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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曲江春-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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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辰沙若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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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第一卷 常恐秋风早 飘零君不知

中书令窦府。窦二夫人何氏一脸惊惶地催促着叫人快些备好马车,一边拉着还在痴痴咬着手指流着口涎的窦昆,一边紧紧搂着怀里的细软包袱,只恐那抄家拿人的监门卫已经到了门前。

“二夫人,东府那边像是已经被围住了,好多兵士骑着马举着火仗在跟前,婢子不敢近前去瞧。”小婢女怯怯地报说。

何氏的心沉到了谷底,前一日公公窦尚书受召去了嘉成大长公主府便不曾回来,不想到今日一早,便听闻大长公主欲同亲信诸臣密谋废立之事,遭人密告泄露,大长公主府被太子亲率左右卫军所围,公主仓皇出逃,一干与事的朝臣却是全部被拿下,其中就有窦尚书。想不到不到半日,查抄拿人的监门卫就到了窦府,东府那边已经被围住了,听得远远传来的嘈杂哭喊声,怕是一个也不会放过。东西两府虽然是早就分作两处,但这等谋逆大罪依律三族之内也当是流放,西府自然也躲不过,只能趁着监门卫还未到,速速逃出京都。

她拉着窦昆呵斥着侍婢仆从快些抬了要紧的箱笼,急急忙忙向后门奔去,谁料才到后园,已有仆从奔了来:“二夫人,后门已经被兵士围住了,怕是要冲进来了。”

何氏脚下一软,险些跌坐在地上,这可怎么好,怕是前后都出不得了,难道就这么被白白抓了去充了流刑?她死灰着脸回头看了一眼还是傻愣愣地揪着自己衣角笑着的儿子,咬咬牙起身来,向身后都吓得面无人色的人群里,唤道:“青娘。”

一个穿着素青对襟窄袖襦裙,梳着半翻髻,素净着头脸的年轻娘子上前几步,低着头道:“阿娘。”

何氏看了看眼前这模样标致的儿媳,此刻也顾不得她狠心了,挤出一丝笑:“你去后门瞧一瞧,若是兵士要闯进来,就暂且拦着,我和昆郎去前头瞧一瞧。”只要她能抵挡上一阵,自己就能带着昆郎逃了出去,有这些细软和通牒在手,逃出京都并非难事。

沈安青抬头瞧了她一眼,有几分迟疑,立在原地不肯动弹。何氏见此,自然知道她是不肯信自己,忙又道:“你只管宽心,如今前后俱有兵士围住,又是明火持杖,想来只是查抄府邸,我与昆郎去前头唤些仆从过来,莫叫人把一府的女眷围住了。”

沈安青听她如此说,这情势也是无法可施,只得低声应着,何氏忙吩咐几个仆从跟着她一道去后门守着,自己带着窦昆却是自后园穿过,向东南角去了。她一边拽着窦昆紧走着,一边咬牙问道:“你可瞧好了,这门外没有兵士吗?”

身后的婆子忙不迭应道:“这边出去就是仆役房,门开在崇仁坊里,那些兵士一时半会查不到的。”

何氏向那婆子道:“若真能逃出去,我便把你的卖身契给了你。”那婆子欢喜的连连谢着,脚下不停地引了何氏母子和几个侍婢自花木扶疏的院墙边一处窄小低矮的门钻了出去。

沈安青却并不知何氏母子趁着她挡着兵卫的时候,已经逃出府去了,她咬着唇硬着头皮叫仆从打开了插了门闩犹被撞得山响的后大门,原以为那外边围着的兵士会一冲而入,她也逃不过被拿下的下场,谁料开得门来,却见众多身着金甲杀气汹汹的兵卫手持横刀阴冷地望着他们。

那群兵卫见门打开了,并不着急进来,反倒是退了一步,一个校尉模样的人冷声道:“进去瞧清楚了,一个不留。”挥手间,那群兵卫冲了进来。

还未等沈安青回过神来,已经听得那开门的两个仆从被一刀斩杀发出短促而凄厉的叫声,很快血便流了一地,溅在沈安青青灰麻裙上,她吓得呆愣住了,怎么会动手杀人了,不是查抄抓人么,即便是有谋反大罪,也该是拿了押到大理寺关押再定罪,怎么会这么狠,竟然要杀了他们。

她已经想不到要逃,只是愣愣看着那穿金甲的兵卫手中雪亮的横刀自她胸前没入,是了,他们不是监门卫,那披膊上绣着的金灿灿的辟邪分明是圣人的亲兵金吾卫,看来窦家的人是一个也活不成了,只是婆婆与她那痴愚的夫郎躲到哪一处去了?

