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子无方-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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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电话给唐秒。”
夏小满木然地将手机递给唐秒。
“唐秒，她傻你也傻啊？怎么不去公墓的服务站等着？这种天气留在外面会冻出病来的。”
自认上知天文下晓地理的唐主编这才知道，原来公墓里还有服务站这种人性化的地方。她把快要变成冰雕的夏小满拖到服务站时，被里面的盛况吓了一跳。被困在山上的人几乎都集中在这里等待家人来接，服务站的工作人员忙着烧热水和维持秩序。
唐秒把夏小满安顿在一个角落，自己冲入抢热水的大军。半天，端着半纸杯冒热气的水回到夏小满身边，不由分说给她灌下去。
夏小满觉得那股热流流经四肢百骸，身体逐渐有了反应。
两个人互相暖着手，默默等待那个对现在的她们来说，扮演救世主角色的男人到来。
顾历没有想到事态这么严重，车根本开不上通往公墓的盘山路。他迅速决定把车停在山腰的停车场，徒步走上去接她们。没想到登山途中竟然遇上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他看着那人焦急的背影，忽然笑了一下。哎呀真是，好像唱戏似的，人都赶齐了。
“靠！你怎么来了？”唐秒看着鼻尖通红的孙二，错愕地瞪大了眼睛。
孙二还穿着单薄的西装，他是在办公室看到的新闻，知道今天唐秒要到公墓，立刻从办公室开车赶过来的。
“我在路上碰上他的，”顾历把挂在手臂上的大衣递了一件给唐秒，另一件披在夏小满身上，“这家伙差点冻死在路上。”
“秒……秒……”孙二冻得说话都不利索了。
唐秒死瞪着他，最后把自己身上的大衣拽下来扔到他手里，“你他妈再感冒咱俩就绝交！”
孙二不敢说不穿，急了半天把自己的西装脱下来，“和你换！”
“这会儿下山的车多，不安全。我看外面的雪小多了，估计一会儿能停，我们先在这儿等一阵吧。”顾历帮夏小满扣上最后一个衣扣说。
唐秒看看木然的夏小满，扯着不明情况的孙二挤到另一个角落去了。顾历看见她的举动也没阻止，静静站在夏小满身边陪着她。
“呜……”
也不知过了多久，身边那个心智还停留在“女孩”阶段的女人发出了小动物一般的轻微的悲鸣声。顾历转过头去，她扯紧衣袖捣住眼睛，肩膀轻轻颤动，白皙的耳廓几近透明。
顾历揽住夏小满的肩膀，“雪停了，想去外面转一圈吗？”
他领着她往外走，像领着一个失明的孩子。她不肯抬起脸，在人群里跌跌撞撞，顾历只好就保持着半抱她肩膀的姿势，一路对被撞到的人道歉。
冬季里的第一场雪，来得迅猛走得也突然。夕阳映红了半个山头，却比午时炽热的阳光还耀眼。顾历轻抚夏小满的脊背，并不说话，只是同她站得很近很近，等待她发泄情绪。
“车祸……为什么又是车祸……顾教授，好多血……”
双手放在眼前，似乎又见到了太平间里陈列一般摆放的两具尸体。明明是活着时的面容，偏偏身体冷得无法触摸。她那时候还不过是个大学没毕业的女学生，脑子里装着简简单单的故事，从来没有想过会遇到这样的状况。除了手足无措地放声大哭，她找不到其它宣泄方式。
求助一般用双手拉住顾历的衣袖，眼神找不到焦点。顾历忽然想到电视上被人追赶猎杀孤独无援的小鹿，怜惜之意如涌泉，伸展长臂将她搂进怀中，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这样如同哄婴孩一样的方式让夏小满“哇”一声哭出来，声音闷在他的肩膀上，眼泪灼伤了他厚厚衣装下的皮肤。
第34章 少女不经愁
“我爸妈是那种特别严厉的父母，因为是从事科学研究的嘛。”哭到疲惫的夏小满几乎无法站立，坐在顾历帮她扫净积雪的石子路边。好在痛快发泄一场之后，情绪算是平复了，又有了理智的模样。起码，此时的叙述是理智的。
