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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红鹿绫-第8章

小说: 红鹿绫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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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少女低头揉着手帕道:“钱大哥……前几日堂妹来同我玩耍,她说那汗巾好看,硬从我这里抢了过去……”

钱琳宫柔声道:“我不是想讨回去,你照样子做一条给我好么?”

那少女抬眼看他,颊上梨涡浅浅,道:“好,我煮好午饭便去买绫子。”

钱琳宫温言道:“你别去,晚些时候我拿来给你。”

他说完了便即转身离开,花一贯重重将脚边一颗石子踢远了,一面紧紧跟上。李无袖自然也跟着,他猛地想起一事,道:“钱老板,你的好日子是什么时候?”

钱琳宫不解,道:“什么好日子?”

李无袖道:“前些时候,你说要成亲了。”

钱琳宫哈哈一笑,道:“那时一定请你喝喜酒就是了。”又吩咐道,“花戕,你去锦绣布庄买二尺红绫来。”

花一贯怒道:“我不去!”

钱琳宫停下来转身看他,道:“你不去?”他语调之极平和,半分威吓之意也没。

花一贯委委屈屈低下头去,道:“我去。”

李无袖摸摸被他踢过的大腿,笑嘻嘻地道:“小花,你别委屈,我同府尹大人说一说,这钱算咱们府衙出了便是。”

花一贯脸色不变,抬腿在李无袖屁股上狠狠再踹一脚。

说话间已到了孔方斋前,钱琳宫道:“我要准备几样东西,晚些时候咱们再见面。”一面开了店门进去。

李无袖不放心,跟进店里道:“你一个人在这里么?要不要我派几名差役来守着?”

钱琳宫微笑道:“不必,我应付得来。”曲起食指在一旁小几上轻轻一扣,只见那桌角嗒的一声掉了下来。

李无袖奇道:“这桌子怎么了?”一面将那桌角拾起来,只见断面整整齐齐,如同被利器削下来一般,他呆了片刻,道,“钱老板,你……你好身手,那我便放心了。”

钱琳宫笑道:“不送。”

花李二人自回府衙去,路上随意寻一家小店叫了酒菜,不久菜色上齐,李无袖仍拿着那桌角翻来覆去地看,道:“小花,你也会这个?”

花一贯夹一筷香螺脍,道:“从前会的,现下不会了。”

李无袖叹道:“那当真可惜。”想起一事,又道,“小花,钱老板叫的是你的本名么?”

花一贯点点头,蘸着酒水在桌子上写了“花戕”二字。

李无袖道:“这名字……好不吉利。”

花一贯道:“是。”

李无袖道:“钱老板为什么给你取这个名字?”

花一贯想了一想,喝一杯酒,道:“我不是临安人氏。”

李无袖好奇道:“那是哪里人?”

花一贯摇了摇头,道:“我不记得了,只记得九岁时候,我正在一棵树下玩耍,被人抱起来放进一辆马车里带走了。那人将我带到临安来,想将我卖了,一时却没找到合适的买家。他日日指使我做这做那,稍不如意便拳打脚踢。一日那人要我劈柴,喝了酒又来打我,我忍耐不住,拿起手里的斧子砍他,想来他没防备我一个小小孩童竟会行凶,又喝醉了,竟然给我得了手。一斧砍在心口,当场便死了。”

李无袖愣了一愣,道:“原来还有这等事,这人该死。报官没有?”

花一贯摇头道:“那时我很是害怕,忽然一个人穿了白衣裳走了过来,他脸上笑眯眯的,瞧瞧地上的尸体,再瞧瞧我,说道:‘这一斧砍得挺准,难得,将来必定有出息。给我做徒弟如何?’我心里慌得很,只听懂这人是想带我走,当即答应了。他又看了看那尸体,笑着说‘这血迹好看得很,像一朵蔷薇花,也罢,你就叫花戕便是’。”

李无袖笑道:“咦,这么个凶神恶煞的名字,竟然是蔷薇花的意思?”

花一贯被他说得一怔,看着眼前饭菜不知在想什么。

李无袖却大有听故事的兴致,追问道:“那具尸体怎生处置的?偷偷埋了?”

花一贯脸上颇有痛苦之色,道:“埋了倒好。师父说道他家传一门验尸的手艺,我既然做了他的徒弟,自然也要传给我。当即从袖子里抽出一把半尺长的窄刀来,将那尸体剖给我看。我看到肚肠便吓糊涂了,发起烧来,足足半个月才病愈。”

李无袖想象当时情形,不由得浑身寒毛直竖,当下对花一贯大是同情,道:“看不出钱老板他一副读书人的模样,竟然如此……如此……”他斟酌词句,觉得说钱琳宫“衣冠禽兽”固然不妥,但除了这个,却寻不出别的词句了。再看看桌上的三色肚丝、脂蒸腰子,再也没了胃口,长叹一声搁下筷子。

花一贯脸现温柔之色,道:“那也不是。师父手艺很好,烧家常菜也好吃得很,我生病时候,他便做点心给我吃。从前同他住在一起,我最盼着生病。”

李无袖叹气道:“他切菜同切人的,是不是同一把刀?”又道,“他那么轻轻一敲,桌子角便掉了,这是不是武功?”

