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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三剑天澜录-第9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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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点!”张潇依言摘花为食。这里花朵叶瓣肥大,生长繁茂,颇可挡饥。二人一直向山谷里面走去,越往里走,花儿越来越少,越来越小,肥嫩的绿草却是越来越厚,不过并不像一般的野草那般杂乱不整良莠不分,相反倒是很整齐地统一在小腿肚的高度。

    走了约莫有半里地,前面出现五颗高大的乔木,张潇认得是枣树。老神仙带着他走到枣树下面,弯腰捡起两根树枝,将其中一根扔给张潇道:“我们来比比剑法。”张潇早猜到他有此意,对这突兀之语并不惊讶。老神仙看来也是好武之人,并且是此道中的大高手,若能得他指点一二,当可终身受用不尽。他费心思救了张潇性命,又赐药助他增长内力,说是好奇于张潇的经历,不过是借此牵引出张潇心中的郁闷。实际上,是他孤身隐逸久了高手寂寞,期待有个外来武者与自己切磋一番。

    张潇伸手除去了枝上残叶,平心静气抱在胸前。老神仙哈哈笑道:“你是晚辈,我让你三招。”张潇也不客气,道:“那么得罪了。”聚神凝力,全神贯注平平刺出一剑。这一招平刺是用剑的基础,就算是不懂武功的三岁幼童也会使,天下绝大部分剑法中都未收录此招。可首阳派的剑法偏以刺撩为主,便把这再平常不过的平刺当做了起手招式。张潇这一刺返璞归真、尽弃浮华,仿佛手中当真拿着一把宝剑一般,气势迫人。

    老神仙花白的眉毛扬起,赞了一声道:“好剑法!”手中树枝如剑般翻出,凭空划了两个圆圈,连消带打将这一刺化去,余势反攻张潇。张潇横起剑身,以横破圆,将老神仙剑势化去,手腕一震,剑身颤抖,一化为三,如长了三只脑袋的毒蛇一般向老神仙噬去。老神仙道:“这一招比刚才差点啦!”同样一剑化而为三,“扑、扑、扑”三声连响,那枝头如长了眼睛似的,恰好和张潇的三道剑影尖端相碰。张潇微微一瞥,见自己手中树枝前段竟然并未开裂,倒是少了一截,地上洒了一层木屑。原来是老神仙功力精纯,将树枝前段生生震散了。

    张潇暗叫一声惭愧,知道老神仙功力高深,自己决计伤不了他,便深深呼吸一口,脚下步法变幻,瞬间绕着老神仙转了一周。在这眨眼不过的时间里,一连刺出二十七剑,剑剑不离周身要**。事实上这已经不是一招了。

    老神仙道:“这才像话……”话音未落,左脚跨东,右脚跨南,上身却向北偏去,顿时让张潇大半攻势落了空。接着剑势朝西护住周身,左足点向张潇腰间,以攻为守,又让这一番攻击落了空。

    张潇跳开一步,摇头道:“前辈功力精湛,晚辈甘拜下风。”老神仙道:“再来,再来!”张潇道:“这三招难以奏效,其他任何招式都是无用的了。”老神仙一想,道:“这倒是……你用剑的基础是不错的,不如我传你一路剑法,然后我们再比过。”

    这当然是千载难逢的奇缘,张潇强捺住心头的骚动,道:“多谢老神仙美意,只是晚辈已有师承,不敢高攀。”老神仙笑了笑,道:“这样吧,我前些年研究出一路剑法,只是我久居山中,消息闭塞,你是外面来的,就帮我看看这剑法中的纰漏,以此报我的救命之恩,好么?”这样一来,张潇自然不算背叛师门了,可以光明正大地借印证之机学剑。他早已心痒难耐,略一沉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算是同意了。

    老神仙道:“这路剑法,只有一式。”

    张潇又是一惊!这位素未谋面的老前辈深不可测。张潇和他一见面,便像是见了多年前的老朋友一般相熟,可他还是能让自己一再地惊讶。

    老神仙看了张潇一眼,道:“在我看来,兵无常式,水无常形,任何武功若是有了固定的招式,无异自求死路。好!现在你再来刺我一剑。”张潇依言一剑刺出,只见老神仙眼皮微阖,眼睛看向别处,所持的一截枯枝似乎活了一般欢跳着,跃动着,将老神仙的手带了起来向自己迎来。张潇眼睛一花,再看自己手中,树枝早被击飞了。

    张潇喃喃道:“这……这是……”老神仙道:“眼睛能看你的剑路,耳朵能听你的风势,可到最后还是在心中计算一番,才能猜到你下一招是什么。其实哪用得着这么麻烦?与其如此,倒不如不去看,也不去听……”张潇叫道:“你不看对方剑势,又如何猜到他下一招的去向?”老神仙喝道:“你这便是入了魔障!尘世中如许的魔障不知何其之多!我们比武竞技,目的是为了猜到对方的招式么?就算你能猜的百发百中,又有何用?你真正想做的,还在后面——那是要截住他的攻势,寻找他的破绽,最终克敌制胜,对不对?”

