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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你说-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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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卞德仁夫妻也玩笑似的答:是啊,都是虎生生的男娃,没意思哪!
  这话说是玩笑,其实是给外人装出的一副不在乎。私下里,夫妻二人窃叹窃愁,想:这个女娃似的金武,将来娶媳妇是困难啊!谁曾想,卞金武最终却是五个儿子中最早结婚的。刚过二十岁的点,就娶上了媳妇。
  1963年卞金武高中毕业后,进了建筑安装公司做学徒,学的是油工。三年后转正为正式工。刚刚转正两个月,他就带回家一个对象,说是要和她马上结婚。对象叫叶秀珠,二十二岁,比卞金武大两岁,是两年前跟着上海支边队伍过来的,在钳工班。家里人惊奇,之前他从没提过叶秀珠,家人更没见过人,怎么就立即到了结婚的地步?他的工友也觉得奇怪,叶秀珠是他们认识的,眼看着他和叶秀珠根本没有谈过恋爱啊。对外人,卞金武不做解释,他不爱说话的面目,正好是派上了用场。别人知道他的风格,三脚都踹不出一个屁的,指望套他是没有用的,只好把那蹊跷当个乐趣,没事猜猜玩。对父母,他不说怎么回事是不行的,父母不会放过感到的奇怪,在文化大革命的年代,背后兴许是隐藏了致命的秘密,更何况那叶秀珠还是从上海过来的,啥背景的谁知道哪!父母说,他不交代清楚情况,就不同意他们结婚。卞金武咬了牙,低下头说:她怀孕了。父母听了,惊得更呆了,想:这个儿子心面不一啊,十几年了,他们居然没有看出一点来。更为震惊的是,小小年纪就敢做那事,比他的哥哥卞金利还胆大啊!而他们哪里知道,儿子说“怀孕”两个字时,嘴上是痉挛的,心里是流泪的,他身上仿佛是被扒掉了一层皮的。
  叶秀珠是上海建筑技术学校钳工专业毕业的。人长得有几分姿色,她爱美爱干净,身上头上脸上,一副净落的样子,即使干了活儿,过后,马上就把自己休整如初。平日,她身上揣了小镜子和手绢,没事时她习惯拿出镜子对着脸照照,一边照一边用手绢擦擦这儿,抹抹那儿的,好像那些地方有些不干净了。她总是留着跟其他姑娘不一样的发式,没有扎两条麻花辫,而是扎了两根飘散的“马尾巴”,干活时,她就将两个“马尾巴”绑在一起,有种别致的风味,这在那个打扮单一的年代,她是有点独领风骚了。男人爱看她,也爱看她背后的“马尾巴”。在安装公司,叶秀珠是大名鼎鼎的洋气人。
  卞金武和叶秀珠虽在一个公司,因为不在一个班,没有在一起干过活儿,所以他们仅是相互知道,认识都谈不上。叶秀珠有名,卞金武早就知道她的名字,也对她“熟悉”。而他的名字,要不是他们在一起干活,叶秀珠一直是叫不出的。
  卞金武学徒结束一个星期,他在的油工班和叶秀珠在的钳工班同时被安排到一座建好的办公楼进行后期的油漆、安装工作。这是他和叶秀珠第一次集在一起干活。在一起干活,也没什么,你干你的活,我干我的活,互不牵扯。有时是你在一层楼,我在二层楼,还看不见的。叶秀珠是一般男人见到她,都爱多看她几眼的。卞金武对她也有些好奇,见她也想多看,但真迎面见了她,头就垂了下来,根本不敢向她直视,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但隔得远点,他眼睛不由自主也爱向她瞅了。叶秀珠是一道风景,能看就看了。每次刻意看叶秀珠的时候,看到她的都是在举着小镜子朝着脸上照,这情景积累在脑中,就定格为一种镜头,叶秀珠和照镜子成为了不分不舍的,必须合二为一的形象。偶尔会就着她那形象,联想起另一个问题,想:叶秀珠怎么是那么有闲情哪?
