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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红鹿绫-第4章

小说: 红鹿绫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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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明,指甲素来乏血色,早春的白梅花瓣一般的颜色,指尖总带着淡淡的宣纸味儿。

李无袖同花一贯一起围着炉子涮了几次羊肉,不知不觉已是春暖花开,想来西湖上必定是春风无限。这一勺西湖水素有“销金窝子”之称,李无袖掰着指头数数自己的月俸,自忖没花一贯那般定力,是以一步也不往城外去。公务有暇,只信步在城西清静处走走。

一日他又出来闲逛,恰好走到孔方斋前,忽然记了起来,心道:“便是这家店主切宣纸切得利落,不知有没有妹子许给小花?”不由停下来多看了几眼,那店门口种了一株蔷薇、一株酴釄,花期未至,叶子倒繁茂得很。

李无袖踏进店里随意看了几眼,那老板倚在窗下一张藤椅上晒太阳,也不起身,含笑招呼道:“客官请随意看看。”

李无袖望他一眼,道:“老板尊姓大名?”

那老板笑道:“敝姓钱,求个好彩头,叫做钱不缺。”

李无袖哈哈一笑,道:“果然好名字!”心中道:“假的,怎会有人叫这种怪名字?”

钱老板微笑道:“客官夸奖,不知客官要买些什么?”

李无袖挠挠头发,道:“纸。”

钱老板道:“不知是写字还是作画?”

李无袖想了一想,道:“我不懂画,便是写字吧。”

钱老板起身从架上取下几卷纸来,道:“若是吟诗作词,露桃红、天水碧这两样倒很是适宜。颜色素净,内里潜印花竹,不失风雅,价钱也不高。”

李无袖翻看几眼,果然很是喜爱,他素日最头疼写诗做文章,此时也不禁来了几分兴致。又道:“有什么有趣的砚台没有?”

钱老板看了看李无袖捡定的天水碧笺,略一沉吟,道:“这方砚台不坏。”取出一方玲珑可爱的砚台来放在柜上,那砚石颜色青绿,碧如春波,与那淡青笺纸果然十分相宜。又听那钱老板续道:“这砚台是取了活水下的净泥,拿两重细绢细细淘洗烧制的,十分细滑,着墨也好。客官拿回去一试便知。”

李无袖点头道:“好,就是它了。”一面掏钱,又道:“钱老板,这店里只有你一个人在忙么?”

钱老板取了几张毛纸替他包货品,微笑道:“从前有个徒弟,嫌我给的工钱少,走啦。”

李无袖笑道:“那么他现在的工钱是多少?没回头求你收留么?”

钱老板摇了摇头,笑道:“别处给他一两银子。”

李无袖感叹道:“不知是哪里的活计,一两银子赚得这般轻易。我们衙门里的推司一月也才一两。不知老板娶妻没有?”

钱老板眼中波光一闪,微微一笑,道:“刚刚定下一门亲事。”

李无袖对他成不成亲倒不如何在意,只顺着话头道:“钱老板可有妹子?”

钱老板微微诧异,道:“没有,客官为何有此一问?”

李无袖大是惋惜,道:“没什么,随意问问罢了。”一面抱了纸砚告辞离去。

李无袖在外乱逛时候,花一贯闲在府衙里,他睡了个午觉,舒舒服服地喝了半杯茶,忽然嘴馋起来,出来买了些鹌鹑蛋,添了花椒八角等作料烧煮。快要煮熟时候,花一贯听得房门一响,抬眼便见瞧见李无袖循着香气钻过来,笑道:“无袖,你的鼻子比狗鼻子还灵些。”再一眼瞧见李无袖手中之物,怔了一怔,道,“你……你去买纸了?给我瞧瞧。”

李无袖点点头,将纸砚递给他,一面道:“上次你不是说想要找个会切宣纸的媳妇么?我想那老板的妹子或许也懂这个,便去问了一问。”边说边往前凑了凑,眼巴巴地瞧着还在锅里的鹌鹑蛋,笑道,“你猜猜看,他有妹子没有?”

花一贯拆开外面的毛纸,想也懒得想,道:“没有。”

李无袖道:“正是!咦,你怎会知道?”

花一贯不知在想什么,定定看着那春水颜色的砚石发怔,一面伸手温柔之极地触抚,半晌道:“他……他还说什么了?”

李无袖道:“也没什么,同我讲了几句纸和砚台。哦,对了,这老板的名字奇怪得很,叫做钱不缺,你说有趣不?”

花一贯怔怔地道:“他不叫这名字。”

李无袖奇道:“那叫什么?你识得他?”