    张潇道:“可是……你不知对手来势,又如何找他破绽?”老神仙一笑,道:“世上最了解你的对手的人,只有你的对手。你可见过激流中飘荡的树叶么?树叶并无灵性,但却能在湍急的水流中摇摆舞蹈、求得生存。你可听过庖丁解牛的故事么?庖丁那把刀以无厚入有间,恢恢乎游刃必有余地。我这一式剑法,名为‘飘飘一剑’,便如乱流、疾风中的树叶,巧妙地规避对方攻势,从他的缝隙中直插进去。”

    张潇听得发愣,老神仙道:“你看我,浑身放松,摈弃杂念,心中什么也不要想,只当脑中一片空白,松松地持着剑柄……来,你试试!”张潇接过他手中的树枝,松垮垮地捏着,照着老神仙的样子微阖眼皮,醉汉般歪歪扭扭地迎风走出几步,老神仙道:“你这还不算放松。你虽然身体壮实,可是肌肉和筋骨缺乏协调,若要全身放松,只怕站立都难。从明天起,你跟我一起祭花妖。”张潇奇道:“什么?”老神仙道:“‘祭花妖’!今天早上你不是还在偷看吗?”张潇这才知道原来那一路动作名叫“祭花妖”,自己也能学了,喜不自胜。

    喜了一会儿,张潇忽然愁上眉头,叹气道:“那一路‘祭花妖’神妙莫测,不久之后全身要真正放松,却也不难。只是要我心中什么都不想,可就有点……”老神仙微笑道:“你莫名其妙闯进皇城,也可以证明这一点啦!我以前也和你一样,脑中总是蹦出一个又一个新奇古怪的念头,赶也赶不走。”张潇问道:“后来您是怎么做到的呢?”

    老神仙也叹了口气,斑驳树影中的神情忽然变得一片落寞,道:“我那时心高气傲,哪里想得到清心?这‘飘飘一剑’是我后来才悟到的。”他又道:“我以前目空一切,总以为天下是为我而生、绕我而转的,后来我才知道那时的自己多么幼稚可笑!”张潇被他这么一看,心中跳动不已,脸上一阵阵发烫。少年人的虚荣心、争胜心在他身上也有极大的体现,他自己也是知道的,老神仙这么一说,在他听来便如同是批评自己一般,如同芒刺在背。转念一想:“你这还是自命不凡,还是把自己当做世界的中心!老前辈感慨自己的过往,哪里是借机讽喻你了?张潇啊张潇,你这个自作多情的毛病就不能改改么?”谁知老神仙似乎看穿了他心中所想一般,哈哈笑着拍拍张潇肩膀,道:“你没有想错,我就是在讽喻你。其实,这个世界对你的看法,事实上就是你自己对自己的看法。要把周围的世界当成空气,你得首先放下心中的骄傲狂妄,把自己当做空气才行。”张潇眼神空濛,望向远处,似有所悟。

    老神仙不声不响地走开了,留张潇自己一人在树下痴痴冥想。

    之后的几日里,张潇同老神仙一起“祭花妖”,吸风饮露,以花为食,每过八个时辰,便服用三颗“十气匮黄丸”,内力大有进境,其余时间便苦心参悟‘飘飘一剑’那弃我忘我的意境。不知不觉,九日已经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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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二十、】………

    闲暇时候,张潇问老神仙:“您为什么不出山看看这个世界呢?”老神仙摇头道:“外面的人都是坏人,我可对付不了。。26dd”张潇忍住笑道:“那我也是坏人了。”老神仙笑道:“不小心漏进来的一个两个我还能应付得过来,到外面可难说了。若是天下人一齐暗算你、迫害你,你能不能撑得住?”张潇猜想老神仙年轻时候大概是遭受了什么冤屈苦难,方出此言,也不再追问下去,顺口问道:“以前漏进来的还有什么人?”

