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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销魂-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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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长霄眼角微抽,声音似从牙缝进出。“‘不好说’是怎么个不好说法?”
“或者就一直睡着,不醒。也有可能睁开眼了,却似醒末醒,神智昏沉顿昧。”
瞳底银蓝光忽烁,他双唇紧抿,好半晌才又咬牙道:“不会有那样的事发生!”
故悟大师颔首,老脸神态徐和,但仔细再瞧,皱纹满布的枯干淡唇像是欲笑非笑,隐有意味。“不会最好。白家那女娃儿是好姑娘,你别再欺负人家。”
“我没——”没欺负她吗?这是强辩之词。他确实打一开始就不断地欺凌她,并引以为乐,视作理所当然。喉结上下蠕动,他不太自在地撇开脸,瞧向湛蓝得太不像话的天云。
故悟大师也随他目光望去,享受着和光拂脸,用一种好轻松的语气道:“该乱的事全也乱完了,西塞高原该恢复原来的宁静了。白家姑娘身子一旦转好,也能定下心来想想自个儿的婚姻大事了。”
“什么婚姻大事?”傅长霄眉峰皱出好几个深折,掉头过来瞪着老僧的黝黑侧脸。不知怎地,他有种被诱入陷阱的感觉。
“姑娘没出家,自然要嫁人,何况她已过双十,难不成一辈子留在‘白家寨’吗?啊,对了!”老眼思及何事般,忽而发亮。“先前听牧民们提过,白家姑娘打小和人定了娃娃亲,据说对方在江湖上是有些名声的,好像叫做……叫做什么‘五虎门’来着?”
刀家五虎门!原已不太好看的脸色雪上加霜,傅长霄两眼细眯再细眯,蛮性陡现。“她当然一辈子留在‘白家寨’!”
“白家寨”的一切全属他,包括她。什么“娃娃亲”?她承诺过甘心情愿地跟着他,哪里有反悔的余地?他天枭相中的姑娘,谁敢相抢?
故悟大师轻拂灰袍,微叹。“你别再视她为仇人之女,阻人家姻缘路了。她阿爹当年看清惠炎阳的真面目后,为了不教沧海傅家八处矿脉落进对方势力,遂带着他们白家底下一批好手,从此远僻西塞之地,在高原上辛苦建下‘白家寨’,并训练入寨的寨民,集结南北两麓几个部族的力量,分区护守整片西塞高原。”
他枯指平静地捏捏白须,笑笑再道:“为的是什么?不就想替傅家守住该守的。那场大火没找到傅家人的尸身,他便执念以为,有朝一日定能把一切归还。唉,这些事老衲先前几番说与你知,劝也劝了、念也念了,你却听不进耳,非得搅出这一场乱子,现下,你心里畅意了吧?既是如此,恩归恩,怨归怨,欠债的还了债,你也该放手了。”
光影在浑圆的石柱上变换深浅,静谧谧地异动着,仿佛藏在深处的意念。它悄悄变化,无谁能知,非得一而再、再而三地审视、反复体会,若不如此,将错失掉最真的答案。
傅长霄抿唇不语,犹沾血渍的宽袍尚未换下,肩后一小道对敌时所受的伤也浑不在意,由着伤口自行止住渗血,在白泽袍料上干涸成暗紫红印,有些触目惊心。
你受伤了?
死不了。
确实死不了。
对她势在必得的意念不死,要他放手,除非他死。
“我不阻她姻缘路,亦不放手。”春光下仍淡寒的唇逸出沉声,他终于调转面容,正视老僧。“太叔公,谁敢抢我沧海傅家看上的姑娘?”
