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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7章

今萍嵋-第18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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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沐浴更衣完毕,沈今竹穿着宽大的缁麻孝衣,披散着头发,头上罩着白麻布,信步走到了九层琉璃塔下,沈家捐了一个月的香油钱,约两千两银子,这火柱般的琉璃塔仿佛是为了祖母点燃的一般,自从祖母走后,沈今竹的心像是被挖去了大半,沈老太太对于她而言,是祖母、是父母、是兄长、是姐妹、是朋友、是老师,是无论她做了错了什么、说错了什么,都会无条件原谅自己的人;无论何时回去,都会张开怀抱抱住她的人;无论在外面经历了多少坎坷和折磨,只要想一想她,就能浑身充满了力量。
    谁都无法取代祖母在她心中的位置,虽说父母兄弟皆在,乌衣巷却不再是她的家了,那个地方不再有归属感。
    于心安处便是吾家,这世上已经没有任何地方能让我心安了,所以我现在无家可归啊。沈今竹看着
    眼前直耸入云的九层琉璃塔,塔身被一百四十四盏琉璃灯点亮,在黑夜中撕扯出一片光亮来,祖母以前就是她心中的琉璃塔,可惜现在琉璃塔已经崩溃,她心中一片黑暗。
    正思忖着,一只温暖的大手按在她的肩膀上,“今竹。”
    大手的温度还有说话的声音都无比的熟悉,沈今竹不用回头就知道对方是谁,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重孝期间,沈今竹没有心思和小情人相会,谁知他居然找过来了。徐枫说道:“我翻了院墙,偷偷去你的卧房看了,你不在,想着应该是睡不着,出来走走,你怕黑的,这大报恩寺最亮的地方就是九层琉璃塔,想着你会不会在这里呢,远远就听到你的哭声,果然在这里。”
    “我哭了?”沈今竹一怔,抹了抹自己的脸,湿漉漉的,带着微咸,她顺手用宽大的白麻大袖擦了擦泪,自嘲说道:“我没有自己想象中坚强。”
    九层琉璃塔照着四周如同白昼一般,徐枫看见她的眼泪将纤长卷曲的睫毛黏在一起,就像是一抹乌云笼罩的愁云,他很想化作清风、吹干她睫毛的泪水,将浓密的睫毛一根根的散开,随着眼眸的开合,眼睫就将以前那样如花蝴蝶一般呼扇着,一双如黑曜石般的双眸散发出明快欢悦的光彩,他就是这样慢慢迷失在这眼眸的光彩里面,一颗心被情网罗织囚禁,再也走不出去了。
    可是如今,她眼眸的光彩消失了,遮天蔽日的都是忧伤,这忧伤如同利刃似的,将他的心捅的千疮百孔,他懂得她的悲伤,却无计可施,所以他的心更痛了,千言万语化作一句看似平常的话:“你清减了。”
    徐枫慢慢的靠近,将沈今竹轻轻搂在怀里,今竹的脸靠在他的胸膛上,听着他的心跳,扑通,扑通,慢慢的,今竹的心跳和他同步了似的,按照同一个节奏跳动着。
    晚风袭来,初夏的夜风带着微凉,带着秦淮河的湿气扑来,徐枫问道:“想不想去塔里看看?”
    沈今竹看着火柱子般的九层琉璃塔,“听小沙弥说不准香客进去的。”
    徐枫晃荡了一下手里仿制的钥匙,“难不倒我的。”
    徐枫打开了琉璃塔的侧门,两人携手进去,沿着塔楼一层层的往上攀爬,进了塔内,才看清了这个神秘巨塔的构造,每一层都有九面,每一面都有两扇窗户,窗户都是磨得极细极薄的蚌壳做的窗罩,像水晶般的透明,又带着蚌壳特有的朦胧花纹,一百四十四盏油灯就搁置在窗户内,沈今竹走过了每一扇窗户,看到熄灭的灯火,就顺手点燃了,看到即将干枯的灯油,就注入一些灯油进去。
