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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从普通农民到英雄老兵的铁血沧桑:无家-第1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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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是变,学学北京人民说话,说字正腔圆的首都话,这是和阶级敌人针锋相对的有力武器呢,也对和别的同学交流有帮助……嗯……谢谢你帮我进了辩论学会啊,要不我现在还是笨嘴拙舌的。”

“我说过,你很有天分的……学什么都快!你……什么时候回家?”江南雨的笑容慢慢地淡下去了,一边走一边问。

“我下周二回去,车票已经订了,你呢?”

“我……可能不回去了,住在我姨家里,平时就在学校复习功课吧!”她低下头,胡乱踢着脚下的石子。

“为什么啊?怎么说也要回家过年啊!你父母同意你留下么?”

“他们……都同意了,过了年我可能回去一次。”

今晚的温度很低,还有一阵阵四处乱钻的邪风。虽然穿着军大衣,他们仍感到一股股冷意。谢有盼不时瞟一眼江南雨,为她美丽的脸庞侧影和微微撅起的嘴唇陶醉着,心里一热,脱口道:“我还以为你要先走呢,你要是先走,我就去送你……”

“……真的么?现在你要回家了,我可以去送你……”

她的声音又低了下去。谢有盼不知该如何是好,如何接起她这句热乎乎的话呢?他也不敢去看她的眼睛。他知道自己注定是感觉到了什么,却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风好像突然停了,两人在水泥地面上的脚步声变得异常清晰。二人都噤了声,就这样一直到分手的路灯下面。

“嗯……我刚来学校的时候,什么也不懂,多亏你帮我,谢谢你!”谢有盼打破了无声的尴尬。

“没什么,我应该的……呵呵,你那个时候的样子可好玩了,穿得蛮好的,却背着一大堆包袱皮儿,一头大汗的……”江南雨笑的时候,眼镜亮得就像天上的星星。

“你真的去送我么?那天我赶早班车,五点半就得起来……”谢有盼试探地问道,心又开始乱跳了。

“我起得来……我会来的……”

“你家里成分不好是吧?”

两人的交谈仿佛始终隔着一层别扭的篱笆,不推倒它,谢有盼就觉得无法接近这个姑娘。迟疑了好一阵,他还是忍不住提起了这个话题。即便是在晚上,他也看到她的脸色骤然白了。当年学校里划出来一两百个右派,她因为表现良好,当时定了个“候补”,后来家里父母被打成了“现行反革命”,她的右派、反革命家庭出身就铁板钉钉了。这道伤疤揭起来,江南雨浑身竟起了一身疙瘩。她失望又怨恨地看了谢有盼一眼,可他那双眼睛是善良的,诚恳的,并没有看不起自己的意思。

“我知道你是先锋组组长了,要用跳舞的手段来查我么?明天光明正大地查吧……回宿舍吧,我先回去了……”江南雨一别脸,转身朝一号楼走去。

“我父亲也是老右派!”谢有盼一咬牙喊道。

江南雨刚跑不远,闻听此言站住了,犹豫片刻,慢慢回过身来。谢有盼见她呼出的白汽一团一团地飞向天空,在月光里化为乌有,她的眼中充满怀疑、不解和茫然无措。他紧了紧军大衣的扣子,慢慢地走到她面前说:“我父亲五八年就被打倒了,几年前才摘了帽。要不是运气好,我连高考都报不了名。现在我的履历上父亲写的是革命军人……我们其实差不多,你心里别压力太大,一切都会好的……我的事情现在只和你说过……他们要再查你了……我想护着你……”

两串硕大的泪珠已经从她的眼中如雨般坠落,那两束感激的目光,让谢有盼觉得自己像是英雄般的伟大了。

这个年底不知为何,冷得异常邪乎。大风天一折腾就是小半个月,气温骤降,吐口痰都可以摔个八瓣。北京城的上空被大风刮得一丝云都不见,大风涌进一条条狭窄的胡同里,发出尖厉的哨音,满街都是被风剥落的标语和各种大字报。学院路一带除了各种车辆,竟看不到多少行人。

今天是新生回家的日子,谢有盼五点半就爬了起来。行李早就打好了堆在脚边,北京的老三早就回家去了,剩下的五人要坐校车赶到火车站。脸也不洗了,五人冲出了宿舍,可还是发现起身晚了。校门口已经有一百多人在几辆校车前面排队,人人裹得像个粽子。谢有盼东张西望好一阵,分辨不出哪个粽子是江南雨,此时他才觉得没戴个帽子是件多么愚蠢的事,脸已经冻麻,舌头已经快变成一根直棍了。他在人群里钻来钻去,一个人突然拽住了他的胳膊,对着他摘下了厚厚的围脖和口罩,谢有盼才看到江南雨冻得通红的脸。

“你真的来了?这么冷的天,真生受你了,快把口罩戴上吧……”

“没关系,你快上车吧,怎么连个帽子都不戴呢?别误了火车……一会儿我就回去了,你还要转车呢……这个给你,是最新版的毛主席语录!”

