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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雪后的骑士-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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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不知道是不是听见他类似宣誓的言语,阿雪竟然笑了。
  梦里,她回到了那个夏季,爸爸还在、她仍被众人捧在掌心里呵护的夏季。在那夏日里,有一张大大的公主床,床上有个拿着故事书的王子,他身上没有剑,但床底下的鬼被吓得翻出墙外,不敢再叨扰公主的美梦。
  第4章(1)
  蓝品駽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地说:“我是你的哥哥。”
  因为“哥哥”是一种合理的身份,合理得让他可以时常出现在她的眼前。所以他来了,他待下,他照顾生病的“妹妹”。
  可阿雪不是爱黏人的小妹妹,所以她从不给他好脸色看,只是冷冷、浅浅地,像对待其他人那样,仿佛他于自己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就只是路人甲乙丙,擦过了肩便忘。
  但品駽对她就不同了。他温和、体贴、宠溺、疼爱,那态度好像要把整个世界都捧到她面前,只求换她一张笑脸,并且态度坚定得让人无法拒绝。
  阿雪还在咳,咳得脸红脖子粗,好似要把心肺全咳出来似的。
  医生说,你的健保卡只是摆着装饰的吗?
  他在嘲笑阿雪,能把小病拖成大病,还真不是普通的本领。
  但阿雪哪是可以被嘲笑的,她立刻噙起浅笑回话:“我不喜欢到医院,因为我的眼睛很特别,常常会看见不该看的东西。”
  “不该看的东西,什么意思?”
  “比方……我看见医生后面有个吐舌头的长头发女生,医生不觉得后领的地方有些阴凉沉重吗?”
  她的口气很冷、表情很狰狞,医生不清楚她说的是真是假,却倏地敛起脸色,转身把病历交给护士,吩咐说:“我换了新药。”
  她赢了吗?不知道,但这天过后,医生帮她看病的速度加快许多,也不会有事没事就嘲笑她两句。
  她微唉气,纵使赢了医生,她却赢不了意志力坚定的蓝品骑,看一眼桌上的清炖雪梨,阿雪感到很头痛。
  他是不用上班哦?如果公司员工每个都像他这样搞,她老爸的公司怎能不倒?
  她打呵欠、翻过身,不想看他。
  “吃一点,听说炖梨子对肺很好,奶奶特别吩咐下人做的。”品駽软声哄她。
  “你干么告诉奶奶我生病?”听见他的话,她忍不住,猛地坐起身,又连连咳过好一阵。
  “你担心奶奶紧张?放心,我只告诉奶奶你有点小咳嗽,没说你咳到需要住院。”他好像看不懂她的表情叫做“口非善类”,还笑着揉揉她的头发问:“头发有点打结了,吃完梨子,我帮你洗头好不好?”
  打结?还不是他揉的,她撇撇嘴,转开头。
  她转开头,他就跟着转到她眼睛看得到的地方。她不愿意将就他,只好由他来将就,挖一杓雪梨,他定眼望她,表明和她耗上了。
  “奶奶说,你和舅舅一样,肺都功能不大好,从小就容易咳。夏天的时候你该少吃点冰,冬天再找中医,好好帮你保养。”
  品駽的话让她联想到小时候,自己死求活求想求他赏她两口冰淇淋吃。
  他犹豫再犹豫,既心疼她的身体,却又舍不得让她失望。就这样,在两难中,他异想天开地把冰淇淋拿到阳光底下曝晒,晒出一团糊糊烂烂的糖水。
  融化的冰淇淋能吃吗?她吃了,且吃得津津有味,因为……她吃进肚子里的,是他满满的疼惜与宠爱。
  回忆让她减了少许的坚持,在品駽的哄慰下,她一口一口吃掉“对肺很好的食物”。虽然她还是在心里OS,如果吃雪梨有用,给她一车子,她马上出院。
  见她乖乖把东西吃掉,品駽像对待小孩那样,替她擦擦脸,还给她一瓶矿泉水漱口。这待遇,只有一百多年前的慈禧太后有过。
  品駽从浴室里拿出洗发乳、水桶和毛巾,“家私”备得很齐。他笑着对阿雪说:“先坐在床上洗,洗干净了,我们再进浴室冲水,免得感冒。”
  “不要。”阿雪别过头,做最后反抗。
  “乖一点,你头发这样油腻一定很不舒服。心理不舒服,身体也会跟着不舒服,身体不舒服,病就好更慢了……”
  他一句句地讲,像唠叨的老太婆,可是他和顺的口吻,温柔的表情,让人无法与他对峙,无法对他发脾气。
  她没说话,他便当作她默许。
  他打开电视,转到阿雪最喜欢的旅游台,节目里正播放着加拿大的鲑鱼回游,那景象壮观得让阿雪微微张口,整条蓝色的大河因为大批鲑鱼的涌入变成红色,观光客的这岸惊呼,瞧在对岸捕鱼,鲑鱼的数量多到……她终于理解“水泻不通”该在什么时候使用。
  在她惊讶不已时,一股暖流流过她头顶,他没经过她的同意,就开始帮她洗头。
  她本来要说:不必麻烦,等我老公来,他会帮我洗。
  她本来要说:如果你没事做,请快点回公司,免得小麻雀老是Call你。
  可她本来要说的话被回游鲑鱼塞进肚子,而他,洗得谨慎小心,半点水都没滴进她的衣领。品駽不是学美发的,但因为用心,那股流到她头顶的暖流,顺着头发进入脑子再入了她的心,温温的,暖暖的。濴炎的香甜漾起,闭上眼睛,她感受到他指腹间传来的温柔情意,仿佛她是世间最贵重的宝物般,需要仔细珍惜。
  这段时间里,他最常做的事是懊悔,懊恼那个错误决定,他说:“阿雪,你太固执,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你已经搬出家里?”