“我从小就被他们管得很严，别人家的小孩在外面疯跑疯叫的时候，我被我爸押在家里练毛笔字，心却飞到外面去了，羡慕得要死。后来我觉得，我之所以那么容易就被我前夫，那个现在看起来很混账的叫郭坤的家伙迷住了，就是因为对这个世界太不了解，什么对我来说都是新鲜的。”她用冻得通红的手指搓着同样冻得通红的脸蛋，用力吸一下鼻子。顾历把她的手拉过来，握在手心里揣进大衣口袋。她没逃，没躲，带着点儿傻气冲他笑一下。
“我们是一个大学的，那时候我刚刚考上D系，他是艺术系高我一届的学长。郭坤追我的方式特别浪漫，甚至于特别疯狂。他能在我的宿舍楼下等我一个晚上，就为了早上我下楼的时候跟我说一句早安。他画我的肖像画，各种角度各种光线各种表情，我自己都惊住了。你说，那么一个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见过的傻子，哪儿能架住这种阵势啊！他有多疯狂地追我，我就有多疯狂地迷恋他，以至于他提出要和我发生关系的时候，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夏小满的手指在顾历掌心里动了一下，那是她的不安。顾历更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我没想到女人那么容易就会怀孕，医生跟我说我有喜了的时候，我的第一个反应是傻在那儿想‘谁的孩子’？现在回忆起来觉得好笑，我和男的……也就只有那一次，除了郭坤还能有谁，我竟然会想出那么可笑的问题来。”夏小满疲惫地笑了，带着自嘲的意味无目的望着远处，“后来做的事，我也不知道算不算傻。有孩子这事儿，我没隐瞒，对谁都没隐瞒。最后的结果是，我被学校开除了，我爸妈盛怒之下跟我断绝了关系不再往来。但是那个时候我一点儿都不绝望，因为郭坤特英雄地跟我说‘我们结婚吧’。”
“房子是租的，钱是问唐秒借的。她那时候虽然还没毕业，但是已经在带薪实习了，还登过D大的风云人物榜呢。能和她做朋友，是我这一生为数不多的幸事之一。那时候我还没到法定结婚年龄，郭坤就说，结婚证不过就是个形式，什么时候再补都行。刚结婚那会儿，其实我们过得还是挺甜蜜的。那时候郭坤对我的热乎劲儿还没过去，依旧觉得我哪哪都好。每天早上他背着画夹出去给人画像挣点儿钱，我就在家琢磨怎么吃饭最便宜。水煮白菜，水煮土豆，最奢侈的是水煮鸡蛋。所以我现在做饭做得特别差，没锻炼过啊！”
“顾教授，如果你也有喜（霸气书库…提供下载）欢的人，你就知道，炙热的爱情有时候是能成为一切的。它让你不在乎生活条件好不好，不在乎失去了其它的什么，觉得只要有它，就够了，什么都够了。但是人总不能在激情里过一辈子，而先清醒的人是郭坤。学艺术的嘛，总是有那么点儿……怪脾气。他慢慢受不了这种家庭生活了，受不了那些琐碎，觉得俗。所以他就走了，把我和小贝留在原地，走得又潇洒又痛快。奇（霸气书库…提供下载…87book）怪的是，那时候我一点儿也不难过，好像算准了会有这么一天似的。”
“你的丈夫不要你了，你的学校不要你了，你的父母不要你了。我身边只剩下小贝和唐秒。小贝那时候还小，整天哇哇哭，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哭，是饿了是困了还是尿了，总是手忙脚乱，所以顾不上别的。如果知道会有那么一天，我一定……”她埋下头去，干了的眼睛又重新涌上泪水，平静了的嘴角又重新开始颤抖。
顾历依旧什么话都不说，除了口袋中握着她的手，没有其它动作。他知道，她的难关，总能自己过。
不到一分钟，夏小满就抬起头来，深深吸了一口凉薄的空气。长长的呼气带出一片白雾，像是她气态化了的坏情绪。
“大概是我和郭坤离婚之后半年吧，忽然有一天，警察局的人来找我。我看着那些制服大盖帽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竟然能冲他们一个劲儿笑。他们说要我去医院认尸的时候我都没反应过来，还反问他在说什么呢。一直到真的被他们带进医院了，看见那里躺着的人了，我才明白了。警察说是车祸，去郊区的大巴，因为下了雪路滑，刹车没刹住翻下山沟了。我那时候才知道，我是真的没爸妈了。不同于他们要和我断绝关系，就算没联系，至少我知道我们是活在同一个城市的。但是他们……盖着白布……没戏了……”