一个冰凉的本子塞到了他的手上,黑灯瞎火的也看不太清楚。车门开了,排好的队伍乱了套,学生们像冲锋一样杀向四辆校车。大家都怕错过自己的列车,没人讲究礼让,学生处维护场面的人已经被挤得不知踪影。人们发疯一样地挤着,校车的推拉门竟被挤掉了,铁扶手被拉成了麻花样。老大是河北衡水的邬名章,身材不高却壮得像只牛犊子,他在人群中杀出一条通道,奋力钻进了第一辆车,从车窗钻出头来往里拎包,最后干脆把四个同伴都从车窗拽了进去。谢有盼是最后一个,他都来不及和江南雨说句道别的话,就被老四王齐富拽进了人群里拉向校车。谢有盼回头的刹那,一条围脖猛地挂在了他的脖子上。

“我给你织的……”

人群鼎沸了,校车司机的嘶喊根本不起作用。江南雨隐约的声音淹没在南腔北调的呼喊之中,干脆也不喊了。谢有盼被老大拎进了车厢,里面像是马车上的棉花垛子。他冒着一头汗,隔着窗户冲她大喊道:“赶紧回宿舍去!过了年我们就回来了……好好学习……认真思考……不要灰心……一切都会好的……”

后面喊些什么谢有盼自己也忘了,总之他记住了淹没在人群中的那个娇弱的身影。她的脖子上没有了围脖的遮掩,露出了雪白的一截脖颈,在一大片军绿色的人潮里格外美丽。他在刹那间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强烈情感,那种感觉挠着心,揪着肺,让自己浑身发热,眼睛发胀,嘴唇发干。他将热乎乎的脸贴在冰冷的车窗上,融化了玻璃上厚厚的冰霜,他努力在视线中搜索那个忧郁的姑娘,恨不得干脆跳下这压抑的汽车。

“这就是托尔斯泰所描述的闪电般的爱情么?”

谢有盼喃喃自问。

“谢老二你行啊!都有人给你送定情信物了!她家成分被定了反革命,她爸已经被逮捕了,注意自己的身份,当心犯错误啊……”小说下载

老大揩着鼻涕说道。车内不少人向自己投来既羡慕又怀疑的目光,它们在漆黑的车里闪烁着。校车飞快地开向火车站,思家心切的同学们热烈地交谈,想像着回家躲在炕头那个把月的舒服日子。谢有盼只默默地靠着窗,看着被自己的脸颊融化的冰霜慢慢又冻结成新的图案,手中摩挲着那条绛红色的毛线围巾。外边是风雪交加之前的北京城,那里的天空如同他的心情一样,阴霾重重。

谢有盼翻开江南雨给的毛主席语录,发现在内侧的塑料皮里面还夹着一张纸,忙抽出来打开,半页娟秀的字迹映入眼帘:谢有盼同学:

谢谢你给我的鼓励和帮助,你在那晚说的,是我这几年里听到的最为温暖的话。我不得不承认,我对你的感激是毫无保留的,是发自内心的。我一度失去了自信,甚至要失去尊严,可是你的出现,你的真诚,让我看到了新的希望……我希望能和你成为相互信任、共同进步的好同学,好朋友,一起去迎接党中央和毛主席交给我们的使命,即使前途难测,也不辱我们灿烂的青春。

这条围巾是我连夜给你织的,希望你喜欢,这首诗也送给你,那天晚上睡不着,连夜写的……

《七律·君言》

燕云冷月十六州,

土城杨柳寂寞愁。

芳草蛰伏三尺雪,

寒水幽眠九道秋。

霜夜君言霜夜早,

腊月梅花腊月收。

纵有沧桑真冷暖,

温柔镜里梦难留。

虽然有些忧郁,还是希望你喜欢,路上小心!

毛主席万岁!

