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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军歌-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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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刚进窝子,孙四也进来了。

孙四扯着嗓门结结巴巴喊:

“弟……弟兄们,得……得抓紧点啦!现在八……八点了,定额可还没……没完成一半,日本人那儿,我……我可交不了差呀!你们挨了罚,可甭……甭怪我孙某人!”

孟新泽说:

“四哥,你放心!弟兄们不会让你为难!”

孙四哼哼唧唧走了。

弟兄们这才一下子将他围住了:

“怎么样?”

“能走通么!”

“那老洞有多长?”

他把头上的破柳条帽向地上一摔,吵架似的恶狠狠地道:

“走他娘的屌!那洞子是死的!”

喧闹的煤窝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中。

许多凶恶的眼睛在盯着他看,一盏盏聚到他脸上的灯光照得他睁不开眼,他突然有了一丝怯意,又叹了口气道:

“老祁上次没走到头,我他娘的这回为着弟兄们,拼死爬到了头,是死洞子!迎头是个水仓,大许是日本人开巷时存老塘水的。”

“你不会走错吧!”

孟新泽问。

他又莫名其妙地烦躁起来:

“怕我走错,你屌操的自己再去摸一趟!”

彻底绝望了。孟新泽铁青的脸膛剧烈地抽动起来,歪斜的嘴角几乎要扯到耳朵根。刘子平脸变得苍白,两眼痴痴地望着手上的灯发呆,仿佛刚挨了一闷棍。

不知是谁在黑暗中呜呜咽咽地哭……

前一阵子看了部电影,日本的,内部片,叫什么名字想不起了。电影说到了徐州,那些横〃奇〃书〃网…Q'i's'u'u'。'C'o'm〃枪列队开进徐州的日本兵在唱:“徐州,徐州好地方。”我看了怪心酸的!当年的徐州对几十万参加会战的弟兄,对我们这些战俘,可不是好地方啊!

我说到哪了?噢,说到了那条洞子,那条洞子不通,又派人摸了一次,还是不通,弟兄们只好另想办法。约摸三四天之后,又一个消息传来了,说是和外面山里的游击队联系上了,井上井下一齐暴动。井下的弟兄通过风井口冲向地面,上面有游击队接应;井上的弟兄在游击队炸毁了高墙后往外突。

两个战俘营的千余号弟兄又一次紧急串连起来,只等着那个谁也不知道的指挥者确定暴动时间……



第四章

“这烟不坏!”

刘子平想。

坐在棕褐色猪皮蒙面的高靠背椅上,刘子平贪婪地抽着烟,两只眼睛眯成了一道缝。眼前的景状因此变得模糊起来,大办公桌后的高桥太君,太君身后墙上的太阳旗,办公桌上的电话机,都和他拉开了距离,仿佛一个遥远的旧梦中的景物。

他一口接一口地抽烟,那支和三八步枪子弹差不多长的小白棍,从放到干裂的嘴唇上就再也没拿下来过,灰白的烟灰竞没有自己掉下来。

这烟确实不错。

刘子平抽完了一支,将烟头扔到了地下,用趿着破布鞋的脚踩灭了,一抬头,又看到了放在桌上的那盒烟。他的眼睛不自觉地在那盒烟上多停了一会儿。

托着下巴坐在桌后的高桥太君笑了笑,很友好地说:

“抽吧,你的,再抽一支,客气的不要!”

他冲着高桥太君哈了哈腰,点了点头,又哆嗦着手去摸烟。

第二支烟点着的时候,他不无得意地想:自由对他来说,只有一步之遥了,只要他把那桩巨大的秘密告诉面前这位日本人,这位日本人定会把应有的报偿支付给他,以后,他想抽什么烟,就能抽什么烟.想抽多少,就能抽多少,想什么时候抽,就能什么时候抽。

秘密在他心中。这无疑是一笔财富,是一笔任何人也抢不走的财富。他要靠这笔财富换取生命的自由。在做这笔交易之前,他得弄清两点:第一点是买主的诚意,第二点是能索取的最高价钱。

对第一点,他不怀疑。面前这位高桥太君无疑是有诚意的,高桥太君一直在这高墙下面搜索阴谋,他出卖给他的,正是他所需要的阴谋,这交易他自然愿意做。高桥一般不会卸磨杀驴的,若是他卸磨杀驴,日后谁还会和他合作?!自然,必要的提防也是少不了的,得小心谨慎,踹水过河似的,一步步试着来。

第二点很难说。闹得好,日本人或许会将他放掉,再给他一笔钱;闹得不好,他还得留在阎王堂里给日本人当差。给日本人当差他不能干,那样,迟早要把性命送在自家弟兄手里。张麻子留给他的教训是深刻的。

他打定主意,不到最后关口,决不把真正的秘密端出来!卖东西就要卖个俏,卖得不俏,没人要。他要做的是一笔一回头的大生意,一锤头砸下去,没有反悔的可能,他不得不慎而又慎。他要和自己的弟兄们斗,也得和日本人斗哩!