  “说了又如何?你会赶回来吗?”不会,他是四姑姑最听话的儿子,他永远顺着四姑姑的意思行动。
  “我会,还会带你一起出国。”阿雪十八岁的圣诞节,他错失了她的行踪,也错失邀她一同返美的机会。之后,他在电话里提过千百递,而她,始终是保持沉默的听众。
  “那时你没有开公司,打工赚的钱有限。”
  她本想再加一句“养一只小麻雀不够,还想添上一只懒猫?”可是讽刺的句子在他温柔的手指穿过发间时,凝住。
  “我没有钱,你有啊。”
  “既然这样,为什么一开始不说要带我出去?”
  她问到重点了,他低下头,好半晌才抬眼,“因为我对自己不够自信,陌生的国度、陌生的人群,加上英文太破,我怕连自己适应都有困难,没把所握能够保护你。”
  可若知道她会离家出走,再辛苦、再害怕,他都会把她带在身边。
  “然后呢?我和你一起出国,会有什么改变吗?”
  “至少你不会过得这么寂寞。”不会变得愤世嫉俗,不会刻意避开人们的好心,不会和他变得疏离。
  “我并不寂寞,我有阿叙。”她嘴硬。
  “我知道。”
  她把阿叙训练得和她一样,一样用冷眼看待世界,一样不让感情轻易流露。他怀疑,那个孩子将来要怎么爱人或被爱?
  “所以我不寂寞!”她咬牙说道,好像讲得够用力就可以说服全世界,她的生活中并没有“寂寞”这个形容词。
  他不同她争辩,这是对病人的尊重与体谅。他继续清洗她的头发,换上新话题。“阿雪,医生说爷爷老化得严重,他可以陪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这回,轮到她不言语。
  “我知道你不喜欢你的姑姑、姑丈们,可他们终究是你血脉割不断的至亲。”
  所以他们可以像水蛭,尽情在她身上吸取利益?她不需要这种亲人。
  她没说话,但憎恶表情说出本心。好吧,他退一步,妥协。
  “如果你不愿意回老家、不愿意见到他们,不如我利用休假,开车带你和爷爷、奶奶四处走走,好不好?”他提议。
  她不应。
  品駽没因此打退堂鼓。
  “听说拉拉山的水蜜桃甜美多汁,那里的桧木林美得像仙境,等你出院后,我们带爷爷、奶奶一起夫,好不好?”
