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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天行健-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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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刚要跪下,蒲安礼他们一帮四个百夫长已抢出座位,跪下道:“君侯,陆将军诚有不是,但请君侯看在陆将军过去的功劳上,从轻发落。”

此时,我与剩下的十六个百夫长齐齐跪下,道:“请君侯三思。”

武侯的脸有点红,但此时已渐渐平息。半晌,他才道:“陆经渔,若人人皆以过去的功劳作为搪塞,军纪岂不是一纸空文?你久在行伍,此理不会不知。”

陆经渔道:“卑职明白,请武侯发落便是,卑职不敢有半句怨言。”

此时武侯已趋平和,道:“陆经渔,为将之道,令行禁止,若有令不遵,如何能够服众?这次你所犯此罪不小,但看在过去功劳上,姑且记下。我命你点本部铁骑一千,我另将前锋营拨与你使用,十日之内,若不能取苍月首级回来,你便将自己的人头送来吧。”

这个处置虽还有点苛刻,却也不是完不成的。苍月的残兵败将已没有什么战斗力了,加上身上一大批平民,胜来更是轻易。问题是十天里要找到苍月公,那倒是个问题。

陆经渔道:“谢君侯,我速去办理。前锋营诸位将军连日血战,卑职不敢劳动,还是用我本部骑军。”

我的心一动。陆经渔不要我们随同,那可能已起了逃亡之心,这要求只怕武侯不会同意。

哪知武侯想了想,道:“也好。你即刻出发,十日之后,或苍月之头,或你之头,你任选一个呈上来。来人,解开他。”

他的亲兵把陆经渔解开了。陆经渔站起身,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道:“多谢君侯,我这就出发。”他又向我们拱了拱手,道:“列位将军,多谢。”

看着他出去,我心里不禁有点空落落的。只怕,从此军中再见不到这号称“冰海之龙”的勇将了。

这时,武侯在座上道:“列位将军,请入座,今日尽欢而罢。”

那班女乐又出来了。六个身穿绸衫的女子,吹奏起一支欢快的乐曲。那是一支古曲《坐春风》,是两百余年前的名乐师曾师牙根据一本古书所载乐曲所作,酒肆歌楼中,人们点此曲的最多。武侯命奏此曲,似要将刚才的肃杀冲淡一些。

我举起一杯酒。这酒是武侯命人特制的美酒。酿酒之术,也是从古书上发掘的。据说最好的美酒可以点燃,帝国的大技师们虽绞尽脑汁,按那些残破不全的古书记载造出酒来,却无论如何也点不着。真不知古人是如何酿出那种酒来的。

这酒放在一把小壶中,下面是一只小小的炭炉,让酒温保持适口。我倒了一杯,一饮而尽,两个身着红黄纱衣的女子则在帐中曼舞,营帐之内,春意融融。可是,我心底隐隐地却有种不安。偶尔看一眼那弹琵琶的黄衫女子,她还是面无表情,指下,像是熟极而流,一串串乐声从指下流出,却又似山间流水凝成冰粒,听得全无春风骀荡之意,倒像春寒料峭,夜雨芭蕉,一片凄楚。

我们每人饮了大约都有半坛酒了吧,几个酒量不佳的百夫长已有醉意,苦于不能请辞,看他们渐渐已不以宴饮为乐了。我的酒量甚宏,但也有点头晕,眼角看去,蒲安礼却气定神闲。那也难怪,酒不是寻常百姓喝得起的,只有蒲安礼这等世家子弟才能自幼便时饮美酒,不至于喝到烂醉如泥。

武侯也微有醉意,忽然笑道:“扫平共和叛贼,诸位将军都立下战功。过几日大军班师,今日请大家放浪形骸。来人,再添酒来。”

此言一出,贪杯的面有喜色,酒量浅的却暗自苦笑。我的注意力却全放在了武侯漏出的那句话上了。他说“过几日”便要班师,那么,他已默许了陆经渔的逃亡吧。以武侯这等似乎不近人情的人,心中也有常人一般的感情。

不知过了多久,我也只觉头有点痛了。待宴会散去,我们二十个醉醺醺的百夫长走出营帐,等在外面的亲兵和什长纷纷围上来,扶住自己的主将。南疆地气温暖,可毕竟只是初春,夜深了犹有寒意。外面的冷风一吹,倒舒服些。祈烈迎上来道:“楚将军,你能骑马么?”