花一贯点头,道:“不错。”

李无袖道:“没传你么?”

花一贯慢慢叹一口气,道:“我学过的,本来也有小成。只不过我因为幼年之事,想要投身公门,捕尽天下不法之徒,师父却不答应。两年前我执意要来临安府做小吏,师父发起火来,说不许我用从他那里学到的本事给官府做事,将我的武功废了。”

李无袖呆了一呆,道:“你还学了验尸,他没砍你的手,那也算是手下留情。”

花一贯再叹一口气,道:“原本是要砍的,刀都拿出了来,师父忽然说单单砍手不够,眼睛也要挖掉,最好连耳朵也刺聋了,可这么一来也太不成模样,就此将我踢了出来。”

李无袖发怔半晌,抖抖索索地道:“小花,你等着,明天我便向老张讨些毒药来,毒死了他,救你出苦海。”

花一贯倒一杯酒自己喝了,笑嘻嘻地看着李无袖,道:“你要毒死他,不如我先毒死你。包管神不知鬼不觉,无人知道是我下手。”

(四)

吃罢午饭,照例是李无袖会钞。花一贯说道要去锦绣布庄买红绫,半途便走了,他按钱琳宫的吩咐买了二尺红绫,愤愤塞进怀里往城西去。走到灯心巷时候,忽然瞧见孔方斋前那株蔷薇开了花,一朵朵犹如丹霞锦缎,掩映在浓碧枝叶下,更显鲜艳非常。

花一贯站住脚看了一会儿,回想起与钱琳宫初见那日,忽然想起一事,心道:“师父那天为什么穿白?他最不爱穿白,说道容易脏,洗起来麻烦。”

他想不明白,也不再多想,踏进店里,只见钱琳宫又躺在那藤椅上睡觉。花一贯轻手轻脚地将红绫放在柜上,跪在一旁瞧着他的睡容,半晌才轻声道:“师父。”

钱琳宫睁开眼来,懒洋洋地看了花一贯一会儿,忽然伸手捏住他的左脸扯了扯。花一贯茫然瞧着他,内心深处却隐隐有欢喜之意,迟疑道:“师父?”

钱琳宫厌烦道:“整日跪来跪去,你要拜佛,到东面祥符寺去。滚起来。”

花一贯乖乖起身,道:“师父,红绫买来了。”

钱琳宫嗯了一声,道:“用不着了。连姑娘将那块汗巾还我了。”

花一贯奇道:“不是给她堂妹拿走了么?”话一出口,顿时醒悟,那连姑娘显是对钱琳宫有意,初时以为他来讨还汗巾,故此编谎话说道给堂妹拿了。钱琳宫既说明了并非讨还,连姑娘自个儿在家中想了想,便给他送了过来,只怕说定了日后必定归还,到时少不了又是一番来往。

花一贯脑中想着,一口牙几乎咬碎。钱琳宫只作不知,从袖中抽出一条红色汗巾抛给他。花一贯接在手里,看那汗巾,不过是寻常的红绫子所制,迎光细看,只见上下边缘处都用同色丝线细细绣了连绵不绝的鹿纹,除此之外,也并无甚特异之处。

钱琳宫欠起身来倒了一杯热茶,边吹气边道:“瞧出什么来了?”

花一贯一张口,说出的却是:“你为什么送汗巾子给那个连姑娘?”

钱琳宫抿一口茶,似笑非笑地道:“花大人,这个你也管?”

花一贯倔强道:“我就是要管!”他说得响亮干脆,心里却着实没底气。那日李无袖说道钱琳宫就要成亲,他怨气冲顶,当即出门到孔方斋来,那时瞧着钱琳宫冷淡淡的颜色,话也没有问出口,只在门前跪了一夜。这几日看多了钱琳宫和颜悦色的模样,虽然胆气略壮,却又拿什么管他的婚娶之事?

钱琳宫却只笑了一笑,道:“我请她裁衣裳,自然要送些谢礼。”

花一贯想不到他会解释此事,心中好一阵惊喜,却仍旧不情不愿地道:“那、那也不必送汗巾子,看在别人眼里,心中不免多有猜疑。”

钱琳宫思索道:“你说得也是,既然如此,这汗巾子也不必还给连姑娘了,”他瞧着花一贯十二分欢喜的面容,微微笑道,“改送根金簪与她插钗如何?”

