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代-第6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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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战道：“食物虽然不同，道理却是一样，人不吃饭，便会饥乏无力，门窗破裂不修，不也会丢失东西么，长此以往，家产丢得精光，跟人饥饿而死难道有什么分别吗？古人道，亡羊补牢，为时未晚，你收拾了门窗，整顿了家园，岂不是有一番美好光景了吗，自然也不会那么容易招惹小偷了。”
那人幽幽一叹，道：“整顿家园？我还有家园么，容身之家可以翻整修葺，买卖交易，可容心之家呢，一旦家破人亡，还能再破镜重圆吗？”龙战听他忽然讲到往事，眉梢涌起一股深深悲凉，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那人却道：“我看小兄弟是个有才有识之士，还请在寒舍喝几杯薄酒。”龙战自谦道：“有才有识不敢当，但大哥你睿智深沉，你这杯酒却是不能不喝！”那人道：“小兄弟，我说句不吉利的话，这年头，要的不是有才有识，而是有财有势，有才有识的往往频遭厄运，有财有势的却是春风得意，正应了李太白说的那句诗‘骅骝拳跼不能食，蹇驴得志鸣春风’，屈原也说，黄钟毁弃瓦釜雷鸣，看来历朝历代都差得不多，一般的浑浊无赖，一般的乌七八糟。”
龙战喝了一大口酒道：“这番话正说到了小弟的心坎里。”于是讲了自己在陆州城里的种种坎坷遭际，那人嬉笑怒骂，每每在关键处妙语评说，两人越谈越是投机，彼此通了姓名，叙了年纪，那大汉名叫霍桑，年长龙战二十岁，让龙战称他一声大哥，却呼龙战为战弟。二人喝得酩酊大醉，龙战却忘了和张远志约好的去听苏儒海讲学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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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书生意气 第十四章
却说张远志在城北广场等了甚久，不见龙战到来，而广场上人流渐多，忽然看到官兵开道，原来是苏儒海来了，张远志不再等龙战，自己挤到前排，盼能多学到一些东西。陆州虽是粗鄙无文之地，参加乡试的秀才却也不少，此时广场上虽然谈不上人山人海，却也是人影相拥，不能远视。
苏大人站在台上，张远志看这个名动当时的大儒，穿着一身不见得名贵的青色袍子，清癯瘦硬，脸上棱角分明，却带着温和的笑容，面目十分慈祥和蔼，苏儒海一开口说话，下面立时掌声雷动，他的话声音虽然不高，却穿透有力，直入每个考生的耳朵，张远志一时如堕云雾，宛如身在梦中。虽然在听，而且在极力捕捉苏大人话中涉及乡试文章的意味，却怎么都捕捉不到，浑浑噩噩地听了半晌，好久才清醒过来，只听苏大人道：“宋人周敦颐说过，文所以载道也，本官看重的不是你们的文章，而是你们文章中的道。”
这竟是苏大人的最后一句话了，苏大人又问还有谁有什么问题要问的，张远志坐在前排，便问道：“请问大人，文以载道，那载的是什么道呢？”
苏大人呵呵笑道：“道可道，非常道也！”张远志若有所悟，回家之后，拿着自己的文章，左看不对，又看不对，一阵乱涂，改了一个时辰，还是觉得不好，再重读一遍，更加是满纸废话，直欲撕去重写，但离上交文章不过三天而已，此时再重写，风险不可谓不大。房内一灯如豆，他正心乱如麻时，龙战回来了，张远志忙道：“龙大哥，你快来看看，我这文章到底该怎么改啊？”龙战看他把写好的文章都涂抹了，惊奇地问：“远志，你怎么啦，为何弄成这个样子，难道不参加乡试了么？”
张远志道：“我今天午后听了苏大人的话，他说文以载道，他看重的不是文章本身，而是文章中的道，我大着胆子了问他一句，要写什么样的道，他却说‘道可道，非常道’，这是什么意思？”