    老神仙想了想,道:“我只记得几个。杨俊达,你晓得么?”张潇吃了一惊,杨俊达!这是本朝开国第一功臣,上应东方青龙宫将星,三十余岁始追随太祖皇帝,十年内助其扫平天下,大小百余战从无败绩,有“天下第一儒将”之称。那是因为这位杨大帅先天不足,体弱多病,虽然用兵如神,自己却是手无缚鸡之力。杨俊达功勋累累,享寿却不长久,四十多岁便崩陨了。据说他去世的那一天,恰好距离他初见太祖皇帝整整十年——这也被后世当做是君臣相得的一个经典范例。

    老神仙看张潇惊讶的神色,便知道了几分,道:“小杨那时眼见活不成了,家人不忍看他离世,便将他送入深山中任其自生自灭,恰好被我见到。他先天积弱,不能习武,我便只是和他论论道、谈谈玄罢了。你听说过蔡伯歧吗?”张潇心道:“你只是论论道、谈谈玄,便谈出了一个天下第一儒将!”叹服不已,摇摇头道:“小子孤陋寡闻,并未识得此人。”老神仙惊讶道:“他没有闯出名头?那可真奇了,我可是把烧烙之法完完整整地传授给他了!”张潇初听“烧烙之法”,还以为是厨艺,接着脑中猛地一省,想起一个人来,小心翼翼地问道:“这烧烙之法,可是把烧红的小石子敷在身上……”老神仙点头道:“对对对!你看,我就说伯歧一定能出人头地嘛!”

    蔡伯歧张潇没听说过,可是要说起蔡江伟,那保准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是太宗年间首屈一指的大国手,号称有起死回生之力,行医的全部工具只是一袋小石子和一只火盆。小石子烧红之后,在人身上一烙,当真是百病顿消。各种的奥秘全在烧烙的部位上——什么样的体质对应什么样的**道,石子要烧几分热,是用文火还是用猛火,里面的学问大了去了。这蔡江伟借着行医的机会游历天下,到处不收分文,只求一餐一寝,真是万民称羡。只可惜医不自医,这位蔡神医在南方山林中染了瘴疠,也是早早过世了。

    张潇难以置信地看着老神仙,他微言调教出来的人都是成了天下之大才,那么这位前辈又是何等的高人?老神仙目光锐利,道:“你可不要以为我是什么世外高人,他们有今天的声名,还是跟自己的努力有关。从我这里出去,籍籍无名的人更多。”张潇点头称是,老神仙又道:“我还记得一个名叫郑远山的,这人是京北郑家枪的传人。”张潇“啊”了一声,道:“这人我认得他。”

    老神仙笑道:“那么说来咱俩也算有缘。郑远山那时才二十多岁,被人使了绊子,心中气愤不过,又决意不使其他兵刃。我便把剑招偷偷地变化到枪招里,让他出人头地了一回。”张潇想起郑远山枪法精奇,可和自己初见之后不过两个时辰便身死他乡,自己甚至还来不及对他之前做一了解,不由一阵黯然。心中一动,忽然想起一事,颤抖着声音问道:“老神仙,您可认得一位名叫张玉霆的?他也是使剑。”老神仙不假思索,摇头道:“不认得,不过我听说过这个名字。郑远山受了冤屈,是被他救出来的。”

    张潇大失所望。他想起在沧州时,听师公延说过张玉霆每隔几年便要到北京看访一位高人前辈,适才他还以为是眼前的老神仙,不想却猜错了。老神仙道:“这几十年来,使剑的人除了你,还有一个叫做司熠辰的。”

    张潇大叫一声,跳了起来,结结巴巴道:“什……什么?司熠辰?”老神仙道:“是啊,你认得他?他爹爹是北京鹰爪派的掌门,他却不愿学那粗浅的鹰爪功夫,赌气之下离家出走,跑到深山里来。他爹爹来寻过几次,见是我照管着,也没多说废话,只是一月来看望一次。”张潇道:“那时他多大?”老神仙道:“十多岁的样子。他的资质其实一般,只是学的专心刻苦,进境倒也不慢。后来他做了官,只许用刀不许用剑,我便从剑法中变化了一路刀法出来……你这么瞧着我做什么?”

    张潇长长叹了口气,道:“这位司大哥,我是和他认识的,他的武功,当真是天下一流。”心中这才明白司熠辰为什么到了谷口不敢追来,原来是心中发虚,怕见自己师父;又明白了他的刀法中为什么包含了那么多的剑招,原来是从剑法化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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