她倒在了血泊中,目光开始涣散,胸前那火辣辣的伤口中有什么在飞快地流失,一切都在她眼中渐渐褪色……

“钟校尉,有窦家家眷乘了车马自崇仁坊向外闯去,被截住了。”有兵卫上前报说。

那位钟校尉很是得意,昂头道:“带了上来。”

沈安青最后的映像便是何氏绝望晦暗的脸和窦昆不知世事痴愚不堪的笑,她吐出最后一口气,原来还是被婆婆当了替死鬼,只是这一回他们也不曾逃过。若是当初她不曾嫁给窦昆,不曾信了何氏这表姑母,也不曾来过窦家,或者,她还能是淮南道楚州乡下一个寻常而知足的村妇,或许不曾见过这繁华如梦的京都,见过盛世之中窦家倾覆这小小的涟漪。

窦府后门外是熙熙攘攘最为热闹的京都东市肆坊,已是暮春,轻薄的柳絮哪里知这生死别离之苦,依旧或起或落飞满庭院。这盛世太美好,可惜她想到得太晚,太晚了……

她歪了头,再无呼吸,只是一双眼仍旧不肯闭上,看着何氏向那金吾卫校尉跪倒痛哭,哀求她饶了自己母子一条生路,赌咒发誓他们不曾与窦尚书和嘉成大长公主有半点来往,全然不曾知谋反之事。

那校尉却是一脚踢翻了何氏,掸了掸袍摆道:“连谋反的事都知道了。还敢说没有关系,这傻子倒是原本可以饶了,只是你死了,他自然也活不了,不若我送你们一程,也好不叫他孤零零被饿死去。”言毕,回手一刀将何氏捅了个对穿,又狞笑着抽出刀来,将窦昆刺死在了跟前。

昭德三年,镇国嘉成大长公主与中书舍人赵傅儒、礼部尚书窦承德、侍郎卢俊、凤元清、左右羽林大将军廖恺勋等逆臣密谋行废立之事,为圣人所知,特令太子领左右亲卫缉拿叛逆,并查抄逆臣府邸,一干家眷俱畏罪自裁,余者刺配流放剑南道服苦役。嘉成大长公主带驸马驾车逃出京都,避身鉴山寺,后脱簪披发而出,求见圣人不得,赐自缢于寺中。

正文第二卷 芳心向春尽 所得是沾衣

“青娘,青娘,已经响晨钟了。”沈安青被人唤醒过来,隔着轻容帷幔,她恍惚瞧着是采容,可是采容不是早就被何氏嫁到庄子上,后来染了时疫没了么,怎么会?难道她已经死了,沈安青痴痴瞧着采容,是了,一定是她已经死了才能再见了采容。

帷幔外的采容不见回应,只得撩开一角幔帐进来,轻声道:“青娘,时候不早了,还是早些起身换了衣裳吧,二夫人昨日交代了要你早些过去,要给这府里老夫人请安。”

沈安青渐渐回过神来,目不转睛瞧着眼前的采容,她梳着双髻,穿着半臂襦裙,面容分明是十四五岁模样,怎么会如此?

采容见沈安青惊骇地瞧着自己说不出话来,唬了一跳,忙上前扶着她:“青娘这是怎么了?莫不是一路马车颠簸太过病了么?”又伸手探了探沈安青额前:“不热,怕还是累着了,不如去回了二夫人,歇上一日,明日再去见老夫人吧。”

沈安青一把抓住她的手:“如今是哪一年?”

这话倒真叫采容吓着了,她倒退了一步,狐疑地瞧着沈安青:“青娘你怎么了?如今是明成七年呀,你怎么会问这个?”

沈安青愣了,自己不是已经死了吗,分明是被金吾卫一刀斩杀,那已经是昭德三年了,怎么会醒来却回到了明成七年,回到了自己刚到窦府的时候,她看采容的言行不似作假,容貌也骗不得人,也不似在梦中,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无事,不过是我睡得魇住了,才会问一句。”沈安青压下心中百般疑惑,向采容道。

采容这才舒了口气,上前扶了她起身,捧了水盆柳枝近前来,伺候她梳洗:“真是吓死婢子了,只当青娘有什么不好,如今沈家只得你一个了,实在是……”说着就要滚下泪来。

沈安青沉默地看着铜镜中不甚清楚的倒影,稚嫩娇小的容颜是才及笄的年纪,果然她回到了才到窦府的时候,可这怎么会如此?她不知道,如今也不是深究的时候,许是老天要与她再活一次的机会,又或是先前种种只是一场梦,一场冗长而真切的梦。想起那梦里这时候的自己是什么心境?好像是在为爷娘相继病故撒手而去在难过着,还有对自己表姑母窦二夫人何氏遣了人去楚州接了自己到京都的感激和信任。