龙战道：“于是你把你写好的文章涂改成这样？”张远志点了点头，显得困惑不已。龙战忽然想起一事，沉默起来。张远志知道龙战常常如此走神，万万不能打扰，叹了口气，吹灯拔蜡，自管歇息去了，却是辗转反侧，不能入眠，直到鸡鸣时分，方才睡着。
两天后，张远志还是一筹莫展，他想龙战才思敏捷，便想让他帮自己一个忙，问道：“龙大哥，明天便要交文章了，我这几天自摆乌龙，一无所获，竟是拿不出一篇足可交差的东西来了，你一向才思敏捷，能不能帮我写一篇呢？”龙战心道：“自己总之是不能参加科考的了，张远志是自己最好的朋友，帮他一个忙，理所应当。”但他心中仍有顾虑，便道：“可我对你们这种四平八稳的考试文章不太擅长啊。”张远志却道：“龙大哥，我最信服的人便是你了，我想，只要是你写的，一定是好的，我一点要求也没有。”龙战道：“那好，我连夜写好，明天给你罢。”张远志喜道：“好好好。”
次日，张远志接过来龙战的文章，竟是看也没看，直接封了起来，交在府衙外的试卷箱中。
一天龙战正在书摊上看书，竟半天没人来买书，龙战乐得自在，靠墙坐着，正在看书，忽然听见一阵银铃般的娇笑，一个小姑娘，约有十七八岁，一蹦一跳地向这边走来，龙战抬头看她，身上穿着粉色缎袄，领口挂着两只雪白的绒球儿，左右摇摆，甚是可爱，龙战心道：“这不知是哪家的小姐来了。”那姑娘见了龙战，凑过来问道：“喂，卖书的，你刚才一直在这儿吗？”龙战问道一股淡淡的香气，心中一荡，笑道：“是啊，不知小姐有什么事？”
那姑娘调皮地道：“我才不是小姐呢，我是个小丫头，却把我们小姐弄丢了。”又转变脸色，变得焦急起来，问道：“你可见到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小姐从这边过去？”龙战专心看书，哪里留意得到，便问：“她长得什么样子？”
那姑娘手指点着腮帮，皱着眉道：“这可难住我了。反正就是非常好看就是了。”龙战心道：“这是什么话，世上好看的姑娘多了，难道都是你家小姐不成？”便笑着又问：“比姑娘还漂亮么？”那姑娘“啊”地一声，指着自己，吐吐舌头道：“没法比，没法比，小姐是天上，小晴是地下，这么跟你说罢，你这辈子绝不会见到比我们小姐还好看的人。”龙战忍不住笑了。那姑娘小晴嗔道：“你笑什么？”
龙战道：“你告诉我这些，我可没法帮你找你家小姐，你再想想她除了好看，还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的？”小晴道：“她性子最好了，连重话都不说一句呢，她还读过很多书，家里人都叫她才女呢。”这般说了一大篇，龙战忍不住打断道：“你说的什么性格，才学，都不是一眼能看出来的，难道我去找人，还要问她，姑娘，你性子温柔吗，人家再温柔的人，听了这么冒昧的话，想必也不温柔了。”
小晴只是天真，心思却挺机灵，当下醒悟过来，不好意思地笑笑，道：“对不起啊，我着急坏了。我跟小姐在那边街上闲逛，我当时一心在看街边的皮影戏，没想到一转眼小姐便不见了。”
龙战见她着急模样，心道：“反正没什么生意做，便帮她一起找找罢。”于是问道：“不知你家小姐芳名可否见告？”
小晴道：“你这人说话文绉绉的。我家小姐姓苏，单名一个黛字。”
却说这个苏黛正是现任陆州知府苏儒海的独生爱女，黛者，黑也，乃是为了苏黛刚刚出生时皮肤极黑，把苏夫人急坏了，连连道：“这孩子这般黑，将来一定是个黑姑娘，还怎么嫁得出去？”苏儒海笑道：“你考虑得还真是长远哩，她长得黑，便叫她苏黛罢。”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十几年后，黑姑娘竟然脱胎换骨，成了名动琪州的美女。苏儒海来陆州赴任，本没有携带家眷，但苏黛听说这里有个百年剑仙大会，甚是热闹，便想过来瞧瞧。苏儒海派人将她接过来。这天苏黛和小晴主仆二人，出来街上闲逛，不想在路口走失，苏黛一个人在一个卖扇子的小贩前面等着小晴，却迟迟不见她回来。过了一阵，那小贩见她拿着扇子，却望向远方，不像要买的样子，便道：“这位小姐，你到底买不买扇子啊？”苏黛道：“我不买啊。”小贩道：“你不买的话在这儿干什么？”苏黛道：“我和朋友在这里走失了，我等她回来啊。”小贩道：“那你放下我的扇子啊。”苏黛这才发觉自己手中一直紧紧攥着一把纸扇不放，连忙放下。那小贩嘟囔道：“瞧瞧你都把这把扇子弄脏了。”