花一贯低声道:“钱琳宫。”

李无袖摸摸脑袋,道:“比钱不缺像名字些。”

花一贯仍在出神,又道:“他还同你说什么了?”

李无袖想了想,道:“他要成亲了。”

花一贯浑身一颤,抬头盯住李无袖,一张团脸上血色褪尽,眼中闪过一丝狰狞之色,随即却又转成绝望,道:“他……他……要……成亲?”

李无袖被他这神情吓住了,道:“他是这么说的,怎么了?”

花一贯腾地站起身来,道:“我有事出去一趟。”

李无袖茫然瞧着他的背影,摇头道:“钱老板要成亲又怎样?又不是他妹子成亲,何必急成这样?”这时鹌鹑蛋也煮好了,李无袖伸筷子夹起一只来,仔细吹了吹,剥去皮塞进嘴里。花一贯的手艺颇说得过去,作料下得不轻不重,入味三分,不掩其香,十分清淡可口。李无袖舔舔嘴唇,将锅子端下来,一面慢慢吃一面等花一贯回来。

直等到月上中天,却也没见到花一贯的人影。李无袖将鹌鹑蛋吃得一只不剩,拍了拍肚皮,心满意足地回房歇息。

(二)

夜里睡得迟,第二日到司理院时候便比平时晚了些。不过这左司理院中,李无袖一人说了算,自然也无人敢指摘他。李无袖捂着嘴打个呵欠,问一名差人道:“花推司到了没有?”

那差人道:“到了,花大人正在房里办公务。”

李无袖点了点头,迈步过去,果然看见花一贯正在房里,从书架上取了一叠公文走回桌旁。走路时候姿势却有些怪异,两腿不甚灵便。

李无袖奇道:“小花,你的腿怎么了?”

花一贯摇了摇头,脸色略有些苍白,道:“没什么,不小心摔了一跤。”

李无袖关切道:“要不要紧?找大夫看过没有?”

花一贯道:“擦过药了,没事。”

李无袖点了点头,又道:“今儿有什么大事没有?”

花一贯翻了翻案上一叠纸,道:“也没什么,几日前泰和坊的锦绣布庄遭抢,丢了十几贯钱,命差人们缉拿强盗便是了。”一面扶着膝盖坐下。

李无袖也在一旁坐了,端起茶盏饮了一口茶水,道:“小花,昨晚的蛋都给我吃掉了。”

花一贯点点头,道:“你爱吃就好。”

李无袖又道:“你昨晚做什么去了?”

花一贯顿了一顿,笔管抵在下巴上,抬头看着李无袖微笑道:“我想起手纸用完了,去买手纸了。”

李无袖跳了起来,道:“这话骗谁?买手纸买了一晚上?”

花一贯微笑道:“买好手纸,我忽然肚痛起来,蹲坑蹲了一晚上。”

李无袖将信将疑地道:“那你又怎会摔跤?”

花一贯偏了偏头,圆脸上现出两个笑涡,笑道:“我蹲了一晚上,腿麻得毫无知觉,若是不摔跤,那才是说不过去。”

李无袖道:“少装傻!你……”

此时一名差人迈进门来,拱手道:“李大人,府尹大人有请。”

李无袖道:“知道了,这就过去。”边走边扭头道,“小花,你等我回头审你。”

花一贯笑道:“下官恭候参军大人。”看他走出门去不见了,这才低头去揉自己膝盖,满眼都是苦涩之意。

过不多久,李无袖大步跨进门来,皱眉道:“泰和坊杏子巷有一名女子遭人奸杀,小花,咱们去瞧瞧。”

花一贯应声道:“好。”起身唤了两名差人,带齐了验尸所需之物,随李无袖出门。

杏子巷是一处极其偏僻的所在,房屋凋敝破旧,住户极少,几年来从未报过抢劫,倒是出过几次命案。花李二人到时,巷子里喧嚷不堪,许多好事之人被挡在巷口议论纷纷,探头探脑地往里瞧,另有三四名男女被官差拦在六尺之外,正自哀泣不止。二人快步走近前去,果然见到地上躺了一具赤裸女尸,一柄短刀刺在她胸口,地上胡乱抛了几件衣裳,都是撕得不成模样。

花一贯也不多说,蹲下去将这女尸从头到脚地细细验看。李无袖粗粗看了几眼,见尸身上有几处青紫伤痕,多半是她不肯顺从,被犯人殴击所致,并无特异之处,便命官差唤来这女子家人,自去询问案情。

约莫过了两刻,李无袖将案发前后情形问明白了,回头见花一贯对着那女尸沉吟不语,道:“小花,验完了么?”

