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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云出曲-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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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话就说,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可吞吞吐吐的。”
  “……烛雁说你不大讲理,让我别和你计较。”
  卢射阳的笑僵在脸上,义愤填膺几乎跳起来,“谁谁谁不讲理了!卢某人行走江湖,是众所周知的有情有义讲道理,竟竟竟然说我不讲理?真是岂有此理!”
  一把抢过炕上四只羊骨,无耻地威胁:“快掷口袋,不然我就把这几块骨头捏碎,让你抛不了一千次,嘿嘿,到时候你妹子回来,你恐怕没办法交待。”
  白岫迟疑一下,像是信了他说到做到,手腕微甩,布口袋向上抛出,卢射阳出手如电。连变三种手法,果见白岫神情一愕,不及相抢,布口袋落入自己手中。他得意笑笑,然而这一笑便大了意,左手只觉瞬间变空,原本握的羊骨叫人夺了去。
  “好狡猾!”他微惊后仍是笑了出来,“原来你也不呆么,不错,做人就该机变些。这一局算打平,看着,又来啦——”
  话音未落,小布袋已然抛出,卢射阳又是手法三变,这次更繁复些,变换得让人眼花缭乱,然而纷乱手影中,白岫的手轻轻巧巧插了进来,也没什么叫人惊叹的变化应对,就是快,简单而直接。卢射阳一折几换的变招竟然拦不住,不过倏忽刹那,分晓立见。
  “不可能!没道理……”初到此地的客人诧异多过钦服。
  白岫垂眼看向手中的布口袋,沉默淡笑,这些关东女孩玩的寻常小玩意,却是他当初恢复时期练习双手灵活的重要物件,第一次接住足足花了他九天功夫,烛雁每日陪他玩上半个时辰,他独自时,更是整天以此为伴。半年后,烛雁便再也无法从他手中夺取一次。
  “我就不信,出了关我就事事不顺?”卢射阳甚不甘心,抵赖道:“刚才只是试一下,不算正局,从现在开始真正见输赢。唔,三局两胜,输的人嘛……”他想了想,狡诈地算计,“要应赢的人一件事。”
  见白岫半天不动,他索性抓过小布袋自顾抛出,布口袋才离手,白岫忽道,“外面出事了!”
  “这种奸计是没有用的。”他不为所动,外面的确隐隐传来喧哗声,但要扰他心神却是妄想。正待凝神出手,白岫却离了炕疾速奔出。无人相争,让他顿觉没趣,“哎!喂喂……”
  百无聊赖地等了一阵,白岫还没回来,外面的喧嚷声却越来越大,他喃喃自语:“好奇心没什么好处,热闹看不看也就那么回事,何况,我一好奇就会倒霉……”
  外面的喧哗已间杂了几声惊叫,还有孩子的哭声,卢射阳觉出不妙,按捺不住地跳下热炕头飞奔而出。
  林子前围了三三两两胆大的村民,也是面有惶色惊惧未消,手里持着镐钯木棍,战战兢兢守在林外。
  卢射阳凑上前去,“借问一下,出了什么事?”
  “黑瞎子伤了人啦!”李大叔心有余悸,“前屯的小丁在山路上遇了黑瞎子,差点被一掌拍死,拼了命逃回来,却见那畜生进了晓霜家的庄稼地,地里有几个孩子在玩,见了吓得不会跑……”
  “停停停!黑瞎子是什么东西?”
  “就是山里的熊,开春了,睡足一冬天下来找食吃,可能饿急了,居然晃到村子附近,以往黑瞎子是不靠近村里的。”泰占的妻子那丹珠哄着怀里刚满周岁的小儿子,“吓坏了在地里玩的一群孩子,刚好烛雁经过,将黑瞎子引进了林子里。”
  “那丹珠,你抱着加新嘎出来凑什么热闹,别人躲还来不及,你倒胆子大。快回去,大冷天的,别冻坏了孩子。”
  “不要紧,泰占说男孩子就要打小经风雨,我抱加新嘎出来看看,让他见识一下。”那丹珠一笑,“要是阿吉嘎没和他阿玛出门,说不定已经追到林子里去了。”
  “这关外的女人家胆子可真不小。”卢射阳咋舌,姑娘敢引熊往林里跑,媳妇抱着奶娃在外头瞧热闹。
  “村里的猎户打猎的打猎,赶山的赶山去了,只有佟家那一个丫头怎么成!”莫尔根的老玛法焦急道,“阿岫倒是也追了去,但这两个年轻孩子经验不多,怎么叫人放心得下?”
  正默念“我腿伤未癒,不宜使力奔波,所以用不着我帮忙……”的卢射阳闻言,叹了口气,认命地奔入积雪未消的老林子。
  第3章(2)
  风像刀子一般从脸上刮过,冻得肌肤生疼,手脚几乎麻痹,却动也不敢动——
  只要动一下,她就滑下去了!