这话只是一声抱怨罢了，不过想激苏黛买下这把扇子，其实苏黛肌肤如玉，纤尘不染，怎么可能把扇子弄脏呢，但苏黛却不肯落下埋怨，便道：“老板，这扇子我买下了。”拿起扇子，便要付钱时，忽然想起钱袋是小晴拿着呢，只好道：“对不住啊，我没带钱。”
那小贩讥刺道：“没带钱买什么东西，我瞧你穿的是绫罗绸缎，不像是没钱人家，一定是专门来消遣我的。”苏黛急道：“老板，我真的是没带钱，钱袋在我朋友那里呢，她跟我走散了。”那小贩嘿嘿笑道：“这个谎话编得不错啊，你把钱都交给心上人，然后他把你扔下不管了？你是不是还要管我借钱呢？”原来他把苏黛口中的朋友当成了心上人。苏黛又羞又气，一时说不出话来。这小贩平日里受惯了有钱人家的气，这时见她是个好欺负的，于是冷言冷语，不断讥刺，苏黛因为等着小晴，又不能走远，被他不断数落，窘迫不堪，一张粉脸微微泛起红来。
这时，忽听一个声音道：“苏黛姑娘，苏黛姑娘！”却是一个男子声音，那小贩见苏黛循声而望，还当是自己猜对了，便笑道：“姑娘，你心上人回来找你啦，你还不乖乖投进他的怀抱？”苏黛一跺脚，竟朝着与声音相反的方向去了。她初到陆州，对此毫不熟悉，转过巷角便寻不出回去的路了，顿时着急起来，爹爹曾经嘱咐过不可随便外出，自己这次偷偷跑出来，再不早点回去，又要挨骂了。耳听“苏黛姑娘”、“苏黛姑娘”的声音越来越远，她一咬牙，再也顾不得什么了，便朝声音那边奔去，一边呼唤道：“我在这儿呢！”心道：“这大概是府里来找我的人罢。”
左右一拐，便看到呼喊自己名字的那人了，竟是个年轻公子，身着锦袍，腰系玉带，相貌英俊，还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风尘之气。耳听他又唤道：“苏黛姑娘！”自己口中的一声“我在这儿”却吞下一半，再也说不出口，只是慢慢地走过去，忽然看到他身后站着小晴，一时如释重负，作出一副笑颜，道：“小晴，你到哪里去了？”小晴扑过来，道：“小姐！我找不到你了，急得我在这附近乱转，多亏了他，要不然还找不到你呢。”说着向龙战一指。
苏黛敛衽为礼，道：“多谢公子了。”却听不到对方回答，想抬头看看，却怎么也抬不起头来，犹豫一阵，终于下定决心，他又不是什么妖怪，看一眼又能怎样，便抬头一看，却发现对方呆呆地站在那里，两眼直直地瞅着自己，不由心道：“这人好生无礼。”像是要生气一般，却怎么也生不起气来，不由心头撞小鹿，心道：“自己今天是怎么了？”
龙战原来听小晴说苏黛如何好看，只当是笑谈，这时真正见到她，却一下子如遭雷击一般，愣在当地，半晌不知所措。小晴见两个人都不说话，便打破沉寂，道：“小姐，老爷说今天中午有客人来，咱们得回去呢。”龙战忽然醒了过来，登时大愧，只觉自己过于失态了，偷偷看那小姐时，只见她脸色微红，似是没有怒色，便放下心来，瞬即坦然，说道：“小晴，既然找到你家小姐了，在下告辞了。”又对苏黛道：“苏小姐，在下当街乱喊姑娘芳名，真是唐突了。”苏黛笑道：“你是一片好心，我怎会怪你呢？”又道：“可否请教公子大名，好让我知恩以报。”龙战看她打扮，该是大富人家的小姐，又长得美若天仙，在她面前，只有自惭形秽的份，于是笑道：“小姐见笑了，我可不是什么公子，贱名怕要辱没小姐清听，些许微劳也不足挂齿，在下告辞了。”说着一抱拳，便转身离开。
苏黛呆呆地凝视良久，只听小晴道：“小姐，别看啦，咱们走罢。”苏黛问：“小晴，那位公子是什么人，你在哪里遇到他的？”小晴道：“他可不是什么公子，他是个卖书的书贩。”苏黛不信，反问道：“书贩怎么可能穿那种衣裳？”小晴耸耸肩，道：“那小晴就不知道了，或许他爱慕虚荣罢，不过他生得那般俊，穿得漂亮些也无可厚非。”苏