  他留意叶秀珠,叶秀珠对他好像是没有一点注意和兴趣。叶秀珠是个爱说的人,有时碰巧她经过卞金武干活儿的地儿,会顺便地和在干活儿的几个工友或者打个招呼,或者搭讪一番,跟这个说上一两句,和那个聊几句;还有,在吃饭时间,叶秀珠也会对油工班的人,热情地向这个打个招呼,向那个说上话。每次打过招呼,说过话的,就是没有卞金武。她不跟卞金武打招呼、说话,卞金武自然不好意思主动殷勤,只是埋头干他的活儿,吃他的饭。他面上也没什么难为情,他是工友中年龄最小的,叶秀珠不把他当回事,他觉得也是合情理的。但是,过了一个星期,叶秀珠就和他主动打了招呼,之后,他就加入了叶秀珠打招呼的人的行列,叶秀珠不仅跟他招呼,还跟他说话,而且,还是第一个向他招呼,对他说话的。他有点手足无措,每次只会用劲地点头,或者只会惜字如金地说“是”、“唉”、“噢”等一个字,真是不会说话了的。叶秀珠叫卞金武“卞师傅”,不像叫其他工友,是叫他“小卞”。卞金武是工人中的小字辈,本身就没到成为“师傅”的地步,还不是师傅,当然就不能叫师傅了。叶秀珠对他的称谓,还叫他受宠若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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卞金武说:行,行,我和你结婚(2)
受宠若惊的还在后面。一天下午临近下班,卞金武背对着窗户正在安装窗台上的最后一块玻璃,房内就他一人。身后传来叶秀珠柔细的声音,叫他一声“卞师傅”。她的声音带着上海音,一听就知道的。卞金武回过头,叶秀珠嘴巴开花地一笑,搭讪一句:快忙完了吧?卞金武憨憨一笑,“嗯”了声。不知说什么,继续干着他的活儿。叶秀珠不说什么了,只看着他忙,好像她专门来看他干活的。卞金武像是被人考核似的,这点活儿干得比平日紧张,心里有点哆哆嗦嗦的。活儿干完了,叶秀珠还没走开。卞金武面向她,也不好意思走开,看眼叶秀珠,“嘿”地笑笑,低头搓起自己粗糙的双手来。
  叶秀珠回头看看,见没有人进来,低声说:卞师傅,我想对你讲个事,我们晚一点走,好吗?
  卞金武想都没想似的,马上殷勤地点了头,说了声“好”。
  叶秀珠笑说:那,你就在这等我,我还没忙完,忙完,我就来找你。
  卞金武又是马上点了头,说句“好”。
  叶秀珠很高兴地走开了。走到门口,回头又叮嘱说,他可一定要等她来的。
  卞金武点着头,连声“唉”。
  叶秀珠走后,卞金武心中忐忑,想:叶秀珠找他能说啥事呢?想来一定是叶秀珠要求他办事,一般,人一说要有事说,就是说给你听,叫你解决的。又想,他没本事没能力没活泛的,能帮她办什么事呢,她怎么这么高看自己哪。想着,心里就不自信地胆怯起来;紧张着,又有点受器重一般的荣耀感觉。两种感觉,使他想逃,又舍不得逃开。他老老实实地等着、等着,他没有手表,不知道是几点了,下班的时间早就过了,人都走光了,叶秀珠还没有来。这是晚秋季节,太阳早已落到底了,天色在暗下来,黑下来,空荡的毛坯房子内,黑黝黝的,阴气弥溢。四周的寂静,使胆小的卞金武身上有点发抖。觉得房子外面四角都隐藏了险恶,他想走,也是没有迈出这间屋的勇气,此时,似乎这间屋是上了保险套,他只能一动不动地待在这里。房内还没有接电灯,他只能承受黑暗。他恐慌的弦绷得几乎是麻木了。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他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跟着颤抖地问了句:谁?“卞师傅,是我。”传来叶秀珠的声音,他长长地舒了口气。伴随着一束金黄色的光照,叶秀珠走了进来,她是打了手电的。
  叶秀珠一边走一边笑着说:卞师傅,实在对不起,叫你久等了。我还想,你可能走了吧。
  卞金武腼腆地一笑,说:哪会。你是才干完活儿?
  叶秀珠摇下头,说:哪能,我是临时有个事,出去了一趟,不能及时回来,也没有办法告诉你。我想,你要是走的话,我也不会埋怨你啦。
  卞金武尴尬地笑笑,说:多等会儿,没啥。说罢,也不知再说什么,不好盯着叶秀珠看,头就低了下去。
  叶秀珠从花布挎包中掏出一块烤饼,烤饼上垫了包点心的黄麻纸。递给卞金武,说:这是我给你买的,晚饭时间都过了,你垫一口吧。
  卞金武不好意思地说:你吃吧,我手脏呢。
  叶秀珠说:我已经吃了一个。饼上包了纸,拿那纸垫着,隔开手就不脏了。
  卞金武“唉”了声,就接上了。心里是受宠若惊的。
  叶秀珠说:我的事,咱们边走边说吧。正好你先把饼吃了。
  卞金武说“唉”,就跟着叶秀珠向外走,嘴上跟着嚼起烤饼,他是真饿了。这时,他不再有一丝恐惧的感觉,就觉得自个那会儿,在梦中似的。真奇怪。
  走出大楼,叶秀珠推上她的自行车,走了几步,想了想,停住脚,把自行车重又支住。对卞金武说:外面一会儿就是街道了,咱们就在这里说吧。卞金武说“唉”。他仍是不好意思盯着叶秀珠,眼睛就盯上了自行车的车座。
  叶秀珠盯着他问:卞师傅,你今年是二十几了?