  烛雁小心地向下望望,那庞然大物还没离去,一会儿靠在树干上蹭蹭粗厚的毛皮,一会儿又磨磨爪子,露出白森森的利齿低咆。一人一熊、一个树上一个树下,已经对峙了近一顿饭的功夫。
  此刻,她很不雅地盘在树干上,忏悔自己那几颗石头砸得太狠,本来想轰走这大家伙,谁知它被砸得愤怒了,竟掉转头来追击自己。黑瞎子看起来笨重,动作却甚灵活,她一急之下爬上一棵松树。爬到中途却懊恼地想起熊是会上树的。还好这棵松树较细,黑瞎子爬起来十分困难,试了几次均告失败,它也不放弃,始终在树下绕来绕去不离去。
  “黑大哥,我很瘦,没有什么肉,绝不如晓霜家的小猪可口……”
  叹了口气,这个时候便尤为思念起她的唠叨老爹来。烛雁在心里默默认错:我再也不欺负大哥了,再也不懒床不顶嘴了,再也不忤逆你,说将来不养你把你丢给大哥的混帐话了……
  只盼阿爹能奇迹般出现在眼前,救她逃出生天。
  但奢想终归是奢想,盼也无用,阿爹人在深山,没有几个月是回不来的,眼下只能靠自己……正思虑脱身的法子,树干忽然剧烈震动起来,向下一瞧,黑瞎子正卯足了劲撞树,树身不甚粗壮,几下就有折倒之虞。烛雁暗暗叫苦,火速四下望望,附近树木相类,少有可攀援逃生的,无人来援,她岂不是要命丧于此?
  松树剧晃一阵,没多久终于听得“咔咔嚓——”令人心惊肉跳的断裂声,然后缓缓覆倒。烛雁抑住慌乱,松树倾覆半途中猛地纵身跃出,极力去攀左边一棵同样高的树——啊啊糟!惶急间,居然差一点!
  她在半空及时一个侧身,掠树而过,狼狈地在地上打了个滚,也不敢瞧熊的动静,蒙了一个方向就夺路而逃。
  林子里的积雪依然很厚,踩起来咯吱咯吱极难奔跑,她又穿了家居的布鞋,不一会儿就灌了两脚雪,冰冷刺骨。鞋子拖拉间穿将不住,陷在了雪里,听得身后野兽骇人的粗喘声,也顾不上捡,只得弃鞋狂逃。
  要命,这黑瞎子的报复心可真强,看情形竟是誓要逮着她报仇不可!
  心念疾转,她这样一味躲闪奔跑也不是办法……耳畔寒风呼啸间,隐隐传来马啼声响,烛雁心里暗祈,谁家好猎手,危难当头挺身相救?
  那马来得好快,须臾马铃叮当声近,马上人笑声清脆悦耳,“时呆子,你不会是第一次骑马吧?瞧你吓得脸都白了……”
  原来不是救她的,是陪她一同作熊餐的!她分心高声叫道:“别过来,这里有黑瞎子!”
  然而已经迟了,马匹见了庞然大物,受惊长嘶,一扬蹄将背上的人齐齐掀了下来。孔雀与时汉庭惊叫摔落,跌得昏头昏脑,还没等爬起来,冷不防乍见不远处,巨大可怖的黑熊,登时骇得说不出话来。
  烛雁只得奔过去,用力拖起二人,厉声喝道:“愣什么,还不快跑!”
  另两人一时反应不过来,又被吓得腿软,踉踉跄跄奔了几步又颠踣摔倒。黑瞎子的低咆就响在身后,烛雁心头狂跳,千钧一发间腿一抬将时汉庭踢开,自己抱着孔雀就地一滚,滚出老远。拽着孔雀再爬起来没头没脑地跑。
  微微眩晕之际,听到一个声音斥道:“顺风跑!”立时稍一惊醒,黑瞎子嗅觉极灵敏,山里人都知,若遇上熊,逃时绝不能逆风而行,黑瞎子可由风传递人的气味追觅不舍,须顺风方能阻断其嗅觉。可慌乱间,谁又能冷静如常想到此项?
  无暇顾及此刻逆风还是顺风,黑老兄不去难为时汉庭,偏向这边追了来,烛雁叫苦不迭,听那声音唤着“烛雁,这边来——”于是想也不想,拖了孔雀就寻声拐转方向,绕过两棵树,果然瞧见前方一个熟悉的身影。
  白岫当风而立,长臂挽弓,满弓如月,气势雷厉似虹,凝然喝道:“趴下!”