我笑道:“你也太看不起我了吧。”

虽然人有点醉,但骑马还没问题。我甩蹬上鞍,却手一松,差点摔下来。祈烈在下面扶住我,道:“楚将军,若不能骑马,我还是到德洋大人那儿借辆车来。”

我摇摇头,道:“德洋大人只怕早入睡了,你别去招人嫌。”

骑在马上,走在回自己营房的路。十万大军,四门各自分驻两万,我们这批武侯的嫡系则驻在城中。这两天屠城,已从城南屠到城北,夜色中还听得到女人的哭喊,孩子的尖叫。我抬起头,看着天,真有点不知身处何世之感。

天空中,星月迷离,几丝浮云飘荡在深蓝的天空。只是因为城中还有四起的烈火,把天空烧得也似有种血红。

屠城还要持续两天吧。两天后,我们将满载金珠、女子以及工匠班师。列次屠城,虽说不杀年轻女子和工匠,但屠城之时哪管得了这么多,两个帝国军争夺一个女子,两不相让,以至于将那女子砍成两半大家分了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也时常有,不用说什么工匠了。

不知为何,我总是想起那个女子。她从城头坠下,身上带着斜阳的余晖,那时的情景让我久不能忘,此际也依然历历在目。

祈烈和那十个什长跟在我身后,不紧不慢地相随。他们也都分了几杯酒,大概都陶醉在那一点微醺中吧。有一个嘴里忽然哼哼着一支小调,也不知唱些什么,夹杂在那些时而出现的哭叫声中,让人觉得心底也有凉意。

正昏头昏脑地在马上走着,身后两个什长忽然吵了起来,声音越来越响,似乎是争论前面一幢屋角上的一个鸱吻是什么。一个说那是一条龙,一个却说是鼠虎。

我转头道:“你们说的是什么?”

那什长道:“你看那边。”

暮色中,那儿一幢屋子的顶上,伸出一根长长的影子,说不上什么,略具人形,可也不太像是人。我笑道:“这有什么好争的,看看便知。”

那什长道:“太暗了,哪里看得清?”

我道:“小烈,我的贯日弓拿来了么?”

那把弓是我的一件宝物。平常弓只能射二百步左右,强弓最多只能射到四百步。这把弓据说开满了可以射到八百步,只是我最多只能射到五百步。现在离那鸱吻的距离不过百步之遥,要射到那儿,自不在话下。

祈烈道:“哎呀,今天可没带来。”什长中的神箭手谭青道:“将军,我带了弓来了。”

他把弓交给我,我试了试,比我的贯日弓弓力软了些,但也可用。谭青以百步穿杨著称,准头比我还好,不过力量却远不及我了。

我道:“把一支火把绑在箭头上,待我把这箭射过去,让你们看个清楚。”

众人都叫起好来。这一带已被屠过两次,不会再有人了,营房离这儿也远,周围已被拆成一片白地,便是着火也烧不过去的。我把箭头绑了一支火把的箭扣在弦上,拉满了,只见暗夜中如一道闪电,那支箭直射向那个东西。

祈烈和众人都叫起好来,眼看那箭已到了那东西前,忽然见那东西动了起来,“啪”一声,那支箭被击得飞向别处,不知落到什么地方了。

喝彩声戛然而止。刚才火把照过的一瞬间,我们都看见了那个东西。那是一张古怪的人脸,而身上穿着绿油油的鳞甲,在刚才的一瞬间,那张脸显得狰狞可怖,不似人间所有。

我浑身打了个寒战,道:“你们看清那是什么?”

他们都面面相觑。要说那是个人,怎么会在房上?而且也太矮了点,倒像只有半截身子一般。忽然祈烈道:“我想明白了,那是个共和军的余党,平常躲在房顶和藻井之间,他在房顶挖了个洞,探出半个身子来查看,被我们发现了。”

这话倒也说得通。我心头却已燃起战意,道:“快,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如果是平常,我连屠城都不愿参加了,不必说是这么一个晚上去搜捕共和军余党。但此时我已是半醉,只觉浑身都是杀气,恨不能立刻杀一两个人试试刀锋。

他们身上的杀气也被我点燃了,谭青道:“他在动了!我们守住各个出口,别让他跑了!”

这几幢房子已是孤立在这一片白地正中,若是四周各有一个守着,里面跑出什么来都能看到。屋顶那人果然正缩回那屋子去,我道:“谭青、孔开平、申屠毅、王东,你们四人守在外面,其他人跟我去搜!”