  卞金武抬头,看着叶秀珠笑笑说:九月二十七日才过的二十岁的生日。
  叶秀珠吃惊地说:你才二十呀,我还以为你二十过了两三年呢。
  卞金武“嘿”地笑笑,不说什么。
  叶秀珠又问:你没对象吧?
  卞金武说没有,心里就知道叶秀珠找他啥事了。想自己刚转正,还不着急。又想,看不出叶秀珠还是个热情人,还会想到为他操心。心里受宠若惊倍加。心里明白,他却没有勇气表现出来,只等着叶秀珠说。
  叶秀珠说:我给你介绍个对象,你愿意吗?
  卞金武没有犹豫地点点头,说:愿意。
  叶秀珠笑笑,说:如果是我,你愿意吗?
  卞金武吃惊地说:你还没对象?
  叶秀珠大方地说:没有。我觉得你人老实,靠得住。我一个人在兰州,举目无亲,找就要找个像你这样老实本分的。
  ——!卞金武不知道怎么回答,心里“怦怦”地跳。
  叶秀珠正色问:你是不愿意?
  卞金武忙摇头说:没有,没有。我不配你呀!
  叶秀珠又露出笑容,说:我愿意配你,你就会愿意?
  卞金武像是脑子没有转过弯,痴呆呆地点了下头。
  好了,从今天起我们就是一对了。叶秀珠说罢,表情是释然透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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卞金武说:行,行,我和你结婚(3)
卞金武这才想起,问叶秀珠是多大?叶秀珠说比他大两岁。卞金武一惊,有点茫然不知所措,想他是不想找大他这么多的女人啊!叶秀珠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解释说:老话讲,女大男是要抱金砖的。卞金武勉强笑笑,说“是”。
  与叶秀珠分手后,一路上,卞金武脑子恍恍惚惚的,他想他这就有对象了,怎么都不像是真实的,觉得叶秀珠既像天上掉下的馅饼,又像是飞下来的石头,叫他想吃,又怕被砸着;遥望着她叫他爱慕,她靠近他了,又叫他诚惶诚恐。她是啥人啊,他是真的琢磨不清,看不透的。又想,琢磨久了自然就清了。那就先琢磨着吧。琢磨不清前,他是不想对家人说的,说了也是说不清。
  他没有想到,他是没有琢磨的时间。第二天,当他以对象的心态大胆地想走近叶秀珠,往琢磨的基础上打时,叶秀珠反倒躲他似的,招呼他一声,就借口哪儿有活儿,她得快去了。一去就再难见踪影。再碰到她,她像对其他工友一样地客气一番,就不再多说,一本正经的样子,与昨天和他说话时放松的姿态,判若两人。下班后,他想她会找他,或者他去找她,而她骑上自行车就走了,一溜烟地,好像她去约别人,赶晚了时间似的,急得很。他想,她不想叫他琢磨,他琢磨不琢磨也罢,不琢磨也就不好往下走了,不走他是无所谓的。后面的日子,心里虽还在有点波荡,样子上就一如既往了。叶秀珠那边,也是以往的姿态。她不转变,他也不急。
  过了两天,钳工班完成了他们的活儿,先撤走了。撤走前,卞金武也没见叶秀珠来找过他。他们走得无声无息。卞金武就想,叶秀珠那天是心血来潮,和他开了个玩笑吧。是玩笑,他也不怨她。和他开玩笑,比和他动真的,其实叫他心里还有些松快呢。对他开玩笑是看得起他;动真的叫他难以适从,他的窝囊暴露出来,反倒再叫她看不起了。钳工班撤走三天后,他们油工班也撤走了。
  回到原来的公司没两天。有一天下班,卞金武正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叶秀珠骑着自行车追上,到他跟前,她跳下自行车,看看四下,说有急事和他商量,他们去一个僻静的地方吧。他说“好”。他们想了想,觉得附近有一个小学校,学生早就放学了,校园里安静,待着方便些,他们就去了小学校。
  学校的大门没有人看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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