第二支烟抽了一半的时候,高桥太君说话了:

“你的,搞清楚了?有人要逃?”

他慌忙点点头,极肯定地道:

“是的,太君!他们要逃!好多人要逃!”

“有人在战俘里面,唼,串联?”

“有的!有的!”

这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是买卖开张前的吆喝,旨在吸引日本人来和他做这笔买卖,{奇书手机电子书网}根本不涉及买卖本身,说多说少,说轻说重都是无害的。

高桥像乌龟似的,把瘦脖子伸得老长,小眼睛炯炯有神:

“谁在串连?”

想了一下,决定先把那秘密扳下一点给高桥太君尝尝:

“是孟新泽,六号大屋的!”

高桥太君皱了皱眉头:

“孟——新——泽?孟……”

太君站了起来,走到身边的柜子旁,顺手拉开了一个抽屉,取出一叠战俘登记册和卡片。

他知道高桥太君要干什么,讨好地道:

“太君,孟新泽的战俘编号是‘西字第。五四二’号!”

高桥太君一下子将那张O五四二号卡片抽了出来,看了看,用手指弹着说:

“姓孟的,做过连长?”

“不!他是营长,是六十军一O九三团炮营营长!被俘时,他欺骗了太君,现在又是他在战俘中串通,唆使战俘们不给皇军出煤,通通的逃跑!”

高桥攥起拳头,在桌上猛击一下:

“我的,今夜就让狼狗对付他!”

他慌忙扑到桌前:

“太君,高桥太君!这……这样的不行!”

“嗯?”

高桥太君瞪大两眼盯着他看。

他更慌了,探过身子,低声下气道:

“太君,据我所知,战俘中有个反抗大皇军的组织,我只知道一个孟新泽,其他人还没弄清楚,另外,这些人还在和外面联系哩,那个联系人也没找到。我……我想都弄清楚了,再向太君报告!”

高桥太君点了点头,鸡爪似的手压到了他肩头上:

“你的,大大的好!你的,帮助我的,我的,不会亏待你!我的,把他们一网打尽,把你放掉!放掉!明白?”

“明白!明白!太君!”

这点秘密渣儿,高桥太君一尝,就觉着不错哩!

高桥太君慷慨出了价。出了价,自然想看看下面的货色,高桥太君又开口了:

“他们的,串连了多少人,四号井的战俘,他们串没串过?他们要什么时候逃?”

这些问题,他确乎不知道,但,他不能说自己不知道,做买卖不能这么老实:

“太君,他们串连了不少人,各个号子都串了,四号井也串了!什么时候逃,外面的游击队什么时候来,我还不知道!估摸就在这几天吧!”

高桥太君吃惊了,叫道:

“这不是逃跑,是暴动!我的,要把他们通通枪毙!”

“是的,太君,是该通通枪毙,不过——”

高桥太君笑道:

“你的放心,现在的,我的不会动他们,大皇军要把他们和外面的游击队一网打尽!”

“太君高明!高明!”

高桥又问:

“来接应暴动的,是哪一支游击队?是共产党乔锦程?还是那个何化岩?”

“这个……这个,我的不知道!”

“和外面游击队联系的人是谁?你的,也不知道吗?”

他想告诉高桥太君:他怀疑井下二四二O窝子的矿警孙四,甚至想一口咬住孙四,然而,转念一想,又觉着不妥:倘或孙四真是秘密联络员,那么,抓了孙四,暴动就不会按计划进行了,游击队就不会来了,他的秘密也就卖不出好价钱了。

他痛苦地摇了摇头:

“太君,我的,真的不知道!”

高桥太君显然很失望,但脸上却堆着笑。

“那么,回去以后,你的,要把这个联络人找到!要尽快把暴动的时间告诉我,明白?”

“明白!明白!太君!”