花一贯仍在思索,答道:“验完了。”

李无袖道:“你报,我来给你记。”

花一贯点了点头,站起身来,看着那女尸沉声道:“顶心、囟门全,额全,两额角全,两太阳全,两眼、两眉、两耳并全,两腮有指痕,色青,两嘴角有血出,两肩全,前胸心口处他物伤,长两寸三分,脐腹全,产门中血并精出。两髀、腰、膝、两臁肕、两脚面、十指爪并全。左上臂殴击伤,色紫赤,约四寸见方,左肘、腕并指甲全,左肋全,左胁殴击伤,色紫赤,约四寸见方,左腰、胯及左腿、脚并全。右肋并胁全,右腰、胯及右脚全,右腿膝上两寸殴击伤,色紫赤,状如球,径三寸。脑后、乘枕全,两耳后发际连项全,左背后心处他物伤,长一寸一分,当为凶器透出之处,右背胛并两脊全,两腰眼、两臀并□全,两腿、两后、两腿肚、两脚跟、两脚心并全。”

他一面说,李无袖下笔如飞,不多一会儿便录完了,又命官差取一领草席将女尸遮盖了,同花一贯回府衙去。

花一贯一面走,问道:“无袖,案情如何?”

李无袖道:“这女子是泰和坊三合巷李家的女儿,昨日傍晚出门找女伴玩耍,就此一去不归。夜深时候家人着急起来,四处寻找未果,天明有人在杏子巷发现这女尸,便报了官,众人在此围观哄传,李家人听到消息,前来认尸,果然是自家女儿。报官之人我问过了,是左近住户,没见到什么可疑之处。也并无人求娶不得。我已派差人乔装打扮,查问近日三合巷有无可疑人等出入。你验出什么蹊跷没有?”

花一贯摇摇头,道:“看尸体情状,确是奸杀无疑。”

李无袖道:“那便简单了,命差人着力缉拿人犯便是。”

花一贯嗯了一声,默然不语地走了一段路,忽然皱起眉来,道:“无袖,有一处我觉得很是奇怪。”

李无袖道:“什么?”

花一贯捏着自己下巴,慢慢地道:“她的衣裳。”

李无袖奇道:“撕得七零八落,哪里奇怪了?”

花一贯不自觉地拿手指轻轻刮擦脸侧,喃喃道:“就是七零八落,我才觉得奇怪……”

(三)

推司之职本是主管狱讼,不管拿人,花一贯刚进府衙没几年,加上左司理院中原本便有三名推司,平日他倒是负责验尸多些,捉拿犯人更与他无干。花一贯乐得清闲,平日里忙了整整公文,闲了便喝茶,甚是逍遥自在。

如此两日过去,李无袖愁眉苦脸地过来诉苦,说道连人犯的头发丝也没摸到。李无袖便是家住泰和坊,他自小最爱顽皮胡闹,从前同街上的意气少年颇有些来往,做官之后也时常聚在一起喝一杯,却也打探到没半分消息。

花一贯从井里拎出一篮水果来,在小院里摆了两把竹椅,一面拈起一颗樱桃,微笑道:“别急,慢慢地找,总能捉到此人。”

李无袖长长叹了口气,瞧着那篮子,没半分心思动口,道:“我当真摸不到半点头绪,小花,你来帮我可好?”

花一贯道:“不是我不肯,我只懂验尸,不懂拿人,只怕帮不了你,反倒碍手碍脚。”

李无袖道:“怎会?陈万儿的案子多亏有你。”[汶网//。。]

花一贯将嘴里的樱桃核吐了,摇头道:“那三道勒痕太过出奇,线索太多,叫人想要装作看不到都不成。但说到捉拿人犯,并不是我所长。”

李无袖道:“李家姑娘的伤痕不出奇?”

花一贯摇头道:“可说是没半分出奇之处。她的致命处在心口,短刀透背而出,当场毙命。脸有指痕,口角流血,是被打了耳光,左臂、右胁的痕迹是拳头打过留下的,右腿上的伤,多半是犯人用膝盖踢过,双手手腕上是被紧紧握过的淤青。各处伤痕十分明白,尸身并无异常。”

李无袖思索道:“那么那一日你说奇怪,究竟有什么奇怪之处?”

花一贯望着他道:“不是尸身,是衣裳。若你是那犯人,耐烦一件一件地撕李姑娘的衣服么?径自掀她裙子岂不省事?”

李无袖恍然道:“不错!正是如此!”却又摸了摸脑袋,道,“虽然奇怪,可是算不得线索,无法据此追查啊。”

花一贯点了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究竟为何如此,只好问犯人了。”

李无袖一伸手,死死拉住花一贯的袖子,眼巴巴地瞧着他道:“小花!那我究竟如何是好?若不能如期破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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