江南雨

“纵有沧桑真冷暖,温柔镜里梦难留……”

谢有盼默默地诵着这两句,仿佛看到了江南雨静伏在烛光之下那提笔凝眉的样子,那个夜晚,窗外北风肆虐,枯树干折,屋里却温柔无限,烛火留连。想着想着,他一时竟有些痴了……

回家没待多少日子,只过了个年,谢有盼就以预习功课为名跑回了北京。家里一切都好,父亲前所未有的好,整天乐呵呵的。四清工作并没有涉及他什么事,倒是夺权的郭平原被查出了严重的问题,包括在六〇年抢回来的日本鬼子那四十几袋粮食,被以“私分国家财产”定了罪名。好在他认罪彻底,没有关起来,如今在大队的养猪场天天拌饲料去了。板子村权力机构重新洗牌,新人辈出。可谁也没有想到,脑子长在腚上的谢国崖居然成了大队书记,谢老桂成了副书记。当四清工作组撤出板子村的时候,新领导班子热火朝天地上任了。

再回到学校,气氛大不一样了。人骤然多起来,一多半下去搞“四清”的师生回了学校,图书馆和自习室都塞满了人,俱都如饥似渴地学习。谢有盼想着江南雨,收拾停当之后,就来一号楼找她。

很不巧,江南雨进城找同学去了,同宿舍的段月月说她要晚上才能回来。谢有盼心里烦躁,就去自习室看书,眼睛在书上,心却在别处,抱着一本《民法概述》乱翻,一个下午毫无心得。见有的男女抱着饭盆走在一起那扭扭捏捏的样子,竟有一些妒嫉。

好容易挨到夜幕降临,谢有盼悄悄溜出校门,在汽车站旁边一个角落坐了下来。他躲在路灯的阴影里,一边呵着手,一边跺着脚,心里痒得就像猫抓。每一辆停下来的公共汽车都让他心跳加速,又让他垂头丧气。转眼之间,火车站的大钟敲了八下,他已经足足等了两个多钟头。

谢有盼在寒风中冻得无处藏身,心里即便再热,奈何手脚已经完全冰凉,针扎似的疼痛。他跳着脚,想走又不甘心,心里暗骂段月月这江西丑丫头信口胡勒,不是拿自己开心吧?弄不好江南雨现在就在宿舍,正在被窝里看书呢。

“嘎……”

又一辆公共汽车到了,按时间这该是最后一班了,谢有盼简直就要给这个铁家伙鞠躬了。终于,在几个男人下来之后,盼了一天的江南雨背着书包跳下了车。她仍然穿着送自己时候的那身装束,下了车就开始带口罩。谢有盼在那一瞬间看见了她的脸,那是他辗转反侧日夜想念的美丽容颜,他周身的冷意神奇般云消雾散了。他一步跨出去,想走向她,可差点摔了个跟头,这才发现腿脚已经冻得快没有知觉了。

“谢有盼?怎么是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在这儿冻着呢?”

江南雨立刻摘下了口罩,露出一脸的惊愕和喜悦。

“哦……听说……你晚上……回来,我刚从……自习室……出来,看看你……回来没有……没想到……就碰上了……你回来得……可真晚……”

谢有盼情知这个谎言并不成功,自己的舌头已经不太好使,估计脸色也不会好,刚挤出的这个微笑或许比哭还难看,她一定知道,刚从教室出来不至于冻成这样。

“你是在等我?”

江南雨凝视着这个可爱的人,这个寒假中的压抑和沉闷在慢慢地消散了。他在这里不知等了多久,就是为了看到自己的出现,这和她时不时去二号楼看看他们宿舍的灯光是否亮起来,应该是同一种感觉吧?江南雨从来没有像这样自信过,她在他的眼神里感受到了自己期盼的一种含义,想必他在自己的眼中,也应该看到了那炙热的情感吧?

她呆呆地看着他,他也微笑着看着她。这个公共汽车站仿佛是他们的舞台,这盏路灯把他们笼罩在自己的空间里。周围的街道、松柏以及无边的夜色都藏匿不见,因为眼前有着人世间最美丽的风景。他们慢慢地走近了,江南雨从手套里抽出手来,慢慢地捧起了谢有盼冰冷的脸颊。谢有盼静静地感受着那火热的手掌,再把自己的手盖在上面。他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眼,沉浸在被它们融化的幸福之中了……

江南雨和谢有盼好上了!

一个月后,这个消息终于在一个夜晚迅速传开,成为第二个学期开始的头条新闻,其影响力甚至超过了河北省邢台地区发生的强烈地震。男同学们后悔之余,咒骂之后,不少人欣赏谢有盼这家伙的勇气。女同学们则不少人感到愤愤不平,她这种家庭成分,还敢在学校搞资产阶级小情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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