故悟大师白眉略挑,呵呵低笑两声。“叫谁啊?谁是你太叔公?老衲不识得他。”道完,精瘦灰影转过身去,他双袖垂放,踩着慢腾腾的步伐,消失在回廊转角。
傅长霄收回别具深意的目光,又转身推门进房,来到位在窗下的长榻旁。
榻上,姑娘浑沉沉俯睡着,乌丝垂迤,侧向榻外的脸蛋瞧起来好小,他大掌一摊,足将她整张脸儿遮满。睡着的她,傲气尽卸,五官清秀柔软,很有怜弱的味道。
坐在榻边,他两指勾住轻覆在她背上的薄巾,悄悄掀开。
姑娘的裸裎粉背在透过窗纸洒落的清光下,清楚呈现着美好的线条,肌肤仿佛镶着光,泛泽流香。可仔细再瞧,那片玉背上有着十余处极小的红点,皆抹了消睡去瘀的透明凝脂。
全是绵针扎入的伤痕。
细长具韧性的针没入血肉,拔不出、挑不起,仅能用磁石慢慢地、小心翼翼地吸取出来,即便上药,也仅能顾及那一丁点儿大的小孔外伤,要让药性渗入肤下,得揉、得推、得运气助行,着实花了一番气力。
他的指不由自主地游走在每个红点间,思及昨日为她取针时,明明已中毒晕厥、周身发烫,但每吸出一根绵针时,那痛像是缓缓嚿咬着她的血肉般,总要疼得她不能自已地颤抖,沁出满脸儿、满背的冷汗。他胸中浊气顿浓。
五指成掌,亲密地抚过每寸背肌,仿佛如此为之,那些里里外外的伤皆能一抚而愈。
他大掌贴熨着她的背心,柔劲轻吐,双目合起,又以内力为她疗伤。
行过大半时辰,他宽额亦冒出汗珠,正要撤回绵劲,模糊的哼声突然细碎传来。
傅长霄利目陡掀,倾身向前,为姑娘撩开缕缕长发,专注无比地盯着那张正缓缓苏醒过来的脸容。
白霜月觉得好累、好乏,像是没日没夜地放马狂奔,跑过整片霜月飞雪的西塞雪原、跑过缥缈的沧海之地,再没日没夜地往前跑、毫无目的地往前跑,而无尽的去路依旧是霜月与飞雪缥缈,真的好累。
“唔……”她低吟,喉中干涩得难受,迷迷糊糊想着,或者她并非毫无目的地纵马飞驰,而是为了找寻一处活水源头,渴望一口甘冽清泉。
有人翻过她的身子,将她搂抱在怀,气味是熟悉的,熟悉到绞疼她的心。
不知为何原因,眼眶蓦然热了,她微启的唇寻到心心念念的甘泉,一口接着一口,清冽中同样有那熟悉气味,滋润了她。
好半晌后,她羽睫掀起,看见男人的脸离得好近,两瞳琉璃闪动幽光,他的唇轻含着她的,正在哺进最后一口清水。
她并无慌张,仅幽幽与他凝望,她秀挺的巧鼻与他直挺的鼻梁相贴,密密交换着温息,仿佛如此亲近是理所当然之举。
陡然间,男人目色深浓,粗掌托住她的螓首,舌已长驱直入,重重加深这亲昵的接触。
他含住她的柔唇与软舌,几遍舔吮卷弄,她身子轻颤不已,小手不禁揪住他的襟口,把自己挺向他,纵情般地回应这一切。
她似是全然清醒,亦若半梦半醒,半裸的美丽胴体为他袍袖所覆,他没有进一步侵犯她,仅深深、辗转且留连地吻着她如花的菱唇,吻得那虚弱的腮畔也如花绽开,半身清肌慢慢起了红潮。
许久过去,他终于抬起脸,嘴角仍是一贯似笑未笑的神气,却因揉进了情愫,淡淡泌出温软的气息。
“醒了?”他问。
应该是吧……白霜月眨眨细长眸子,虚浮的身子落进强而有力的怀抱中,让她有了真实感,自然也意识到自个儿正光裸着半身,贴熨在他胸前。
“我、我为什么……我的衣服……”没尝试要挣脱,一是因周身乏力,二是因为一动不如一静,三是即便挣脱了,也不晓得上哪儿找衣服穿。她满面通红,神魂更清楚了些,再一次抓牢他的衣襟,把他当作蔽体之物了。
“你背上遭淬毒的绵针所伤,忘了吗?”他乐于当她的“衣服”。
她轻呼了声,记起事情的前因后果,取针时疼痛的记忆也跟着涌起。
发寒地颤了颤,她不禁闭紧双眸,再睁开眼时,发现男人正若有所思地盯住她瞧。
“为什么这么做?”他又问,试着看穿她。“明知道后头有暗器飞至,你不闪壁,偏要挡在我身后,你究竟在想什么?”
白霜月被问住了,事实上,她脑中仍昏昏胀胀的,想不太出聪明的答复。
“为什么?你不恼我、怨我吗?为何还要护着我?”傅长霄瞳泛清辉。
好像费劲儿想过了,被吻得微肿的唇儿终于嚅出声,略感气虚地道:“我们白家欠你的,一定会还……你放心,一定还……”
他注视她好半晌。
“所以你是打算把命抵给我,才拚死挡那些暗器了?”他笑笑地问。尽管笑笑再笑笑,笑得无害,语气却仿佛一下子掉进了千年冰窖般,变得异常冷冽,可搂抱她的力量却是极力克制过,舍不得压疼她似的。
白霜月淡蹙姣眉,对这男人阴晴不定的脾性早已惯然,仅是有些儿困惑,不懂他为何非要在这件事上兜转不可。
抿抿唇,她仍是道:“欠你的,我会还,你……你别再说我爹坏话,他是好人,不准你再污辱他,我们……我们不会强占你沧海傅家的东西……”
“就怕你白家想强占,也没那本事!”怎么两下轻易便被惹得怒火高张?他绝非易怒的性情,可无奈啊无奈,偏遇上这姑娘,再如何引以为傲的冷静也得破功。傅长霄脸部棱角突显,如石刻师傅手下刚凿出粗略轮廓的头像,刚硬且粗犷,无一处柔软。
他心音如鼓,她清楚听取。
他进发出无形怒气,她同样明白感略。
如丝如缕的东西纠缠在心,绞痛着、不知何时能止,她不愿多想,总归由着它痛,待它痛至麻痹,也就不痛了。
“你想要的,就尽情取去……”真是累了,似乎还有许多疑虑未解,想知道“白家寨”后来如何了?寨中众人是否平安?有没有谁把格里送回爹娘身边?芬娜呢?该是一同跟去了吧……迷糊虚浮,她体热又一次攀高,也不晓得为何鼻酸,又莫名流泪。
肯定是中毒之因,若非是毒,还能是什么?