“插钗”乃是相亲时候中意之举,钱琳宫当真有意如此,还怕那连姑娘不乖乖地偏过髻子来给他插?花一贯气极,一把将他手里的茶碗抢了下来,钱琳宫也不生气,拂了拂溅到袖子上的茶水,微笑道:“你做什么?”

花一贯道:“我、我、我不让你喝!”

钱琳宫哈哈一笑,向后仰在那藤椅上,道:“茶叶没了,你去买些来。”

花一贯再是心意难平,终究乖乖出去买茶。临安产的是龙井茶,钱琳宫在这里活了三十一年,早喝惯了这滋味。花一贯买了茶叶,想着近日天气燥热,又买了半斤薄荷切做茶点心。回了孔方斋时,钱琳宫却并不在店里,他沏了两杯茶,听得后院微有响动,便端着茶盘往后院走,一边道:“师父,我端茶来了。”

却听李无袖的声音道:“小花快过来!”

花一贯怔了一下,踏进后院,果然见李无袖笑嘻嘻地坐在钱琳宫身边,手里玩弄着那块红绫汗巾,一旁的小几上摆了几样时令水果。钱琳宫半躺在一张竹椅里,左腿翘起来叠在右膝上,一只黑布鞋挂在脚尖上晃来晃去。他捻了一颗碧澄澄的葡萄在手里,正往嘴里送,一边同李无袖说笑。

花一贯将一碗茶放在钱琳宫手边,另一碗给了李无袖。他不爱喝茶,拿了一只石榴坐在一旁,道:“无袖你怎会过来?”

李无袖笑道:“自然是来向钱老板请教的。”

花一贯摊开一只手掌,道:“岂能白白教你?学费拿来。”

李无袖假意思索道:“不如我交了束脩,就此向钱老板拜师学艺,也好过三番五次地付学费?”作势便要撩衣跪倒。

花一贯不动声色,手指一弹,一粒石榴籽弹到李无袖脸上去,道:“师弟,你若敢拜到我师父门下,就不要怪师兄今后三番五次地找你的不痛快。”

钱琳宫摆了摆手,道:“说正事。这块汗巾被我拿了,虽是巧合,却也巧合的玄机,那便是放汗巾的人同取汗巾的人因故不可见面。”

李无袖一击掌,道:“正是!如此说来,是有两伙贼人正在做什么不可见人的勾当,这块汗巾便是信物,一伙人放了这汗巾在店里,去取的是另一伙人。现下汗巾子给钱老板你错拿了,贼人没了信物,焦急起来,一面装扮成生意人高价收取红汗巾,一面抢了锦绣布庄的账册,得知另有三人同样买了五尺青布,便一个个地寻人追索那汗巾子,怕人知晓,弄成是奸杀模样。依我看来,应当先将那诈称收汗巾子的贼人抓了,拷问他们老巢所在!”

花一贯摇头道:“那人要抓,但抓得早了,便是打草惊蛇。那收汗巾之人未必便是贼人,或许不过是贼人付钱要他做事而已。若果然是贼人,假设他嘴硬不肯招供,贼人们不见他归来,必然警觉,甚或逃离临安。总要大致摸清他们底细才好下手。”

李无袖发愁道:“这底细又从何摸起?”

钱琳宫道:“李大人,你做这左司理参军有多久了?”

李无袖摸摸头,道:“不足半年。我……我自知资历太浅……”

钱琳宫摇摇头,道:“不是这样说。你可曾听闻距临安不远,在江南东路有一伙江洋大盗?这群人自号照夜乌,横行已久,声势颇大,常有小贼前去投奔。照夜乌常常便摆下题目来,若做到了时,他们便将一样物品藏在某处,要投奔之人取了,凭此入伙。”

李无袖睁大了眼,道:“这事我也隐约听说过,这汗巾子便是照夜乌的信物么?”

钱琳宫道:“我猜想如此。正午时候我到丝帛所问了一问,这绫子光洁细密,像是江南东路广德府所出,丝线也是一样。”

李无袖怔了怔,道:“大内丝帛所?钱老板你认识宫里的人?”

(五)

钱琳宫微微一笑,道:“往日的旧相识罢了。”

花一贯道:“贼人的刀是沧州所产,如此说来,他们是南下投靠那照夜乌来了?”

钱琳宫靠在竹椅上,冷冷说道:“若是七十年前,发几道公文询问有无匪帮作案后向南流窜而来也就是了,如今江北已是金贼天下,又能有什么法子?”

李无袖抓抓头发,道:“也只好细细排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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