    站在塔上看着窗外,似乎可以冲过重重黑暗看见祖母祖父刚刚合葬的坟墓似的。一层层的慢慢转着圈爬上去,又是点灯又是注油的,竟也十分累人,到了据说耗费了两千两黄金铸就的纯金宝珠塔顶时,沈今竹已经累的双腿都麻木了,她第一次登上这么高的塔顶,手可摘星辰,脚下是巨大的灯柱,视野开阔,将夜间的金陵城一览无余,这个沉睡的城市俯卧在九层琉璃塔脚下,就像寒冬腊月,一只温顺的小猫拥着暖笼睡觉似的,她生于斯、长于斯,从来没见过这个六朝金粉的城市有这么静谧温柔的一面。
    她指着远处黑乎乎的四周,对徐枫说道:“那里屋舍整齐,应该是你们的瞻园,那的牌坊好像是朱雀桥、那边是一片片白色,可能是八府塘的水吧。”
    又指着南边三山门,“我已经在那里租居了一座宅院,很快就要搬过去了,那里就是我的新家,祖母走了,乌衣巷不再是我的家了……”
    沈今竹和徐枫并排坐在金顶宝珠的塔基上,她靠着他宽阔的肩膀,看着这座沉睡的城市,渐渐有一种心安的感觉,不知不觉慢慢也和这座城市一起睡去,她真的太累了,一夜无梦,徐枫脱下自己身上的大氅盖在她身上,抱着她坐了一夜,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如听仙乐一般。
    天快亮的时候,沈今竹被一丝曙光晃动得醒过来了,徐枫抱着她,靠在黄金宝珠上睡去,她悄悄起身,将盖在自己身上的大氅披在徐枫身上。曙光穿透了云层,挣扎着从玉带般的长江东面升起来了,一点点的驱散了黑暗,金陵城脱去了黑色的面纱,开始展现出全貌来,沈今竹看见一座座城门被打开了,来往进出的人群络绎不绝,像丝带一样围绕着金陵城的秦淮河,各色的画舫船只穿梭其间,炊烟四起,晨炊开始,四处都燃着人间烟火,将脚下的城市唤醒了。
    沈今竹觉得心中崩溃的九层琉璃塔已经消失了,开始出现一个新塔的雏形,这个塔不是任何人给的,她一砖一石的,勤勤恳恳的在心中开始慢慢修建了属于自己的、永不熄灭的九层琉璃塔。

☆、第106章 分遗产人人皆有份,说硫磺今竹展宏

在大报恩寺守灵三日,沈家方回到乌衣巷,一家都聚在沈老太太生前的院里,听沈大少爷宣读老人的遗嘱,沈家在老太爷去世后,就由老太太做主分了家,所以此刻分的都是老太太的私房,金银、田地、房舍、林地等物分成三份,包括已经分出去的沈三爷在内,三房人家平分。老太太身前所有的首饰和房中的古董时玩等物则分成了两半,一半给大姑太太沈咏兰、一半给了二姑太太沈佩兰。
    另外老太太在金陵最大的钱庄宝升行有两成的股份,将这股份一分为二,一半给了沈韵竹,一半给了沈今竹。听到这个消息,沈今竹也倒罢了,沈韵竹惊讶的半天都没回过神来,谁都知道老太太最疼沈今竹,只是没想到老太太在遗产分配上将自己和四妹妹放在了同等重要的位置,沈韵竹以前帮记性不好的老太太管过私帐,宝升行的惯例是两年一分红,每次分红都在五万两银子左右,手握着这根摇钱树,将来子孙后代吃穿都不愁的。
    老太太自身就是女子,从来不相信女儿是赔钱货、泼出去的水这种话,她将遗产如此安排,两个嫁出去的女儿得到的东西并不比兄弟们少,两个孙女更是得了她最粗壮的摇钱树,众人都觉得很正常,沈韵竹伺候得了遗忘症的老太太九年时间了,其中辛苦每人都看的见;而沈今竹是老太太手心里的宝贝,泼辣的个性和老太太年轻时几乎一模一样——如今沈今竹在坟前怒踹表哥侯宗保、赶走侯老太爷之事已经在金陵城传的沸沸扬扬了。
    遗产交割完毕,众人又在老太太的屋子里哭了一回方散去,沈今竹去了书房整理着祖母生前的游记、书籍、舆图一一装进箱笼里,叫缨络运到三山门的新居中。沈家早已分家,沈家二房在遗贵井处有三进的大宅院,一应家具摆设都是现成的,朱氏早就派心腹陪房去了整理修缮了。
    送葬分遗产之后,大姑太太一家子跟着沈佩兰住在瞻园,亲姐妹在一起好说体己话。三房回到八府塘拂柳山庄,二房大家子连人带箱笼搬到了遗贵井,可是一进家门,朱氏就发现不对,“四小姐呢?”
    三个子女面面相觑,大哥哥沈义诺急着回去找妹妹,被沈二爷阻止了,“算了,由的她去吧。”
    文竹急忙问道:“四姐姐去那里了?”