  她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但古木参天的景象跃入脑海。不知道在哪本书上看到一段话——和喜欢的人一起去旅游,那么这段旅程将不只是旅程,它是经历,是一段让人在下意识里,永久保存的美丽回忆。
  书上的话让阿雪不自觉地勾起嘴角,因此品駽将这个笑容解释为——她愿意。
  就这样,三个星期后,他们去了拉拉山,买回十几箱水蜜桃。
  那段时间,阿雪觉得自己连“嗯嗯”都带有淡淡的水蜜桃香。
  也许是吃太多水蜜桃的关系,更有可能是心情太愉悦——阿雪很清楚,她的好心情是因为这个足以永久保存的美丽回忆里,有爷爷、奶奶、有品駽、有阿雪,却没有“其他鸟类”加入——于是经过这次的美好经验,她毫不犹豫地允诺了下一个星期。
  一个月后,他们来清境农场。爷爷、奶奶看着阿雪在阳光下、在绿草间,追着绵羊奔跑,银铃似的清脆笑声,笑亮了他们的心,仿佛他们家的阿雪回童稚时期,娇憨地赖在膝前,几个笑容,便笑出他们的幸福喜悦。
  之后是阿里山。小火车跑得慢,冷冷的阿雪在那里,换上了热热的笑脸,偶尔还会讲个网路笑话,逗得爷爷笑皱老皮,阿里山的日出最有名,品駽带着阿雪在浓浓的云海中等待太阳升起。当第一道光芒照射,阿雪听见铿地一声,硬硬的心房有一个小小的角落,逐渐融化……
  溪头、台东、花垦丁、乌来……在每个月的不同行程中,品駽带着“全家人”台湾走透透。无数的足迹、数不清的照片,每个笑脸、每张欢颜,重叠又重叠,重叠出甜蜜轨迹。
  就这样,三、四年过去,阿雪心底的恨逐渐消退,她不再像刺猬,见到人便张牙舞爪,而爷爷、奶奶也因为这些旅程,在生命的最后一段,充满欣慰与平静。
  阿雪二十五岁这年,爷爷因肺炎去世,而奶奶在爷爷过世的三天后,伤心过度导致心肌梗塞死亡,来祭奠的人都说,爷爷、奶奶鹣鲽情深,教人感动。
  阿雪才不说这种虚伪的话,她痛恨分离、厌恶死亡,可即使用尽力气阻止,它们仍然会在人们的面前嚣张。
  带着檀香味道的轻烟袅袅升起,CD里的佛经一遍遍重复播放,缺乏抑扬顿挫的音乐,却意外地让人心情平静。
  阿雪手中折着纸莲花,将莲花一瓣一瓣细细折出形体。听说莲花会载着亡灵登上极乐世界,她不确定那个世界是否真的“极乐”,她只愿这些纸莲花能帮帮行动不便的爷爷,让他的这趟旅程少点折磨。
  阿雪没在灵前痛哭流涕,她的冷漠让亲戚们有微词,但她守着灵堂,每一天、每个早晨黄昏。
  她痛恨分离,偏偏她的人生由一次次的离别汇聚而成。母亲离去、父亲离世、品駽也在她最需要依恃的时候,走得头也不回,阿叙离开了,现在爷爷、奶奶也连袂而去,不给她半点抗议的机会。
  她怨恨,于是迁怒。如果品駽不要做那种无聊事,如果不要让她有后面这些旅程,如果她不要和爷爷、奶奶重建起感情……或许他们的死亡,不会让她心痛至此。
  人与人之间,还是别建立起感情比较好,因为迟早要分离的呀。
  灵堂设在阿雪老家,住在附近的姑姑们早就陆续搬离了,而四姑姑是最后一个搬的,直到爷爷、奶奶离世前半年,她才以工作为借口,搬到公司附近的公寓。因此最后半年,是品駽负起照顾爷爷、奶奶的责任,假设不要论计血缘,他才是蓝家真正的子孙。
  爷爷、奶奶入殓已经超过两个星期。姑姑们说,嫁出去的女儿是泼出去的水,所以她们只来过一、两次,阿雪不介意,那是她的爷爷、奶奶,丧事她自己办。
  贺青珩坐在她身边,陪她折莲花。
  他是个好看男人,虽然严肃、冷淡、加上不尽人情,但原则上,这种有能力、魄力的男人,在爱情或婚姻市场都占尽优势,若非她占住妻子这个身份,或许他早已经找到可以相伴一生的女人了。
  自从那年她肺炎康复出院后,他就搬回家里了,虽然两人的交集不多,虽然他每星期有三、四天不归,但百坪公寓里多一个人进出,便驱逐了几分寂寞。
  四年,不算短的时间,两人对彼此多少有些了解。
  比如,他晓得她怕鬼,而她知道他总是失眠;他明白她习惯用冷漠推开别人的关心,因为她缺乏安全感,且对分离有着深切恐惧;而她也理解他的严肃是自然天生,不是刻意用来对待某些人的。
  她明白他的不习惯,一如他理解她的寂寞。偶尔,只是很少的偶尔,他偶尔表现出的温情会让她感动。
  在某些时候,他们会关心彼此,某些时候,阿雪会认为贺青珩是个不错的朋友,而某些时候,没有妹妹的贺青珩会愿意对待阿雪像对待妹妹。
  “一个星期。”贺青珩突然蹦出一句她接不住的话。
  “什么一个星期?”
  阿雪起身,走到灵堂前点一炷香,而贺青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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