要求,一字一字,照本宣科,他知道,她想求一个心死。
  “不要再等了,我和你之间,早已过去,自此再无瓜葛。”他说得毫无感情,仿佛最决绝无情的负心郎,铁石心肠要与她切断乾净。这角色,他扮得极好,沉冷的嗓音,不带半丝眷恋,而他与她之间,确实也不存在过眷恋这等玩意儿。
  她淡淡微笑,眼泪止不住,如同铺外大雨,扑簌簌落着,在她巴掌小脸上,泛滥成灾,似极了就要这样流乾眼泪,哭够了,便永不再堕泪。
  负屭没见过有人能一边掉泪,一边笑得如此清艳,她没有纠结着眉宇,眉心亦无痛楚,仿佛求得了解脱,挣脱束缚许久的枷锁,终获自由。
  “不再永生永世不离分,宁愿岁岁年年不相见。”她说得好小声,近乎自言自语,“我不等你了……不再等你,到此为止,到此为止……”
  和着啜泣的呢喃,钻进负屭耳内,尖锐如针,弄拧了他的眉。
  她是对着另一个人在说,斩断她与那人的纠葛,虽然她凝望着他,也只是因为他和伤害她的混帐家伙“神似”罢了,而非将那几句话赏给他,但——近乎窒息的不适,竟随她呜咽带笑又痛彻入骨的喃喃笃笃而产生。
  不再永生永世不离分,宁愿岁岁年年不相见。
  我不等你了……
  她没有口吐更多很言冷语,仅有那几句毫无杀伤力的软言,一再复诵。
  负屭取出怀中药瓶,里头盛满『脱胎换骨』,摆上桌,发出重重“砰”声。
  他否认自己是故意以此来打断她的话语,他不过是……不想浪费时间听一个女人失控哭泣,他只想尽速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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