    沈二爷垂头丧气的坐在黄花梨太师椅上,叹道:“我也不知道,你们给她准备一个小院,逢年过节的,她还是会回来遗贵井的。”
    金陵三山门外,秦淮河从这里入城,水陆两道的交汇处,有着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优势,货船,车马络绎不绝,经纪牙人和游商们四处招揽生意,榻房是主要的交易场所,一般由客栈、货栈,还有自己开设的牙行三部分组成。
    外地的游商将货物运到三山门,就立刻有一群经纪牙人们一涌而上,游说商人们将货物拉进所在的榻房,游商住进榻房的客栈,货物则放在榻房的货栈里,通过牙人介绍买主,在榻房谈成了交易后,牙人们会填写交易双方的籍贯姓名、路引字号、货物数量和交易的金额,榻房除了收商人住店的钱、货栈的租金,还有充当中间人的牙钱之外,还要代缴牙税和商税,每月朝廷都会派专门的榻房御史来稽查商税。每年但是牙税一项,就已经远远超过了农民土地的税收,大明天下一千三百五十余州县,每年共计牙税就有六十七万五千多两(出自《杨文弱先生集》的恭承召问疏,说的是明末的牙税应该有的总量)商税就更多了,作为国家税收的重中之重,而榻房是牙税和商税产生地方最多的地方,所以朝廷对榻房的管理十分严格。
    同样的,税最多,也意味着赚的最多,榻房的利润令人垂涎三尺,但因其有平衡物价、代收商税的作用,所以不是只要有钱就能分榻房这块大蛋糕的。大明建立之初,天下的榻房只有两种,一种是官店,由国家经营,类似后世的国企,由官员和其子弟们代为管理。一种是皇店,属于皇家经营,一般由皇族的宗室子弟或者太监们管理。到了后来,高官、勋贵、皇亲、宫里的有权势的宦官们也纷纷在城外驿站附近开设榻房,一起捞金子。
    榻房是要修建庞大的货栈的,占地面积颇大,必定要拆掉、挤占许多百姓的房舍和田地(类似现代的拆迁),所以没有足够硬的后台和背景,榻房的招牌休想挂起来。所以金陵城三山门外没有农田和茅舍,都全是各种榻房和牙行。像金陵城这种高官勋贵等富贵之家云集的地方,只要少数几个榻房是后台强势的商户人家联合开设的,一般人根本无法分一杯羹,以前沈老太太青年时也打算开个榻房的,后来试探了一下这里的深浅就做罢了,商人无论多么有钱都无法在这里立足,一开起来就被周围的大鳄吞掉了,为人做嫁衣。
    三山门外共计榻房三十余间,有十间是官店、四间是皇店、两间是魏国公徐家的本钱、临安长公主也有两间,一间原本是皇店,后来庆丰帝赐给了妹妹临安长公主,所以成了长公主的本钱。前年长公主再嫁给金陵锦衣卫指挥使曹铨,又向庆丰帝请旨换榻房一所,庆丰帝是个小气鬼,他舍不得把皇店给长公主,想起长公主第一次下嫁的广平侯家,广平侯家以前在这里也有一间榻房的,是太【祖爷赐的。但是因其生母吴淑人擅闯长公主府捉奸,将大皇子误认为是长公主和奸夫生的私生子,点火烧屋,差点谋害了皇嗣,庆丰帝一怒之下将广平侯降为广平伯,收回了世袭罔替的金书铁卷,将以前的皇家赏赐全部收回,广平侯家的榻房收回成了官店。
    庆丰帝干脆将这家官店赐给了临安长公主当做二婚的贺礼,还笑称是物归原主,“以供福邸”,横竖将来这官店是要传给长公主的后人,她的孩子起码都姓顾。
    除了临安长公主这种显赫的宗室,还有两间是金陵守备太监怀忠开的,另外十来间也都是大有来头,各个背后都是深不可测的人物,沈今竹在这里,算是小虾米了。
    庆丰帝赐给沈今竹的皇店叫做隆恩店,一听这名字的来头就是皇店,沈今竹决定接收后还是保留这个名字,横竖她按照口头约定,每年都要将利润的两成孝敬给庆丰帝的,借着皇帝的靠山,她方能在这里立足。
    管理隆恩店的是如今的广州市舶司守备太监怀义在金陵认的干儿子元宝公公,论年龄,元宝其实和怀义一样大,这个元宝是大器晚成,之前一直在鸡鸣山守着孝陵,怀义当年从京城明升暗贬的到了鸡鸣寺当守备太监,元宝抱上了怀义这条大粗腿不放,无论是溜须拍马还是办事都很在行,怀义便认了这个干儿子,还推荐了他管理三山门的皇店隆恩店,这个活计油水极厚,算是给干儿子一个捞钱的机会。
    但是元宝目光长远,志向远大,他守备隆恩店之后,并没有大捞特捞,而是勤勤恳恳的做了买卖,整顿牙行、整理货栈、善待游商、管束牙行的经纪和牙人,隆恩店生意兴隆,口碑也好,一举成为了四个皇店收益最高的店,除了孝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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