她想到此处,嘴角微微勾起一抹笑,多么愚蠢的沈安青,竟然真以为何氏真的是因为爷娘亡故,顾念自己一介孤女才使了人接到窦府来。

采容替她挽着发髻,不经意从铜镜里看到沈安青那抹笑容,看得她心里发虚,青娘似乎有什么不妥,瞧着跟平常那柔柔弱弱的她一点也不像,可真要她说,却又说不出来。她不敢再看铜镜中沈安青灿若星辰的双眸,低眉垂眼越发小心地替她上妆。

正要绾成高髻时,沈安青开口道:“分作两处,换成百合髻。”

采容一时愣住了,手上不敢动弹,轻声道:“昨儿二夫人说京都最时兴的就是这高髻,要今儿也做这妆扮,不然要叫人笑话了去的。”

沈安青瞧着她:“就做百合髻。我如今是未出嫁的小娘,爷娘才故去,怎么能做那等华丽妆扮。”将采容摊开放在妆匣上的几支钗、胜和绢花一并捡了丢开去,只留了一对银钏儿。

采容好一会才委屈地道:“青娘这是怎么了,这都是二夫人赏了给你,要你今儿戴着去见老夫人的,你如今却都不肯戴着,一会要是老夫人瞧着不喜欢,日后可怎么好。”

沈安青知道采容自小在身边伺候,一心为了自己,只是她太耿直单纯,又不能与她说自己所知道的,窦府老夫人虽然瞧着性子和善,又是出身高贵,乃是虢国公府县主,常以贵眷自居,最是瞧不得未出阁的小娘子翻高髻华丽装束做妇人打扮,每每见人做此打扮便要斥责感叹一番,说是不守规矩上不得台面。何氏怎可能不知道老夫人这性子,说不得是有意教了沈安青如此妆扮,那时的沈安青信了她,梳着高髻戴着钗环绢花,去见老夫人,被当面数落一通,还叫窦府里人好生取笑了一段时日,自此窦老夫人再也不待见她,从不问起。

后来沈安青才知道,原来窦老夫人起初并不答应何氏要给窦昆娶妻的事,只说窦昆的情形怕是不能圆房生子,何必耽误了别家的小娘,耐不住何氏苦苦哀求,说沈安青不过是无父无母的孤女,又生性蠢钝不知事,若是不嫁到窦家来,怕是要流落在楚州无依无靠,窦老夫人才答应见沈安青一面,只那一面窦老夫人便瞧不上沈安青,只当是个眼浅无知的村女,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着何氏摆弄沈安青了。

采容哪里知道这些,见沈安青如此说,只好放下那些钗环绢花,绾了寻常的百合髻,却皱着眉瞧了瞧:“太素净了,这怕是要被人笑了去,连件像样的首饰也没有。”

沈安青瞧了一眼门外:“这时候石榴花开得正好,你去折几朵簪上就是了。”

采容撅着嘴,也无法可想,只得起身出门折了两朵开得正好的石榴花替沈安青簪上,又捧了胭脂口脂花粉来,要提她点唇,沈安青拦了,只用螺黛将一双柳眉微微描了,上了薄薄一层胭脂,衣裳也不肯要何氏送来的轻纱大袖衫裙,却是打开箱笼,取出她娘过身前亲手替她做的鹅黄窄袖高腰短襦,莲青葛麻长裙,收拾妥当了,便这般领着采容出了配房向内堂去了。

正文第三卷 未必逢矰缴 孤飞自可疑

沈安青带着采容一路穿宅过院,经云池到池边的内堂。采容一路走来只觉得眼不够使,四下不住打量,这京都大府就是气派非凡,漫说这宅院大到叫人咂舌,就是一路行来这筑山穿池,怪石古松都是闻所未闻。

她瞪圆了眼拉住沈安青的衣袖道:“青娘,这府邸好大呀,你怎么识得路的?”

沈安青淡淡道:“不过是昨儿听二夫人说起怎么走,故而知道罢了。”

采容咂咂嘴:“青娘真是好记性。”窦二夫人不过是稍稍提了提,说是要使了侍婢来接她们主仆,谁料青娘已经识得路了。

遇见的好些侍婢都不断拿眼打量着沈安青与采容二人,瞧着她们衣着打扮,料得不是什么好人家,好些凑在一处指指点点笑着说话:“这怕就是二夫人从楚州接来的那个小娘吧,听说是没了爷娘,无处投靠才来府里的。”

“瞧那打扮,果然是个村女。”一边打量着她们一边窃窃私语掩嘴偷笑。

采容气不过,上前几步道:“你们浑说什么!”

沈安青却是瞧都不瞧她们,只是径直走过:“采容,走吧,不必理会她们。”这窦府里哪一个不是逢高踩低,势力待人的,她早已看的习惯了。

到了内堂门前,采容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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