我翻身下马,只觉适才所饮之酒也似在身上烧了起来,身体开始发热。

踩着满地的瓦砾,我握着百辟刀,带着七个人向那屋子冲去。这一片屋子以前想必是富人聚居之地,也被屠得最早,屋子却高大坚固,不少还很完整。我左手握着火把,找着在外面看到的那幢屋子,祈烈跑过来道:“将军,是那间。”

我们跑了过去,却见那屋子大门紧闭。那种大门是向外开的,里面想必有门闩。祈烈上前拉了拉,却拉不开。这在屠城过后的地方倒是件奇事,我喝道:“让开!”

我上前,伸出百辟刀,插进门缝,向上一划,果然划到了门闩。这种门闩两头有销,若已用销子销住,那只能破门而入了。我试了试,却觉这门闩却没销住,用力一挑,将门闩挑开,道:“拉门。”

祈烈上前拉开了门。

那门才拉开,只觉一股血腥的恶臭气扑面而来,如一个噩梦一般,一个骷髅一般的人直向我扑过来!

我大吃一惊,想不到此际还有人敢来伏击我。我向后一跳,百辟刀已然出手,几乎连声音也没有,那刀如破腐木,一挥而过,那个扑向我的人一下子头飞了起来。

若是平常人,定然有血从腔子里直喷出来,可是那人的头被我砍下,居然一滴血也没有,只是向前扑倒在地,那颗头也在地上直滚过来。此时,我们才看见那人原来早已死了,身后有一个很大的伤口,刚才那尸体是扑在门上的,想必他在想逃出门时,正要拔门闩,被人从身后杀死。

祈烈上前照了照,道:“死得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他身上的皮肉几乎都已烂尽,想是城未破时便已死了。”

围城三月,城中粮草尽时,只坚持了十来天,也曾见到城丁将女人残忍地杀死,吃掉。想必,这人因此而死的吧。只是他身上衣服还在,不似被割过肉的样子。

祈烈道:“将军,你听到有声音吗?”

我侧耳倾听,却也听不出什么,外面所见之人只怕还在屋里。我照了照,这本是正堂,并无藻井,照上去,黑黝黝的屋顶下,是横七竖八的梁栋。我道:“到里面看看。”

我们分成两批,各到左右的内室去看看。我往左走,才进内屋,刚一照,一个什长已捂住嘴,吐了出来。

里面,有几个女人的遗骸。说是几个,那也实在分不清了。我们尽管都可说已身经百战,每个人都杀了不下十个人了,但如此恶心恐怖的场景也是第一次看到。

祈烈站在我身边,道:“将军,这是怎么回事?”

我把刀握得紧紧的,左手的火把照了照上下,小声道:“叫弟兄们小心。”

还不等我说完,右边有人发出了一声怪叫。我只道发生了什么事,和几人一下冲过去,一进右边内室,只见那里的三个什长正挤作一团,瑟瑟发抖。

屋里,有一男一女两个人,都已死了,半躺在床上,下半身伸出床外。尸首虽较完整,但脸色发青,骨头有戳出皮肉来的。他们脸上还带着极端的惧色,好像是用一匹大布把他们慢慢生生勒死,以至于骨头都断裂。而他们的两条腿,都已经成了血淋淋的白骨。

祈烈小声道:“真是残忍。为什么要做这等事?”

我看看他,没说什么。帝国军似乎谈不上有指责别人残忍的资格,可杀人杀到如此地步,那简直不像是杀人,而是借杀人玩乐了。

我看着周围。那两具尸首身下有些黏液未干,我凑上前去,祈烈在一边道:“将军,小心点。”

我用刀尖挑了一点,那些黏液是一股腥臭之味,像是什么爬虫类的唾液。我道:“那人一定还在屋里,小心。”

我们不敢分开,搜了几间屋子。这家人只怕是户大家庭,上上下下有数十人,而这数十人都已死了,没有一具尸首是干干净净的。

搜完一遍,我们聚集在大堂中,祈烈道:“将军,怎么办?”

此时我的酒意都已成为冷汗,尽从背上流走了。我道:“把这些尸首烧了吧,小心别烧到别处去。”

祈烈点点头,他们找也些长长的棒子,把那些零零碎碎的尸体都堆在大堂上,床上那些尸块也用被子或床单包到一处。这足足有几十个尸体堆得如小山一般,我打着了火镰,点燃那堆尸体。

不论这些人中有谁,或主或奴,现在都要成为同样一堆灰烬,再无法辨认了。

我拿过他们找来的一根木棒,把那些掉出火堆的尸块推进去。

正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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