“不是的……不是的……”她眼睫已合,低低哑哑地嚅着搔人耳痒的细语。
不是什么?傅长霄眉眼沉肃,唇俯得好低。
吮吻着她眼角静谧谧流溢而下的润珠,略苦的咸味在他舌尖轻散,他胸臆紧窒,听她迷乱又喃——
“……不是心里……有谁……不是的……”骄傲隐去,泪犹原不止。
男子的琉璃眼一缩一湛,意味深长,似若有所思、且若有所悟了。
***凤鸣轩独家制作******
几日后,神智清醒些许后,白霜月便被带回“白家寨”静养。
尽管她底子打得好,身子向来强健,但这一回的伤势却教她调养了好长一段时候,春尽、夏至,夏过、秋临,每日回复一丁点儿,直到深秋时分,才终于将五脏六腑内的毒素尽数排出,恢复旧观,不再动不动便疲乏身软、体燥头晕。
这养病的大半年来,她身旁总黏着一个男人。
她之所以能循序渐进,慢慢回复元气,傅长霄功不可没。
然而,思及他如何的“功不可没”,白霜月一张清傲小脸总忍不住要透出霞红。
罗醒狮一死,底下的势力尽去,树倒猢孙散。
拿回“白家寨”后,傅长霄从初春开始,便直待住寨中不走。他的身分曾让寨民一度感到不安,再加上那对异于常人的诡眸、英俊也严峻的五官,使得寨民们对他“只敢远观而不敢亵玩”,简直如敬鬼神。
后来有一回,他出手救下放牧时险遭狼咬的三个寨中孩子。
又有一回,寨民们筑屋,搬运石块和木材的老旧板车被压垮了,千钧一发间,他飞身拉走两名站在板车旁的工人,没让他们被压作肉饼子。
再有一回,牧民家里的母马要生小马,难产了,能用的法子全都使上,依旧生不下来,他倒厉害,也不知走了啥门道,就见他撩起白袖,两手往母马肚子上推推揉揉,不一会儿便把小马推挤出来,弄得满袖血污似也浑不在意。
如今深秋,西塞高原绿草渐黄,寨民们忙着冬藏之务,对那名模样古怪的、冷淡寡言、却三不五时跟在大姑娘白霜月身后的诡异男人,戒慎仍有那么一些些,恐惧倒是消退了大半。
不敢说他是纸糊的老虎啦,但不知为何,大姑娘要是恼起他、傲傲的不理会他,他似乎就只会沉着脸瞪她,自个儿生闷气,什么手段也显摆不出。
大伙儿知道白霜月受伤不轻,得将养身子,也晓得男人黏在她身边不走,是为了帮她疗伤,至于伤如何疗、身子该怎么养,那就是只有当事人明白喽!
这间女子闺房,摆设朴实而无华,床榻、桌椅、柜子、脸盆架,较不一样的只有那座小小红心梨花木梳妆台,瞧起来是年代久远的古董,但保存得相当好,木质温润光泽,镶在上头的黄铜镜磨得发亮。
镜中淡映出白霜月的面容,细眉儿凤眼,她对镜中的人儿眨眨羽睫。
梳妆台是娘亲陪嫁之物,小时候听娘提过,娘也是从姥姥那儿得来的。
娘走得早,留给她的东西并不多,除这座小梳妆台外,还有那套衣物了……心思幽幽,这深秋时候似乎很难不去感伤什么。她静静地从底层柜子里取出一只方形小包,摊开外层的素面包巾,里头,是一件叠得好整齐的大红嫁衣。
嫁衣的质料极好,掌心从布面缓缓抚过,溜滑温润,如丝如缎。那美好的喜红衬着她的手,她怔怔瞧着,不知自个儿穿上嫁衣后会是什么模样?应该没有阿娘美吧?她想。她从来就不是美姑娘,西塞高原上的牧民姑娘,随便一个都较她出众,不仅如此,她们还懂得唱歌、弹琴,懂得跳舞、有着自然的风情。
而她有个变?
你有一双好骄傲的眼。
你的眼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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