“断绝关系的时候，觉得那不是最绝望的，起码我有爱情来补偿。我没想过真的失去是那么痛苦的事情。跟郭坤结婚又离婚，不算失去，因为后来我想我压根就没从郭坤那儿得到什么，而且还意外收获了一个儿子。但是对我爸妈……除了后悔，就是歉疚，连上坟我都不敢带着小贝一起来，害怕他们到了那边看见这个让他们生气的孙子还会托梦来骂我。”
夏小满揉揉眼睛，被顾历按在口袋中的手紧紧攥着他的手指，“顾教授，偶尔，我是说偶尔啊，我会觉得你有一点点像我爸爸。”
顾历半侧过头挑起眉毛看着她，夏小满呵呵傻笑了一下赶紧解释：“当然啊，我爸爸没你……这么好看。就是……感觉吧，你们都是那种特别认真的人，在你们面前做事一点儿都不敢马虎。不过我爸带的研究员都挺怕他的，你的学生不怕你。”
“你怕我吗？”
夏小满使劲摇头，“怎么会呢！”
顾历拉着她站起来，长呼一口气，“走吧。”
“去哪儿啊？”
“既然都到这儿来了，不去看看你爸妈就太没礼貌了。”
夏小满带着顾历绕到一片墓区。与其它墓碑的复杂豪华造型相比，夏家爸妈的墓碑显得很简单。夏小满局促地笑着说，那时候没钱，只能选最便宜的。就这，还是唐秒帮了一把，不然她连墓地都买不起。父母生前从来没得到过自己送的一件东西，不能死了连个安稳睡觉的地方都没有。
顾历伸手细致地抹去了落在墓碑上的白雪。
“叔叔阿姨，我是小满的好朋友，她带我来看看你们。她现在已经是一个特别优秀的女性了，抚养了一个特别优秀的儿子。追根溯源，这都是你们的功劳。”
“顾教授！”夏小满红着脸在一旁小声嗔怪，“你胡说什么呢！”
顾历揉揉她的头顶，“我胡说没胡说，你爸爸妈妈都清楚得很。他们从来也没托梦骂过你，对吧？”
“我倒希望他们能托梦来骂我……从他们过世到现在，我从来都没梦着过他们。我知道，他们肯定还没原谅我，不想和我恢复关系，不想见我……”她还是伤心，骂也好恨也好讨厌也好，至少证明还在乎。但是他们，是彻彻底底将她当做了一个不存在的人，将她隔离在另一个世界里，远远离去。
顾历按着她的双肩，“那就跟他们道歉。你不是希望得到他们的原谅吗？不是后悔没有得到他们的原谅吗？那就跟他们道歉，直到他们原谅你为止。”
夏小满看着顾历，那副眼镜后面的双眸写满了坚定和鼓励。她知道那双眼睛在看着他的学生的时候一直都是这样的内容，但是这个时候，她明白清楚地感受到了不同。不一样的，是不一样的，那些对学生们的希冀，和对她的是不同的。那双眼睛这个时候看着的只有她，支持的只有她，仿佛这个世界就只有她。
她接收到了他传递的信号，甚至不用言语。
砰，夏小满跪在雪地里，睫毛上的泪水凝结成冰，又被热泪融化，汇在下巴尖一滴一滴砸进雪里。
“爸……妈……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终于，能在这里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不再借用纸张笔墨，用人类最原始的语言表达最真实的情感。她也能做到了，终于也能做到了。
天幕逐渐深沉，西沉的太阳只剩下小半张脸还悬悬挂在天边上，眼看也要掉下去了。
夏小满的双膝有些麻木，被顾历扶着好容易才站起来。
“回去找唐秒他们吧，快天黑了，人也应该走得差不多了，我送你们回去。”
“耶！太棒了！”斜前方不远处传来一阵欢呼声。一个少女兴奋地满脸红光，一回身紧紧抱住站在她身后的男孩。旁边的几个人一个劲鼓掌道喜。
“现在还有这种传统啊？”顾历抬了抬眼镜，“我还以为现在的年轻人已经不在乎这些了呢。”
夏小满撑着他胳膊也往那头张望，“也不能这么说，在乎肯定还是在乎的，只不过就算没通过，可能也不会像从前那样沮丧了吧。毕竟现代人对这种没准的传统也就抱着讨个好彩头的念想，真相爱，哪还会顾忌这个啊！上次孟然来也扔了，也没过，我们也没在意。”她冲顾历一笑，“我们走吧。”
“嗯。”顾历点点头，却故意落后她一步，趁夏小满不注意从地上捡了枚小石子，随手就往墓碑方向扔过去。
小石子从墓碑上镂空雕刻的长龙眼中穿过，无声无息落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