他转身回去了,临走时,又向桌上的烟看了一眼。

高桥太君让他把烟拿着,他想了想,还是忍住没拿。那一瞬间,他猛然想起了一句挺高明的话:“小不忍则乱大谋”……

刘子平被提走时,六号大屋的弟兄们都在睡觉;刘子平回来时,六号大屋的弟兄们依然在睡觉。孟新泽却没睡,他眼看着刘子平心慌意乱被提走,又眼看着刘子平满面愁容地走进来。刘子平在地铺上躺下时,孟新泽轻轻咳了一声。

刘子平立即在黑暗中轻轻叫了起来:

“老孟,孟大哥!”

孟新泽应了一声:

“老刘,爬过来!”

他们的地铺是并排的,当中隔着条一米左右的过道,已是晚上九点多钟的光景了,过道上没有灯光,黑乎乎一片,刘子平狗一样爬过来了,两只脚一下子伸到孟新泽面前,自己的身子贴着孟新泽的身子躺下了。

刘子平没敢将头凑到孟新泽面前,他怕孟新泽嗅出他嘴里的烟味。

孟新泽只得把身子曲起来,头抵着刘子平的膝头,低声问:

“怎么回事?日本人突然把你提出去干啥?”

刘子平极忧虑地道:

“老孟,怕有人告密,日本人仿佛知道了点啥!高桥这老王八老逼问我:张麻子是怎么死的?谁给我们通风报信的?他说,有人向他报告了,说咱们要组织逃跑!”

“这痨病鬼是唬你的!他要真知道了,还问你干啥?!”

“我没说,啥也没说!高桥让我再想想,说是给我两天的时间,两天以后,就要用狼狗对付我!老孟,孟大哥,可得快拿主意了!”

正说着,铁门又响了一下,靠门边的项福广被提走了,提人时,日本看守竟没注意孟新泽的铺上挤着两个人。

“看,老项又被提走了!保不准又是问那事的!孟大哥,咱们得行动了!说啥也得行动了!不是和外面联系上了么?咋还不把日子定下来!”

孟新泽道:

“这事不能急,得准备充分些,要不,没把握!”

“具体日子你不知道么?”

“不知道!我只负责给六号的弟兄传个信儿,谁他妈领头,我也不清楚!这日子要是我能定,我他妈今夜就干!”

刘子平叹了口气:

“完了,两天以后,我非落个老祁的下场不可!”

“你也得像老祁那样挺住!”

刘子平怯弱地道:

“我……我……我不敢说这硬话……”

孟新泽恶狠狠地道:

“你想做张麻子么!”

刘子平狡猾地撇开了话题,近乎哀求道:

“孟大哥,快逃吧!再拖下去,弟兄们可都他妈的完尿了!”

竟嗡嗡嘤嘤哭了两声。

孟新泽开始安慰他,两人又悄悄讲了许久,刘子平才又溜到自己的铺位上睡了。

这夜,一切正常,十一点钟,哨子照例响了,号子里的弟兄照例匆匆忙忙地趿鞋,穿衣。十一点二十分,高桥训话。十一点半,门楼下的钢板门拉开了,十一点五十五分,阎王堂二百多名战俘和四号井的二百多名战俘全挤进大罐下了井,他们当中的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暴动将在今夜举行……

这一切来得都很突然。

最初,煤窝子好像有人叫,声音短促,尖厉,矿警孙四警觉地从煤楼边的守护洞里钻了出来,支着耳朵听。那短促尖厉的声音却消失了。通往煤窝的洞子是黑沉沉的,静悄悄的。孙四以为是幻觉,又把枪往怀里一搂,缩到了守护洞里。

坐在笆片支起的铺上,他还是不放心,总觉着今夜有些怪。战俘们的神气有些不对头哩!他们似乎是酝酿着什么重大事情,从东平巷往二四二O窝子爬的时候,有些人就在那里交头接耳,尤其是O五四二号孟新泽,一会儿走在前面,一会儿拖到后面,老和人叽咕什么。

他们莫不是想闹事吧?

不禁打了个寒颤,搂在怀里的枪一下子横了过来,黑乌乌的枪口正对着黑乌乌的煤洞子。

他想:只要有人从煤洞子里扑出来,他就开枪,他知道,枪一响,守在东平巷的日本人和矿警就会赶来救援,任何捣乱的企图都会被砸个粉碎!

其实,不到万不得已,他真不愿开枪。他对这些战俘蛮同情的,平常对他们也并不坏。他和刘老八不一样,从未向日本人报告过什么,也从未打过哪个弟兄,他认定他们没有理由和他为难。

往好处一想,脑瓜中那根绷紧了的弦又松了下来,长枪往肩上一背,挂在棚梁上的灯往手上一提,径自向洞子里走去。

他得看看,煤窝子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没有。

弯着腰在通向煤窝的洞子里走了二三十米,两盏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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