  烛雁立即和身覆上已经晕得不辨东南西北的孔雀,用力压倒她,一同扑向雪地。下意识回头望去,黑瞎子已追到近前,巨大的身躯犹如一座小山,黑压压可怖至极,嘶咆低吼,腥涎扑鼻。它前爪离地,身躯抬起,如人一般直立,胸口厚实皮毛间,清清晰晰看见一撮白毛——那是它的心脏部位。
  刹那一杆长箭呼啸而至,羽翎挟风,疾如流星,瞬间刺入那撮白毛处,黑熊动作滞了一滞,慢慢凝止……
  刚松口气时,它蓦地仰天高嚎,震得人心神俱裂。
  第二枝第三枝箭接踵而来,连珠般射入白毛处,杆杆刚劲透力,箭箭俱准。黑熊嘶吼震天,挣扎蹒跚了一阵,终于轰然倒下。
  烛雁瞠视良久,一个人奔上前来,揽住她摇晃,急切低唤,“烛雁,你受伤没有?”
  她一时应不得话,只是一把抱住白岫颈子,用力摇头。身后“哇”的一声,却是孔雀那小姑娘返过神来,吓得哇哇大哭。
  白岫检查妹子全身,她额鬓见汗,细喘微微,倒是不见什么伤痕血迹,但鞋子丢落一只,甚是狼狈。右脚冰冷青紫,不知在雪地里踩了多久。他脱了外衣包住烛雁双足,给她按摩足踝脚趾。
  烛雁缓了一阵,忽然想起什么,扑地一笑,赞道:“大哥,你射箭那时,俊得很呢!”
  白岫迷惑抬眼,仍是一副懵懂稚拙神态,“什么?”
  “笨,我在夸你。”烛雁抿唇莞尔。
  “哦。”他扬起一个有点孩子气的纯净笑容,也不知烛雁为何夸他,反正烛雁赞他好,他就高兴。
  身边的哭声转为呜咽,烛雁扯扯孔雀锦绣的华丽衫袍:“别哭了,没事吧?”
  不说还好,一说这小姑娘又后怕地抽泣起来,爬了两爬靠过来,“烛雁姐,吓死我了……”
  她乏力地倚着白岫,安抚地拍拍孔雀后背,柔声道,“不怕不怕,黑瞎子已经死了。”抬头间见时汉庭扶着腰慢慢走来,登时险些笑出来,勉强道:“你怎么样……唔,我那时一急,也没注意力道,你别见怪。”
  时汉庭咬牙忍痛,“不要紧,我知道你是为救我。”没那一脚,他早被熊扑倒。见烛雁不在意地倚在白岫怀里,他暗暗皱眉,“你伤着了么,还能不能走?”
  “我……哎呀呀疼,大哥你轻点!”被冻得麻木的脚渐渐暖和过来,才觉出冷,才知喊疼。试着站了一站,足踝一软又坐在地上。她苦笑,“大哥,你扶我一下。”
  白岫却拦腰将她抱起,她吓了一跳,赶快搂了兄长头颈稳住重心。自小到大,从没叫人这样抱过,又是新鲜又是好笑:“大哥,你要抱我回去吗?”
  “嗯。”
  她就说大哥最疼她待她最好!“背我就成啦,这样抱着多累。”她又不是十年前轻飘飘没几斤重那时了。
  “不,衣裳裹不住。”
  烛雁怔了怔,方晓他意指若背着她,她足上的衣裳盖不住,怕会冻着她,这样抱着,才能完全遮住她双脚。
  她笑,心里慰贴得很。然而不小心瞥见时汉庭脸色,又不由叹了口气,“没关系,我能自己走。”
  时汉庭也道:“她既能走,就放她下来罢。”
  “什么能走,你没瞧见烛雁姐的脚都冻成什么样子啦?”孔雀横他一眼,没好气道:“又不会照顾又不知关切,还让人家自己走,心长到哪里去了?”
  时汉庭被噎得无话可说,暗道这小丫头才被吓着了,不过娇弱那么一会儿,就又恢复常态刁蛮无比,他今日被她硬拖上马背,随后又遇险,受惊更甚,谁来安慰他?
  “熊已经死了?唉唉来晚一步,可惜!”
  卢射阳才寻到此处,见了兽尸大是惊叹:“谁这样好箭法,杆杆命中,不简单。唔,力道也够劲,不错。”
  孔雀不曾见过他,好奇问:“你是谁?”
  “我么,本该是救美英雄现在却成了过客甲。”卢射阳笑嘻嘻,仔细瞧了瞧她鲜艳的旗装,由衷夸道,“小姑娘,你穿这衣裳好看得很哪!”
  哪个女孩被人夸赞不喜上心头,孔雀自也不例外,欣欣然高兴道:“真的吗?”
  “当然,卢某人向来有一不说二。”卢射阳注意力被熊尸吸引过去,“对了,熊胆!快趁新鲜挖,迟了就失效卖不上价了。”
  垂涎地扑过去:“熊皮这么完好,应该也能卖个好价钱。”兴高采烈地拔出靴中匕首,“白兄,你救我一命,我剥了熊皮送你以偿救命之恩,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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